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天下词-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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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牙。
曦雨抱紧了桂圆,这小小软软的身体,此刻是她唯一的依靠和寄托:“不打紧,您合上盖子吧。”
铺天盖地的一片阴影罩下来,顿时周身一片漆黑。
明明可以呼吸,却感到自己仿佛是被活埋进了土里。
曦雨在一刹那觉得,自己已不属于人间,而是被关在棺材里的一只幽灵。
桂圆忽然动起来,在她的脖颈上蹭着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
那温暖柔软的触感,把她重新拉回了人间。
曦雨蜷在冰冷的木板上,紧紧闭着眼睛,抱紧了胸前那一团此刻带给她无限希望和力量的小生灵。
此刻,与他们相反的方向,一道黑夜中的杀手、暗影中的精灵,正在凶猛地捕杀着分队搜索的车骑军士兵,将越来越多的兵力引往相反的方向,离他们越来越远。
嬴氏家族主掌天下百年以来,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奇耻大辱——皇宫最外一重的主殿永极殿被焚毁,作为皇权象征的听明钟,被无故敲响。虽然皇帝陛下终于册立了一位有资格掌理后宫、位居“四妃”之一的淑妃彭氏,但宫内非但没有喜气洋洋的气氛,反而被沉闷的阴郁笼罩。
雍德帝孤身一人行走在显得有些荒凉的冷宫附近。冷宫在整个皇城的最西边,在这一片烟华锦绣中,突兀出一片刺眼的苍凉。
皇帝陛下伸手,缓缓推开隆禧宫的大门,走进正殿。他曾经在这里度过了六年时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烂熟于心。
正殿中心摆放的紫檀镶楠木心大坐椅上,端坐着一个人影。她穿着流彩飞花蹙金翚翟袆衣,下着宫缎素雪绢裙,头上的宝蓝吐翠孔雀挂珠钗在黑夜中熠熠闪光。
雍德帝慢慢向她走去,玄黑的披风无声地在地面金砖上滑过:“给母妃娘娘请安。”
“官家免礼。”申贵太妃将自己的面容隐在黑暗中:“难为官家还记得这个地方。”
“朕在此处居住六年,又怎会忘?”雍德帝面无表情;“倒是许多人都忘了,母妃娘娘当年是怎样在此韬光养晦、明哲保身的。”
申贵太妃扯了扯嘴角:“这隆禧宫临近冷宫,是‘养病’、‘思过’的妃嫔居住的地方。那谨福宫则临近万寿宫,是官家亲近的长辈居住的地方。在这不能引人注目的地方居住,就该不引人注目;而在万众瞩目的地方住,就自然该狂些。官家以为呢?”
“母妃娘娘所言甚是。”雍德帝不为所动,静静地答了一句。当年孝贞显皇后薨逝,他被交给当时位居四妃之末的贤妃申氏抚养。申贤妃时居隆禧宫,自称抱病,而先皇对他不闻不问。雍德帝登基后,册申贤妃为皇考贵妃,挪至谨福宫居住。他与当时的申贤妃在一座宫殿中起居六年,太了解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母妃娘娘聪明绝顶,有些话就不必朕再说了。”
“好。”申贵太妃的眸光锐利起来:“官家的提议,哀家答应了。保下申氏一滴血脉,换我们世代经营的根基……倒也划算。到了这个份上,世族已全无翻身的机会,官家也没那个必要再来哄骗哀家。更何况,比起官家来,哀家更恨叛徒。彭氏那个小贱人,哼。”她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来。
“如此便好。”雍德帝点点头:“朕起驾了,母妃娘娘请自便。”
雍德十二年二月十六日,范临的妻子吴氏生下了一名男婴。
而范临却并没有实现他的夙愿,范家在这场政治斗争中虽未一败涂地,但也岌岌可危,最初到帝都衙门去告状的那位吴姓老人便是他妻子的老家人。
他与皇帝一起,经历了人生中第一场大的失败。
他抱着新出生的男婴,站在厅前,遥望夜色。程夏桢施施然踱过来,拿折扇拍拍他的肩,将一枚金锁片掖在他怀中小婴儿的襁褓里。
“怎么?灰心了?”程夏桢和他并肩站在一起,问他。
范临摇摇头:“这还没有完,陛下会赢的。”
程夏桢斜睨他,小声问:“你就这么肯定?”
范临望着远方,淡笑不语。此时程夏桢他们还不知道皇帝陛下便是林子晏,但范临心中清楚明白。他知道像“蘅公子”那样,能够真心喜欢“林子晏”的人是多么的稀少,而皇帝陛下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绝不会允许自己再失败。
车骑军并未找到彭琳要找的人,而皇宫内也没有找到。曦雨的存在,如一根刺一样哽在彭淑妃的喉头,噎得她不能安枕。
几个月过去,曦雨竟没有任何消息。凤府的人自然心急如焚,但彭淑妃现在却有了更重要的事要忙——完全地、不留分毫缝隙地掌控后宫。
天气渐渐转暖,夜莺儿睡在曦雨屋子的外间值夜,虽然里面已经没有了会半夜不忍吵醒她自己起来倒茶的主子,但她仍旧睡在值夜的罗汉床上,替三姑娘守着她的东西。
一阵风吹进来,她迷迷糊糊醒来,揉揉眼坐起来关窗子,却迷迷糊糊地瞧见,内室里三姑娘的书桌旁站了个人影!
