东唐再续-第1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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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思谦笑了笑,刚要说话,忽然听见外面一声传唤:“报!神木寨守将、河东飞腾军使李存曜派来使者,求见二位拓跋将军!”
一听“二位”,拓跋思谦的眉头就微微一皱。他是此次出兵的主将,虽然带着援兵赶来的拓跋思恩兵比他多,可他是兄长,又是名正言顺的主将,对于这个“一把手”位置还是看得很重的,当下就有些不悦。
但拓跋思谦不悦,拓跋思恩却很是愉悦,面带笑容一挥手:“哦,李飞腾派人来见我……兄弟二人?好得很,倒要看看他有何话说,你去叫他进来便是。”
那传令兵在门口没听见拓跋思谦说话,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拓跋思谦面色阴沉,却紧闭着嘴一句话也不说。他不知是何缘故,只知道主将这般模样,下面的人总有些不安全,当下也不管那么多了,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帐中有人察觉到拓跋家两位主将的一丝不寻常气氛,但却无人开口说话。一部分人是因为这个时候两人只是气氛有些不对,并无直接冲突,不好开口。另一部分人根本就巴不得看见这等情况,甚至两人直接冲突才更好,当然更不愿意开口。
幸亏不多时就有人打破了这一尴尬,却是那位神木寨的使者到了。
众人在使者面前还是比较注意形象,各自端坐。拓跋思谦与拓跋思恩二人还特意直起腰,挺起胸膛,做出威风凛凛的模样。
然而那使者一进来,他们就知道这番作为都是白做了。
原因无他,盖因那使者风采气度简直不类人间所有!且看那使者年仅冠弱,身形欣长,猿臂蜂腰,面如冠玉,目似沉星,眉如墨刃,发如夜染,一袭白色儒服穿在他身上,真如云笼青山,月照寒江,望之令人自惭形秽。
虽然帐外早已故意排场杀阵场面,刀枪林立,只差就要架一口油锅出来了,可那使者直将这一切视如无物,面带微笑,施施然入内,连周围的将军门都懒得看上一眼,直接站到帐中中心,朝拓跋思谦与拓跋思恩拱手一礼:“河东飞腾军李军使麾下掌书记李行云,见过二位将军。”
不知为何,原本打算端坐不动,摆足架子的拓跋思谦与拓跋思恩二人见他拱手,居然下意识齐齐起身,拱手一礼。更让周围人瞪眼的是,二人还抢着说话。
“李先生不必多礼。”
“不敢不敢。”
那位自称河东飞腾军掌书记李行云的年轻人这才笑着打量了帐中其余诸人一眼。
众人只觉得这位小小的掌书记一眼扫来,竟似乎有种从云端俯视自己的感觉,仿佛神祗俯瞰众生。那一眼扫来,居然让他们觉得自己何其渺小,简直不堪人家一睹。
好在他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就仿佛随意看了一眼脚下的蝼蚁,根本不会再看第二眼,便转头对拓跋家那二位将军说道:“某尝闻,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亦不可不慎。二位将军久在军伍,当知此言。”
拓跋思谦到底比拓跋思恩的“文化水平”略高一点,当下点头道:“这个自然。”
李行云便点了点头,用淡然如在自家品茗一般的语气道:“不错,国之存亡,人之死生,皆由于兵,故须审察之。地犹所也,亦谓陈师、振旅,战阵之地。得其利则生,失其利则死,故曰生之地。道者,权机立胜之道。得之则存,失之则亡,故曰不可不察也。”
拓跋思谦的水平也就是比拓跋思恩这等文盲略高一点,这番话前头还听得懂,到了后面,纯属一头雾水,但听这位李书记说得这般之乎者也头头是道,想来多半都是圣人说的话吧,自己不能不装作知晓。只好干咳一声,继续点头:“不错,不错,正是如此。”
哪知那李行云一听,忽然沉下脸来,斥道:“然则诸侯之征伐,亦当上奏天子,奉敕书而行,何况一地节帅?今河东并帅大王身为天子族亲,国姓宗室,出镇北京(李唐北京乃指太原),身份何等贵重?地位何等崇高!你家节帅擅出大兵,东行至此,已然是蔑视朝廷尊严,不察并帅神威,如盲人瞎马,已临深渊之前,再不思幡然悔悟,将来并帅请旨,十万大军横扫河套就在眼前!尔等何不自悟!”
场中诸人都被骂得一愣,过了几个呼吸,拓跋思恩才反应过来,怒道:“你家节帅当初攻伐赫连铎之时,难道是请诏奉旨而行的?怎的单说我家!”
李行云冷然一笑:“某家节帅大王讨伐赫连铎,出兵之际已然上书朝廷,阐述出兵之由。只是当时朝有奸佞,蒙蔽圣听,这才使得陛下下旨讨伐。然则某家节帅大王擒孙揆,败张浚,各路诸军无不望风溃散……最后终于使圣人知悉其忠贞,看穿奸佞之虚伪,贬斥张浚、孔纬等辈,恢复大王名誉官职。这一切,与你家节帅有何相似?哦,某倒是差点忘了,那望风而逃之军,似乎也有定难军一份吧?”
这一次,不仅拓跋思恩,就算拓跋思谦也怒了,沉声道:“前次天子相诏,某家节帅不得不往,然则某等并不欲与并帅为敌,这才未经交战,便即撤走,难道贵使便以为是某家定难军怕了你河东军不成?”
