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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上流人物-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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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声“爹”把屋里的人都喊愣了!东来大张着嘴,屋里的两个老汉也都大张着嘴,猛然看去,就像是三座哑了的小庙!那眼,陡然间成了死玻璃珠子,一动也不动地白瞪着。有好大一会儿,代销点里鸦雀无声!

刘汉香再一次说:“称斤盐。”

东来好半天才醒过神儿来,嘴里喃喃地说:“盐,噢盐。”说着,他就像僵了的木偶一样,缓慢地转过身子,拿起秤盘去盐柜里挖盐。挖盐的时候,他的神情十分的恍惚,秤盘吃进盐里,那一声“哧啦”闷塌塌的,就仿佛盐粒腌了心一样!

没有人说什么,再没有人说什么了。代销点哑了……

中午,当那一挂“火鞭”在老姑夫家门前炸响的时候,一个村子都哑了!

那挂鞭是老五孬蛋挑出去放的。老五站在墙头上,趾高气扬地用竹竿挑着那挂火鞭,大声说:“嫂,嫂啊!我点了,我可点了!”那一声“嫂”是很脆火的,那一声“嫂”也分外的招摇,那分明是喊给全村人的,听上去操巴巴的!炮响的时候,孩子们哇哇地跑出来了,先是在一片硝烟中“咦咦、呀呀”地张望着……而后,就你挤我搡的,满地去捡那炸飞了的散鞭。

可是,没有多久,女人们的喊声就起了!那带有毒汁的日骂声此起彼伏,就像是满街滚动的驴粪,或是敲碎了的破锣,一蛋蛋儿、一阵阵地在村街上空飘荡:“拐,死哪儿去了?!”“片,片儿,杀你!没看啥时候了,还不回来!”“玲儿,玲!抢孝帽哩?!”“二火!钻你娘那屄里了?成天不着个家?!”“海,海子,再不回来,剥你的皮!”……那推碾的“小广播”,把磨杠一扔,早就不推了,她四下里“串门”去了。是啊,顷刻间,一村人都知道了。刘汉香,那可是上梁的“画儿”呀,那简直就是上梁的“贵妃娘娘”!就这么,这么……啊?眼黑呀,这真让人眼黑!!

女人们还是出来了,“小广播”已把消息散遍了全村。女人们心里有一万个小虫在拱,心痒难耐,就一个个走上村街,从西往东,而后是从东向西,有抱孩子的,有挑水桶的,有拿簸箕的……走过老姑夫家门前的时候,那身子趄趄的,目光探探的,似想“访”出一点什么。初时,还有人不大相信。可有人确乎是看见刘汉香了,真就是汉香啊!一晃,看见的仅是刘汉香的背影,刘汉香在院子里扯了一根长绳,正在给“蛋儿们”晒被子呢……再走,往东直走,一直走下去,就是支书刘国豆的家。看见那个大门楼的时候,她们的脚步慢了些,也不敢靠得太近,就远远地从路那边磨过去,瞥一眼,再瞥一眼,只见支书家的双扇大门关得紧紧的!

看来看去,人们心里不由犯嘀咕:国豆,他可是支书啊!那是个强人,硬性人,他会“认”吗?他就这样白白“认”了?!

待女人们接连看了两三遭之后,突然之间,刘汉香就从院子里走出来了。她站在院门口,面对着整个村街,面对着一个个借各种理由前来窥探的女人们,脸上仍是静静的,那静里有些凛然,有些傲视,还有些出人意料的“宣告”意味。她腰里束着一个围裙,定定地站在那里,仿佛说,看吧,好好看看吧,这就是我,刘汉香!

女人们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在村街上,女人们讪讪地笑着,说:“汉香啊……借、借个簸箕。”

刘汉香笑一笑,说:“簸箕?”

那女人手指着,语无伦次地说:“锤家,上锤家,簸箕。”

再有女人走过来,又是那一套,说:“汉香啊,……桶,水桶。”

刘汉香就笑一笑,说:“还桶呢?”

那女人就扯扯地说:“鱼儿家,桶,还漏,哩哩啦啦的……”

也有夹着孩子的,说:“汉香啊,你看看,一点也不争气,拉一裤兜……”

刘汉香就说:“去河上呢?”

那女人就慌慌地说:“嗯,河上。坐坐。”

女人们一个个走过去了,那“心”上却偷偷地拴上了一头叫驴,一个劲儿地撇嘴。扫过街角,就齐伙伙地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议论说:“老天哪,啥样的找不来?啥样的不能找?偏偏就去了他家?!”“原想着,是云彩眼儿里的命,不知有多高势呢,谁知道,一头栽到了粪池里!”“中邪了,这八成是中了邪了!等着瞧吧,要不了三天,一准得跑回去!”“可不,汉香是啥人?那是个贵气人,从小在蜜糖罐儿里泡大的,一点屈没受过。那过的是啥日子?这是啥日子……”“这闺女呀,真是看不透啊!咋就咋了呢?那国豆能依她?!……”“跑是一定要跑的,我要是看不透,把我的眼珠挖出来当尿泡踩!”“啥人家呀,一窝光棍,一窝虱!她咋就相中了呢?!”

不久之后,女人们终于打听到了支书的态度。在一次村里的干部会上,当有人提到汉香的时候,支书刘国豆黑着脸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别提她!她不是我闺女。我没有这样的闺女!从今往后,我跟她断亲了!”

