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犹奏别离歌-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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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眉峰略耸,这大王子该是从小养尊处优,还不曾被人拒绝过吧。但他并没有生气,和颜悦色道:“那我送你回去。”大方朗落,老成持重的。还真有些琢磨不透他了。
他定是要抱我坐上他的白马,一手揽我,一手执缰,飞驰过长安的古老街道。我小声推脱,毕竟不敢如此张扬。但他丝毫不管,凑在我耳边道:“若是在南诏,我们就可以尽情纵马,看苍山洱海风花雪月,不似这里有千万般的拘束。”
我心一热,顺从地依了他。马蹄轻踏,他自然而然握住我的手。
宜春院外,他扶我下马。
我突然心头一动,要他稍等。
四季如春的花房,婆婆一如既往,安静地侍弄花木。我却来不及多管,剪了一束粉白相错的碧桃花,用缎带一绾,便疾疾迈步出门,送到他跟前。
“谢谢你。”刚将花送出,我已红了脸。
“阳春二三月,诸花尽芳盛。持底唤欢来,花笑莺歌咏。”他曼声吟道,眼里又闪过一丝淘气,“谢谢你的花1
他回头冲我微笑,手执花束跃马而去。
玉阶怨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1.
天宝十二年的长安,依旧歌舞繁盛。
皇上在内苑设宴,命宜春院的宫人前去献曲助兴。那么我与芜夜,也是在其中的。
来到唐朝已有这些时日,我自会梳妆打扮,不出丝毫差错。玉儿在一边抿嘴笑:“姑娘梳的发髻真好看。”棠儿亦接口:“姑娘近日容色丰润许多,真好。”
我瞥一眼镜中,呵,那个瘦骨嶙峋的姑娘果然饱满了一些,双颊泛出可喜的红晕。一枚玉簪从轻挽的飞云髻中轻轻斜出,金凤钗衔了一串长长的珠珞,恰映得我前额皎洁明亮。
再换上烟萝色交领上襦,系了双层碧色软纱刺绣裙,绵长丝绦飘飘袅袅,还有那一只缀了玉佩的曼荼罗刺绣香包。我暗暗欢喜,原来我竟可以生得这样妩媚温静。于是也萌出一些底气。
夜色微笼,盛装的宫人由内侍与宫女引路,逶迤而去。
芜夜在我身边。他抱着琴,一袭素色交领衫,不染红尘。我时不时看他几眼,生怕他绊倒,但他举止端肃,浑不如眼盲。
芙蓉园内,清风细细,莲叶田田。亭台楼阁隐约其间。一身丝绸常服的玄宗手执长笛,满面春风。心下不由感叹,到底是盛唐才有这样的奢靡气度。转而又心生悲凉,这是天宝十二年了吧,隐约记得历史书上说,安史之乱是天宝十四年爆发的。这繁华总要转成空。
杨贵妃一袭乳白撒桃红花纹的宽松交领长裙,玫色抹胸缀了一排盈润的珍珠。她正当韶华芳年吧,可惜玄宗已渐呈老态。
我如局外人般兀自伤神时,恰被人牵了牵袖子。回头一看,是和子!她一身寻常歌女装束,愈显唇红齿白。她将食指横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会意。舞乐声起,和子纤腰款摆,汇入舞队。而她,自然是最出众的那一个。渐渐,如众星拱月,她吸引了玄宗的全部视线。我冷眼瞧着,玄宗已起身,默默为她打拍子。而再看杨贵妃,她嘴角已泛起一丝难以觉察的冷笑。
舞罢,皇上朗声而笑:“想不到歌仙舞艺也超绝如此1
我有些不解和子的行为了,原以为她性情执著,且有一份淡泊,断然不会争宠邀欢。于是生起些许失望,而又释然,既已在深宫,若不为自己稍作筹谋打算,也不现实。
见和子承欢君前,俨然陶醉娇痴,我又隐隐担忧,即使万般恩宠又是如何,还不是逃不过历史的碾压。
我心虚起来,为什么我不能将有关现代的记忆丢得一干二净?为什么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依旧萦绕不去?
此刻我又发现,席间还有一人,一直没将视线挪开和子的身上。那男子气宇非凡,该是贵族子弟吧。
“韦将军,早听闻你的歌艺非同凡俗,不知可否献曲助兴?”杨贵妃秋波流转,含笑对那男子说。
“臣韦青不敢。”男子起身,躬身答复。
原来是韦青埃隐约记得野史上寥寥数语提起过他,说他是长安的世家子,官至将军,性情风流,精通曲律。于是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韦将军不必自谦,且与歌仙和子姑娘共歌一曲,岂不美哉?”杨贵妃依旧眉目盈盈。
我大概明白她的意思,无非是看出韦青对和子心存慕恋,想撮合他们,而阻隔皇上与和子的缠绵。古代女人的确活得太累,步步为营处处机锋,叫人转不过弯来。
而和子又是何等机敏,只微微一笑,掠一掠鬓发,看一眼皇上,有一丝撒娇般的:“皇上,和子愚笨,恐怕和不了韦将军的音。”
玄宗大笑,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逗我开心?这长安城内,又有哪一个人的歌,是你和不了的呢?”
