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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中国在梁庄-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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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立身之本。常常被比做舞台之壮观场景的人类生活不仅仅只是一种仪式。支撑人类生活的那些诸如尊严、美丽及诗意的古老价值观就是出自大自然的灵感。它们产生于自然世界的神秘与美丽。羞辱大地就是羞辱人类的精神。以崇敬的姿态将你的双手像举过火焰那样举过大地。对于所有热爱大自然的人,那些对她敞开心扉的人,大地都会付出她的力量,用她自身原始生活中的勃勃生机来支撑他们。抚摸大地,热爱大地,敬重大地,敬仰她的平原、山谷、丘陵和海洋。将你的心灵寄托于她那些宁静的港湾。因为生活的天赋取自大地,是属于全人类的。这些天赋是拂晓鸟儿的歌声,是从海滩上观望到的大海的黄昏,以及海上群星璀璨的夜空。”我被作者的抒情深深吸引。只有和大自然融为一体时,生命的意义、人类生存的本质形象才显现出来,在那里,人是渺小的,也是伟大的,更是恒久的,因为人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掀开窗帘,火车在朦胧的夜色中疾驶,大地、树木、庄稼一掠而过,掩映在树木中的房屋沉默着,隐约可听到夜晚的呼吸。我不禁对即将展开的故乡之旅充满了向往。我的村庄、我的亲人、我的小河,还有小河中那刻有我青春记号的大树……我想象它们也有如是壮丽的风景,能给人带来如此庄严的思考。

清晨,火车缓缓地驶向县城,看到县城里那座桥的时候,我知道,穰县就要到了,这是我旅程的第一站。我曾经在这座桥上看到了世界上最美的月亮。那个黄昏,天色只是将暗,月亮已经升上天空,是一种奇异的淡黄色,如宣纸,中间一抹轻淡的云,清雅圆润,恰如青春的哀愁,有着难以诉说的细致。那年我十三岁,那是我第一次进县城,第一次见到火车,县城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那轮月亮,有一种难以企及的美感。但是,天色将黑,当我走进县城,在纵横交错的马路上寻找大姐的单位时,我开始惊慌、害怕,我不敢问路,那些悠闲的行人身上有一种陌生的东西使我不敢走上前去。在一座楼面前,我徘徊了好长时间,我想进去,我隐约感觉,那应该是姐姐单位附近,或者,那就是姐姐的单位,但是我不敢问。现在想来,那虽然仅仅是一个小县城而已,而它所展现给一个乡村孩子的形象却有着明确的阶层与距离。

穰县,曾经是“逐鹿中原”最重要的战场,历史上这里发生过许多残酷的战争,遭受过许多严重的自然灾害,穰县人一次又一次地几近灭绝。但由于地理、气候与交通上的优势,每当穰县人口几乎出现空白时,很快便有移民迅速补充过来。据史料记载,秦昭襄王十五年(公元前281年),即迁“不规之徒”于穰。唐开元十年(公元722年),迁河曲六城“残胡”五万余口于许、汝、唐、穰等州。其中,规模最大、在民间流传最广的移民迁徙便是明朝洪武二年(公元1369年),迁山西、江西、福建等省人口至穰。穰县人皆说自己的祖籍是山西洪洞县人,即起源于这次移民。

穰县经济以农业为主,盛产小麦、棉花、烟草、小辣椒、花生等,素有“粮仓”之称,是国家粮食、黄牛、外贸烟的生产基地,也是棉花、芝麻生产的重点县。这里几乎没有大型企业,没有工业支柱产业。经济不发达、民风保守、观念落后是官方对穰县的基本概括。

火车终于停了下来。车窗外,我的亲人们浩浩荡荡站了一大群,父亲、大姐、二姐、三姐,还有妹妹一家,总共十几个人。车门打开,早已站在车门口的儿子却突然哭着不愿意下车,他指着地面说:“脏,太脏了。”大家都哄堂大笑起来。昨夜穰县下了一场雨,车站的地面有点湿,地上有泥水,被雨淋湿了的瓜果皮、纸屑和垃圾裸露在地面上,苍蝇在上面忙碌着。儿子显然有点被吓住了,他不知道,这是内地县城最普通、最常见的一个场景。外面的世界在不断“提速”,生活节奏、城市建设,包括火车的物理速度,但是,对于穰县来说,那些只是风景而已。县城火车站的落后与肮脏最典型地体现了这个保守小城内在的顽固性格,它也是中国内陆县城的基本缩影。

中午,一家人到饭馆吃饭。当年的一家九口,父亲母亲,还有我们姊妹七个,如今已经衍生为二十几口的大家庭。一桌根本坐不下,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在另一桌吵吵闹闹,大人们这一桌也是高声阔调,笑声不断。在外人看来,这应该是一个幸福的大家庭,最起码,从物质上而言,这个家庭终于度过了漫长的贫困岁月,可以体面地到餐馆吃饭。面对这样热闹的情景,儿子显然有点害怕,他赖在我身上,不肯下来。在城市生活的孩子,几乎没有经历过这样热闹的大家庭场面。

