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囚-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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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色不好的照片,天天拿去冲洗,每天都晦暗不清。
狭小的空间里会让你感到时间的混乱,不是没有一点自由,而是连自己也是被分割好了的,而且会无限地分割下去。没有判刑之前,自己已经所剩不多了。人除了需要生理上的氧气之外,还需要一种灵魂上的氧气,那就是自由。比死亡更不自由的,是看着自由一点点消逝,都不能去重新填入,接受审讯的是每一天的必修课。他们来提审自己,就像一个主人把他养的狗,在每天早饭之后,牵出去,也不管狗是否愿意……不,自己还不如那样的一条狗。
每次提审,程家卿都有一种切肤之痛,今天也不例外。
每次都是左处长首先提问,雷环山在一旁正襟危坐着,颈部以上十分开朗,颈部以下十分严肃,有时插几句话,插过来的每一句话,差不多都像横生生插过来的一把利剑。
按部就班地坐好,审讯开始了。
“经济上的问题你就不用再交待了,交待起来老牛拉破车一样慢腾腾的。你的态度是留有余地的抗拒,是故意拖延时间,我们心里清楚。前几天,你的妻子章如月已经把你的几乎全部经济问题都替你交待了,她也是为你好。而且她除了说出我们已经掌握的存入她单位里保险柜中的钱物是一种假象以外,还说出了更大的那部分的钱的下落。这些本来昨天就想告诉你的。现在你可以说说你让章如月装疯的动机是什么?”
左处长的开场白令程家卿十分诧异,经济问题不是一笔勾销了,而全部都让章如月替自己交待了。乖乖,这不是把我往死里推吗!
“你的妻子交待出事实,不仅对她本人有利,对你也有利。事实总归是事实,晚交待不如早交待。”
还有利,几百万的事都交待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章如月,你是把着我的脑袋让人来宰割埃程家卿一时心乱如麻。
“的确对你和你的妻子都有利,负隅顽抗是不可能的。游在水底的人总要露出头来,除非他希望自己憋死在水里。”
“我也知道,你们现在采用的是追穷寇的办法,”程家卿不卑不亢地说道,“我贴心烂肺的朋友……按你们的话来说是死党,背叛我,我的妻子也背叛了我,我还剩什么呢?我要说,我还剩一股不满。我所做的我不是不愿承认,而是不甘心承认。那些根子硬的,你们敢动吗?那些广施博撒的,你们敢动吗?那些权重的,你们奈何得了吗?罪不同罚,你们不是做不出来。拉开你们的抽屉看看,你们一年的结案率是多少?你们难道从未姑息迁就过吗?也许你们不想那样,但你们顶不住头上的压力,是不是?敞开来说,如果田刚亮死了,事情就会像没发生过的。我跟他没有什么,那是他故意来挑衅,我自然要回击。现在的举报制度其实培养的更多的是泄私愤的告密者。他无非是想取代我,坐上我的位置,或者想看我坐在位置上不能稳定,他等着看笑话。”
“所以你就下了毒手。”左处长冷冷地说道。
“你弄没弄清楚是谁写的检报信?”雷环山插了话。
“不是田刚亮,还会是谁?”程家卿心里一惊,难道还会搞错?他送点说出举报信正是市纪检书记派人送来的。
“有没有人想坐山观虎斗呢?你了解田刚亮多少?你连他有没有练过功夫都不知道吧。”雷环山说道。
难道我错杀了无辜了?田刚亮看来真是个没有弯弯肠的硬汉子,不然,他不会在公开场合与自己顶嘴起来。既然他想背后搞鬼,又何必在台面上与自己过意不去了。简单地一推理,程家卿醒醐灌顶一样,即刻觉得自己当时的确是昏了头了。那时火爆的情欲和盲目的仇恨真的使自己的视线发生了偏差?