她几乎要吓破了胆,正要开口叫人却被捂住了嘴。她呜咽挣扎着回头一看,是几个月前跟着皇上来探望雨姑娘的公公!她立刻安静下来。
屋里的人影出声:“你进来,把灯点上。”
“是。”夜莺忙进去点亮了烛火,小心翼翼地放在雍德帝手边,又跪下叩头。
雍德帝命她起来一旁侍立,随口问:“这里全是你们姑娘的东西?”
“是。”夜莺不敢抬头,垂首回话:“姑娘走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
雍德帝就着烛光,执起一页雪浪笺,只见上面秀丽的行书:“读书空忆泼茶时,铁马敲风乱入诗。”
他看了这一句,已有些受不住,将那页纸笺狠狠反按在膝盖上,仰头吸了一口气。只有在这里,他才可以真实地表现出自己心中的情绪。雍德帝平复了一下,重又执起那张纸笺,一气读下去:“读书空忆泼茶时,铁马敲风乱入诗。青女不谙霜雪苦,忍将剩冷锁残枝。 烛花剪梦恨难双,雨暗罗衾泪暗江。一自孤山春尽后,荷花柳浪枕幽窗。 药余偶忆潇湘妃子十独吟十首录李清照冯小青二首。”
他一手抚上胸口,脸色雪白。过了一会儿,才又捡看曦雨书桌上五花八门的东西。一叠工尺谱、几篇工整的簪花小楷、一叠似是随手写就的东西、供赏玩的几个精致镇纸、几本字帖,最多的还是书本,书桌角落堆着三方帕子。
他挑过来,只见绣工精美,明显不是阿雨的女红。
“这是淑妃娘娘做姑娘时,送我们姑娘的帕子。”夜莺见他看那三方帕子,不禁说道,随即又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下:“奴婢该死。”
“你起来。”皇帝平静地:“淑妃那日和你们姑娘说了什么话?你还记得否?都说给朕听。”
夜莺仔细回想了,方回话:“奴婢记得。那时候姑娘刚帮着大少爷编了本书,卖了好些银子。淑妃娘娘是来问新戏的,先央姑娘唱了一段儿,不知怎地又扯到了书上头……”她记性十分好,一五一十地说了清楚:“淑妃娘娘就问姑娘,要有人像那书里的罗氏一样对丈夫好,那丈夫是不是就会喜欢她?姑娘想了一会儿,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有真正的铁石心肠。”
雍德帝听着夜莺说话,在书桌上的那堆书里翻检了一番,找出那本《苦尽甘来一堂春》,随手翻阅。他不再说话,夜莺也不敢再出声。
临天明前,雍德帝带着陈堰悄无声息地走了,曦雨的书桌上少了好几样东西。而这些东西的主人,此刻已远在千里之外。
曦雨仍是一身民女打扮,怀里抱着桂圆,人和宠物都生生地瘦了一圈。
“小生还未婚配,倒找到了一个可以埋骨之地。”曦雨喃喃说道,绽出几个月来的第一个明净清澈、无忧无虑的笑容:“桂圆,就是这里吧,咱们不走了。”
“惊梦”卷完
雍德帝小番外
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像幽灵一样从床上滑下,赤着脚走到窗边。
母后娘娘薨逝已满七七四十九天,宫中到处悬挂的白绫在白天已被宫女太监们取下,但他仍然觉得,它们还在那里不停地飘拂。
今天,他被带到了隆禧宫,交给申贤妃娘娘抚养,从此,他称呼另外一个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时,也要带上一个“母”字。
值夜的宫女和他的教养嬷嬷轻轻推开内殿门进来,大惊小怪:“太子殿下怎么赤脚站在地上?看冻坏了!”嬷嬷赶紧跪下告罪,将他重新抱回床上,宫女们上前为他穿衣洗漱。
一切都打理完毕,他要去向母妃娘娘请安。
“殿下起来罢。来人,服侍殿下到西间里用早膳。”母妃娘娘看也不看他一眼,淡淡的吩咐。
他起身,被嬷嬷牵着手坐到西正间的桌前。
宫娥太监们端上早膳来:一碗白粥、一碗羊奶、一碟素蘑菇包子、一盘甜点心、一碟青菜。
没有他最喜欢的蜂蜜桂花糕,也没有甜甜润润的藕粉。
他抿了抿嘴,此时还不会掩饰自己脸上的神色,被进来的申贤妃娘娘看见,冷冷地说:“我这里不是飞凰宫,殿下别嫌弃,将就着用吧。”
他规规矩矩地下座行了礼,才又坐下开始用早膳。
饭后,要去紫宸宫向父皇请安。
“殿下不必去了,官家昨儿传下了旨意,说殿下的课业要紧,往后初一十五请安即可。”嬷嬷忙碌着为他换上太子的常服正装,手上忙着为他系冠,随口说道。
他沉默下来,不再提起。
皇子读书在文华殿,大学士们轮番授课,要求极严。
他答不上师傅提出的问题,被打了手心。这是他第一次挨师傅的打,眼中烧着怒火,却明白绝不能发作出来。
太子太傅是国师,他甚少出现在文华殿,今日却在这里。国师将他带到耳房里,一边为他上药,一边叹息着:“孝贞皇后故去,殿下已失恃,往后跟以前就不一样了。他们打殿下,也是一番好意。”
“请国师助我。”
国师抬起头,看见他熊熊燃烧着的**和野心,拿出了一本书:“臣现在能助殿下的,也只有送殿下一本书读了。”
他看了看封面:《资治通鉴》。
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