晚上,所有家庭成员照例聚集在妹妹家。父亲、姐姐和姐夫们没有如往常一样去“斗地主”。这是七八年来他们最热衷的娱乐,也几乎是北方小城人们共同的娱乐活动。大家聚在一起谈论村里的事情,姐姐们早年出嫁,后来又逐渐移居城里,老家对于她们而言也已经是“故乡”了。因此,说起村里的故事,大家都十分兴奋。

大家兴奋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终于可以在家里住上一段时间了。从二十岁出外求学到现在,每次回家我都只是短暂停留,这次,我终于可以长时间地和他们在一块儿生活,一起重温过去的温馨,回忆过去的那些艰难岁月。

“迷失”在故乡

出城的公路依河而建,其中有一长段高出河平面十多米。坐在车里,可以看到河里的情景:挖沙机在轰鸣,一堆堆沙高耸着,大型的运输卡车在来回奔忙,一派繁荣的建设图景。只是,十几年前奔流而下的河水、宽阔的河道不见了,那原本在河上空盘旋的水鸟更是早已不见踪迹。

改革开放这三十年,整个乡村最显在的变化就是路的改变。道路不断地拓宽,不断地增多,四通八达的公路缩短了村庄之间、城镇之间的距离。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坐公共汽车进城至少要两个小时,还不包括等车的时间,一路颠簸,几乎能把人颠到车顶上去,头撞得生疼。那时候人们很少坐车,一趟两块钱的车费几乎相当于一家六口人一个月的生活费。我在县里师范上学的时候,大多都是借自行车回家,两个同学互相带着,骑上六个小时才能够到家。每次屁股都被磨得生疼,但是,青春焕发的少年是不会在意这些的。沿河而行,河鸟在天空中盘旋,有时路边还有长长的沟渠,青翠的小草和各色的小野花在沟渠边蔓延,随着沟渠的形状高高低低一直延伸到蓝天深处,有着难以形容的清新与柔美。村庄掩映在路边的树木里,安静朴素,仿佛永恒。

但是,我知道,这只是我的回忆而已。永恒的村庄一旦被还原到现实中,就变得千疮百孔。就像这宽阔的高速公路,它横贯于原野之中,仿佛在向世人昭示着现代化已经到达乡村的门口。但是,对于村庄来说,它却依然遥远,甚至更加遥远。前两年,也许是高速公路刚刚开通,乡亲们还没有足够的安全意识,公路上有骑自行车的,有走路的,有开小三轮的,逆行的、横穿马路的,原野上空不时响起刺耳的喇叭声和刹车声。我故乡的人们却置若罔闻,依然泰然自若地走在高速公路上。

今天路上已经不见行人了,想必他们是接受了足够的教训:他们必须回到他们的轨道和指定的位置。那一辆辆飞速驶过的汽车,与村庄的人们没有任何关系,反而更加强化了他们在这现代化社会中“他者”的身份。被占去的土地且不必说,两个曾经近在咫尺、吃饭时就可以串门儿的村庄,如今却需要绕上几里路才能到达。乡村的生态被破坏、内在机体的被损伤并没有纳入建设前决策者考虑的范围。高速公路,犹如一道巨大的伤疤,在原野的阳光下,散发出强烈的柏油味和金属味。

吴镇渐行渐近。

我们的落脚点是在吴镇做生意的哥哥家。吴镇位于县城西北四十公里处,曾经为穰县“四大名镇”之一。集市非常繁荣,以主街道为中心,呈十字形朝四面辐射。少年时代,每到逢集时候,尤其是三月十八的庙会,镇上可谓是人山人海。我们从镇子北头往南头的学校走,几乎可以脚不沾地地被推到那边。过往的汽车更是寸步难行,喇叭按得震天响,可是,似乎没有人听见,更没有人朝它们看上一眼,所有人都沉浸在熙熙攘攘的热闹与繁华中。镇子北头是一片回民聚集地,上学的时候,我每天都从他们的房屋中穿过,看到过杀羊、出殡、念经。对他们的生活方式,我始终怀着一种陌生和敬畏的感觉。镇里没有工厂,没有企业,除了必要的政府公务员和一些极少的商人之外,镇上的居民大多以种地为生,间或充当小商小贩,将自家的粮食、鸡蛋、水果带上街以物换物。

现在,吴镇已经成为了新的集市中心和贸易中心,一排排崭新的房屋矗立在道路两旁,全是尖顶的欧式建筑,很现代,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镇子原来的主街道被周边新兴的街道和新建的房屋所包围,更加显得破败不堪,荒凉异常。原来的一些房屋、商店都还在,甚至连店主都没变,但是,由于整体方位的变化和房屋的破旧,他们的存在却给人一种奇异的陌生感和错位感。我始终无法适应这一错位,每次走在路上,都有强烈的异乡异地之感。

哥哥、嫂子在镇上开了一间小诊所。哥哥还顺应潮流地做过一些别的生意,承包过土地,开过游戏厅,但似乎都以失败而告终,最近他又和同学做起“房地产”的买卖。哥哥家的门口堆满了沙子、石子、钢筋,混凝土机轰隆作响。他准备把原来买的一整幢房子分割开,一分为二,卖掉其中的一幢,还掉买房时借下的大量债务。但是,重新修房的投资也需十万元左右。我一听,有点紧张,对哥哥说:“盖好了赶紧卖,房子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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