“那么是谁在我背后搞阴谋呢?”程家卿问。
“别人还搞阴谋?告诉你吧,告你的信比站着的人还高。你以为只是一个人对你有意见。”左处长有些气愤地答道。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古今一理。”雷环山的话简短得要命,却抽丝剥茧一般困扰着程家卿。
程家卿想:为什么不能反过来说呢?……多助得道,寡助失道,事情却恰恰相反,自己帮助的人不少,却不见有多少人认为自己是对的。无原则地帮助人,得了帮助的人不仅背地里不会感谢自己,反过来还会到处宣讲自己的无原则,还不如做买卖,双方是自愿的,不存在谁帮助谁的问题。用权力去帮助别人,在被帮助的一方看来,总带有一种不成文的被迫性质,让人难以接受。
“这么说,你们调查出来了;那么是谁在背后捅我呢?署名田刚亮的信是谁写的呢?”程家卿急切地问道。
“还不能肯定。嫌疑人有几个,但可以排除是田刚亮。”左处长也换了一副口气。
“这么说我是抓住了兔子,让豺狼跑了。”程家卿恨不得在自己的脸上来上几记耳光。
耿直坦言的人,未必是自己的仇敌。他低下头来,还不到三年的时间,他原本乌鸦一样油油的一头黑发,已是霜情严重,他老了。虽然三年时间不到,但是一惊一年,又是风又是雨的生活叫人忧愁、畏怨、怨悔得像换了一个人。全身的肌肉都因一直绷着而松懈了,现在他只想平静,就像一朵空中的云,飘来飘去飘得太久了,过惯了闪电来了要避闪电,霹雳来了要躲霹雳的生活。他想变成一团积雨云,向地面降落。
“检举信的问题我们暂且告一段落,现在希望你把你让你妻子装疯的动机说一下。”好像绕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原地,左处长又提到他刚才提过的问题。
程家卿的心里防线已经攻破,大的事实调查组已经掌握,细枝末节不说也没有什么,说出来也是无关宏旨的。再假模假样地装下去,又成何体统。章如月一定都交待了,连我让她装疯的事都说了,我倒是很想知道,她说出来的动机是什么?程家卿是这样想的,想完之后他镇定了下来。
“我想你们也知道。其实用不着我说。”要回答这件事,的确令人羞于启齿。一个男人不那么光明磊落,唆使一个不明真相的女人去承受本不属于她的非人的生活,而且是为了自己,于公理,于良心,都是件使人无法抬头的事情,程家卿想回避这个问题。
“我们知道,但需要你承认的口供。”左处长的事总是不屈不挠,说话也是这样。
“何必多此一举呢?”程家卿突然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是看你的认识态度!不是谁来求你回答这个问题。你不说也可以,我想你尽早会说的。再说,你不承认也不影响对你的量刑。”左处长的话咄咄逼人,叫程家卿喘不过气来。
“我不说你们又能如何。”程家卿赌气道。
“悉听尊便!”左处长也傲得很,硬梆梆的话活像铁锤。
雷环山这时插过话来。“我们的政策不是想让每一个犯罪的人都上断头台,但是有谁在断头台的另一头加法码,我们也不阻拦。”雷环山的话很平缓,是那种蓄势待发的平缓。
“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把政治问题和经济问题都扯在一起来处理。”程家卿让步性地提出了一个自己的问题。
“这要问你为什么除了与齐万春等人在政治上勾结以外,又要在经济上勾结。”左处长反问道。
“把两个问题扯在一起,这不公平。”程家卿固执己见。
“你们搞政治谋杀目的是为了掩盖经济上的问题,答到这里总可以了吧。”左处长惦记着他问的那件事,“你还是把章如月装疯的原因说一下吧。”
“我真是笨蛋一个,落到了这种地步!被你们这帮兔崽子不当人一样地吆来喝去。
我恨我自己!不过你们的话是对的。我搞政治谋杀,目的是为了掩盖经济上的问题,但是,处雷的!姓左的!我不是不知道官场就像一架绞肉机,谁要进入了官场,就别让自己的手指头伸进去,一个手指头伸进去,整个身子都出不来了。我真是个笨蛋!官场是个绞肉机,我到今天才明白,最大的贪官。昏官、奸官都站在绞肉机旁,看着你们如何把我这种小得可怜的芝麻小官绞成肉糜,以示他们的清正廉明。姓雷的!姓左的!你们自然比我强多了,但你们也不过是转动绞肉机的工具罢了,我横竖在绞肉机里了。我不怕了!我谁也不怕了!”
仿佛潜伏多年的狂犬病发作了,程家卿越说越激动,他的脸、脖子处都呈现出一种烤热了的螃蟹的红色,似乎只要用指头轻轻一弹他的脖子,他的脖子就会出现一个窟窿,而他全身的血都会立刻从这里喷泉一样汹涌喷出,流得一干二净。他的一席话,说得雷环山、左处长两人面面相觑。这种得志便猖狂失意便疯狂的小人是怎么混进党内的?为什么早没有人识破他的阴险毒辣的心理,制止他利令智昏的行为呢?左处长真想上去结结实实给他几个嘴巴,叫他住口。雷环山拉了拉他,示意他不要鲁莽。狂躁的程家卿在宣泄了一通之后,终于说出了让章如月装疯的动机。
“女人的心理比男人要脆弱,也更盲目。她们傻乎乎地为了男人的幸福,什么危险都不在乎,一千度的水里,一万丈的悬崖,她们也敢上。她们的心理防线总是为了心爱的男人而崩溃。我毕竟只是一个芝麻官,这一点也是知道的,所以,我不能让章如月落入你们的陷阱,为的是保全章如月和我自己。”程家卿终于透了底。
“你这样做是不是挺残忍?让自己的妻子与一群不正常的人待在一起,你想过后果没有?”左处长问。
“我别无选择。”程家卿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笑,眼里射出自嘲的亮光,那亮光中有一股苦味。
“你……真是个畜生!”左处长义愤填膺地骂道,要不是拳头与手腕紧连着,他握着的拳头就要像苹果扔出去了。
“我想是个畜生,可我不幸生而为人。畜生用不着忏悔,做人反而要忏悔。”程家卿说的是自己的心里话。
“你为什么要忏悔?向你的妻子仟悔吗?”左处长问。
“不仅仅是向她,我要向曾经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