这句话说得拓跋思恩很是振奋,当下喝道:“正是如此!某家雄踞河套,括地千里,精骑十万,怕得谁来!”
李行云哂然一笑:“当初先蒲帅王重荣与田令孜爆发盐池之战,沙苑一役,某家并帅精骑来援,你家节帅却是奉了田令孜之命而去的,结果一战之下,如何?几乎是仅以身免!难不成区区几年过去,拓跋家便将这等大事忘记得一干二净了不成?”
所谓河中盐池之战,实在是晚唐十分重要的一战。光启以后,大唐关中及北方地区也已形成军阀混战扰攘纷争的局面。就关中而言,虽然每一次战争爆发的具体背景及参加者不尽相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谁拥有河中,谁便可以挟天子令诸侯,在战争中占据主动。
河中两池的盐利曾是王重荣和王氏家族称霸一方、盘结根踞的资本,唐廷也因河中财赋与沙陀兵力的结合,打败黄巢。自此后的历史也证明,河中所在地及盐池财赋更成为李克用与朱温争夺的对象,获取河中成为其最后成败的一个关键。
僖宗中和三年,唐朝以李克用平定黄巢,任为河东节度使,从此河中、河东两镇唇齿相依,关系更加密切。光启元年,王重荣上表论田令孜罪,田令孜即结邠宁朱玫、凤翔李昌符以抗重荣。【注:①】
田令孜与河中争斗的背后,实有李克用与朱温的较量。李克用协同王重荣击败朱玫、李昌符二镇,即是李克用挟朝廷与朱温开战的前奏。此役以王重荣、李克用胜为告终。李克用进逼京城,令孜奉僖宗至凤翔;但河中军竟被赐封“护国”,而朝廷为悦王、李意,也竟以杨复恭为枢密使。不久,令孜劫僖宗至宝鸡,而朱玫、李昌符反与王重荣、李克用联合,追逼僖宗,立襄王煴。时李克用已返太原,但如前所述,在杨复恭的策动下又与王重荣改图以奉朝廷。【注:②】
李晔即位后会接受宰相张濬、孔纬建议,以朱全忠为援讨伐李克用,也未尝没有这层关系。
张濬与杨复恭及李克用均有私憾,是他建议伐李克用的深心。有史料称复恭於他任度支使时将盐麴之利全部夺走,而他与李克用的矛盾又是始自在河中时。其时他既为都统判官,或者也曾参与调配兵力物资。克用谓其“好虚谈而无实用”,是否也有军资供应问题,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他是因此矛盾而欲“乘全忠之功”,以“断两雄之势”的。故在他的坚持下,“大顺元年五月,诏削夺克用官爵、属籍,以为河东行营都招讨制置宣慰使,京兆尹孙揆副之,以镇国节度使韩建为都虞侯兼供军濬粮料使,以朱全忠为南面招讨使,李匡威为北面招讨使,赫连铎副之”,以讨李克用。
但此战结果已经不必再说,虽有张濬亲领大军挂帅,并“会宣武、镇国、静难、凤翔、保大、定难诸军於晋州”,却终为李克用骁将李存孝所败,唐廷不得不加复克用官爵,贬张、孔等。
撇开朝廷和朱温等不谈,只说定难军的话,之所以河东大战讨伐李克用的时候,他们出兵很积极,但进兵很不积极,也就是因为拓跋氏与李克用早已结仇,而偏偏又深深忌讳李克用兵精将强,难以为敌,才会出现如此矛盾的情况。
现在李行云把河中盐池之争而导致的沙苑之战摆出来,拓跋思谦与拓跋思恩同时涨红了脸,拓跋思谦沉声问道:“贵使今日前来,便是来说教与嘲笑某等来了?倒是不烦尊口,某等来日进兵,与尔等一决死战便是!”
李行云拱手道:“某言止于此,至于听与不听,皆在二位。告辞……且慢,某家军使言,两家俱为国姓宗室,见面不可失了礼数,因此命某携佳丽二人,赠与李思谦将军,又有上好横刀一口,赠与李思恩将军。二位将军,告辞。”
拓跋思谦与拓跋思恩各自一怔,刚才还说得凶巴巴的,只差就要当场动手抓人,怎的他走的时候居然又代表李存曜送上礼物来了?
旁边一人忽然道:“嘿,神木寨果然可以攻取了。”
拓跋思恩奇道:“为何此时这般一说?”
那人道:“那李存曜既然送来佳人神兵,必然是不愿与我定难军交锋,然则这位李行云掌书记偏偏说了那许多狠话,为何?无非是李存曜所作所为,连他麾下之人都看不过去了,都在找机会为他弥补,诸位说说,这样的神木寨,还不能攻取吗?”
众人立时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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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据《通鉴》卷二五六其年十月条“王重荣求救於李克用”下《考异》引《太祖纪年录》言“朱玫、李昌符每连衡入觐於天子,指陈利害,规画方略,不佑太祖(李克用),党庇逆温(朱温),太祖拗怒滋甚”,及“田令孜恶太祖与河中胶固”,请求移重荣定州,任王处存为蒲帅,致王重荣、李克用联合事。又同卷在十二月李克用与王重荣合战败朱玫、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