和子抿唇微笑,那姿态里悄悄藏了一丝女孩儿的妩媚与娇憨。玄宗定然是动心了吧,眉眼的棱角都化开了,显出与年龄极不相符的缱绻模样。
“那么,奴婢就唱《青梅》吧。”和子对韦青说,而眼神却一时不离玄宗。玄宗拊掌嘉许。
和子声线极广,音质亦高亢激越。但每每唱《青梅》,总是格外缠绵低回。韦青嗓音亦是清亮,二人和歌,倒也别有风致。曲罢,和子含羞回到玄宗身边,玄宗娇惯她,拈了一粒青梅于她,她亦不避开,而是将青梅盈盈含与唇齿间。
玄宗兴致大起,遂命和子继续歌唱。和子掠一掠鬓角,从容而歌。神色里是七分真情,又隐隐含了三分凄怨。
有一支《长干行》,是我与芜夜为和子伴奏。
我起身的当儿,却见韦青神色一变。我默默收起疑虑,只抱着琵琶轻拢慢捻。
韦青的目光停在我丝绦系的曼荼罗香包上。
这夜,皇上与和子留在了芙蓉园。
我们离开时,韦青悄悄唤我:“姑娘留步。”
于是含笑回首。
“姑娘这香包是何处得来?”他眼含惊异。
我有些不高兴,这大男人怎么可以如此八卦。于是淡淡回他一句:“有什么不妥么?”
他摇了摇头,叹息:“也许你不曾与其人有何机缘。也许你是从别处辗转得来的罢。不过姑娘,这香包可能会给你带来无限荣华,亦可给你带来莫名之祸。”
我一哂,浑不上心。想是这韦将军倾慕和子又不得,喝醉了酒寻我开心罢。若是在现代,我定然大大方方指准他的鼻子骂他花痴了。
芜夜从我身边经过,侧过脸,温言道,该走了。
我敷衍着欠欠身,与芜夜并肩离开。
而心却随着步子渐渐沉落。这韦青的话到底藏着什么玄机?不过是一只些许精致的香包罢了。清凉晚风甚是醉人,想这些无聊的事做什么呢,不就是一个香包么,若可以引来莫名之祸,到时候扔了便是。
如此一想,心情舒朗许多。
“今晚月色很好么?”芜夜蓦然开口。
我看见他干净的脸庞沐满月色,悄悄将一句话温柔地藏在了心底:芜夜,你的样子真好看。
2.
和子被封为良媛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皇宫。宜春院里的姐妹或是欢喜或是嫉妒,平日练习歌舞愈发用心,只等一日陪侍君王侧,享尽一切尊宠。
只有婆婆悄然叹息。
“婆婆,我会永远陪着你的。”见她满眼沧桑,我心骤然疼痛。
“若寻得良人,相伴一生,白首不相离,那才是最好的呢。”婆婆呵呵笑了,“傻姑娘,我时日无多,陪着我多么没趣。”
我伤感起来:“婆婆……”
她上前安慰我,抚摩我的额头:“婆婆知道静儿是明白人,婆婆心里都清楚。只是女儿家一旦耽溺男女之情,便最难脱身。粉身碎骨也是愿意的。而却不知,一旦他心里没有你了,你活着也是错,死了也是错,笑也是错,哭也是错,一切都是错。”
我心一凉,似乎触动了一些遥远的记忆。但旋即是温暖。静儿,静儿。是爹爹才这样唤我的埃
我一身烟碧襦裙,躬身在花房里浇水。新辟的小园子里撒了薰衣草花种,湿润丰厚的泥土散发出清凉香气。
婆婆突然愣住,盯紧我丝绦上的香包:“静儿,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脸霎时红了,当然不能敷衍她。正准备老老实实招了,却听婆婆道:“这是南诏国的青年男女私订终生的信物啊,你看这曼荼罗花纹……静儿,这香包非是寻常人所有,你看那玉佩,分明是南诏王族才能拥有的。”她眯起眼,脸上的纵横沟壑渐渐便得生硬冰冷:“静儿,你知道现在南诏国与吐蕃互有来往,暗中欲对大唐不利……”
“静儿,这究竟是从何处得来?”婆婆言语出奇犀利。
我涨红了脸,都怪我从前没把历史学好,并不知道唐朝与南诏国的诸般过节。区区一个香包亦能惹祸。
“婆婆,是一个南诏少年赠予我的。”我没有说出大公子的身份,只是担心婆婆生气。
婆婆脸色微缓:“静儿,婆婆不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不过也难怪,少年多情,婆婆也清楚。只是,来历不明的人与事,还是少碰为妙。毕竟,都是女人家,若有差池,吃亏的依旧是自己。”
这番话的确贴心贴肺。
婆婆用更温和的语气安慰我说:“你不清楚个中缘由,并不怪你。只是以后,万不可将这香包随意示人了。”
我暗暗心惊,听话地将香包收起。那一枚温润的玉佩凉丝丝掠过我的肌肤。我心一阵迷乱,蓦然想起那日〃奇〃书〃网…Q'i's'u'u'。'C'o'm〃他将我横抱在马上的放肆与嚣张。
婆婆意味深长地望我一眼。我仿佛被窥透心思,又一阵惊慌。
“彼此不要再有来往了。”婆婆叮嘱。我恭顺地答应,但心里却生出不甘,不就是南诏国的大王子么,这样眉目俊朗的男子,又不是大奸大恶之徒。
但又想起那日在芙蓉园韦青说过的话,我也不敢太大意。毕竟这是唐朝,多生一个心眼无甚坏处。
进宫送花,刚至歌飞楼前,便见韦青负手立于宫门外流连。还真是个痴心男子,我抿嘴一笑,款步上前:“韦将军如何徘徊在此而不入?”
他竟腼腆地红了脸,仿佛是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