是呀,在上梁,在方圆百里的乡村,刘汉香破了一个例:没有嫁妆,没有聘礼,没有娘家人的陪同,甚至没有男人的认可(男人还在部队当兵呢),她就这么一个人住到婆家去了!

图的什么呢?

字门儿与字背儿

那不过是一个字。

刘汉香正是被那个字迷住了。

乡人说,那是个叫人悬心的字,那个字是蒙了“盖头”的。用乡人的土话说,那像是“布袋买猫”,又叫“隔皮断货”。在乡下,“布袋买猫”是日哄人的意思,“隔皮断货”就有点哈乎了,那唯一凭借的,就是信誉和精神,这里边埋着的是一个“痴”。如若不“痴”,人总要想一想的。是啊,千年万年,“心”一旦被网进了那个字里,必然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所以,人们说,她是读书读“瞎”了,那字儿是很毁人的。

刘汉香是决绝的。由于那个字,刘汉香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

在这个村子里,只有刘汉香是没受过委屈的人。她生下来的时候,国豆已经是支书了。支书的女儿,在一个相对优越的环境中长大,她的心性是很骄傲的,再加上她读了十年的书,正是这些书本使她成了一个敢于铤而走险的人。

大白桃心疼闺女,大白桃为她哭了两天三夜。大白桃说,闺女呀,你还小,你还不晓得这人间世事。日子就是日子,日子长着呢,不是凭你心想的。再等两年不行吗?你就不能再等等,再看看?等他在军队上提了干,你再过去,这多好呢。刘汉香说,不行。她现在就得过去。人是他的了,心也是他的了,看他家那个样儿,她就得现在过去。大白桃说,那是啥样的人家,你吃得了那苦吗?刘汉香说,苦是人吃的,他家的人吃得,我为什么吃不得?大白桃说,闺女呀,百样都随你,就这一样,你再想想吧。你从小没受过一点屈,他家五根棍,一进门都要你来侍候,你是图个啥呢?!她说,我愿意。我心甘情愿。这时候,支书刘国豆说话了。他说,你想好了?她说,想好了。他说,非要过去?她说,嗯。国豆说,出了这个门,你就不是我的闺女了。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不是就不是吧。刘国豆怔了一下,说你再想想。有三条路你可以选:一条,县里、乡上的干部,只要是年轻的,你随意挑,不管挑上谁,我都同意。二条,你姨夫说了,在城里给你找个工作,你先干上几年,把户口转了,往下,你想怎样就怎样。三条,你如果认准那狗日的了,我也依你,等他转了干,熬上了营职,你跟他随军去,我眼不见心不烦……刘汉香说,路是人走的。是坑我跳,是河我蹚。我这辈子,就认定他了!刘国豆咬着牙说,我再说一遍,出了这个门,你就不是我闺女了,咱就断亲了!

汉香默默地说,断就断吧。

国豆家的“国豆”,上梁一枝花,就这样白白地插在那泡“牛粪”上了!

在婆家,刘汉香的日子是蹲在灶火里拍“饼子”开始的。一个高中生,在乡下就是“知识分子”了,读了十年书,也就读成了那么一个字,这一个字使她成了蹲在鏊子前拍饼子的女人。

那时,在平原的乡下,有一种粗粮做成的食品,叫“黑面饼子”。这“黑面饼子”是由红薯干面加少许玉米面在火鏊子上拍出来的。这种两掺的杂合面,先是要用水在盆里搅和成杂面块,而后一小团儿一小团儿地托在手上,拍成饼状,翻手贴在烧红的鏊子上炕,炕一会儿翻翻,一直到翻熟为止。拍饼子是要技巧的,鏊子要热,手要快,一眼看不到,那饼子就冒黑烟了!刘汉香学着拍饼子的那天早晨,她一大早就起来烧火,蹲在那里拍了整整一个早晨,待小半盆面拍完的时候,却发现她拍出来的饼子已是“场光地净”了!那最后一块饼子也已被快手老五抢去,咬了一个月牙形的小口……家里早就没有细粮可吃了,老少五根棍,一群嘴呀!

刘汉香在烟熏火燎的鏊子前蹲着,两手湿漉漉的,指头肚儿上竟还烫了俩燎泡!脸上呢,是一道一道的黑灰,她有点诧异地望着这些“嘴们”……这时候,老五把咬过一个月牙儿的饼子从嘴上拿下来,讪讪地说:“嫂,你吃?”

刘汉香默默地笑了笑,说:“你吃。你吃吧。”

不料,一会儿工夫,咕咕咚咚的,院子里就打起来了。

在院子里,先是狗蛋剜了孬蛋一眼,孬蛋说:“看啥看?我又没问咱嫂要糖。”狗蛋瞪着他说:“鸡巴孩,俩眼乒叉乒叉,咋不馋死你呢?!”说着,上去就跺了孬蛋一脚!孬蛋骨碌碌地打了几个滚儿,一个狗吃屎趴在了地上……谁知,这厢铁蛋也恼了,他兜手给了狗蛋一耳光!恨恨地说:“你不馋?!嘴张得小庙样,烙一个你吃一个……”铁蛋这一耳光打下去,顿时,狗蛋的鼻子出血了,他伸手抹了把脸,见血糊糊的,回过头就跟铁蛋抱着打成了一团!这时候,孬蛋从地上爬起来,跺着脚,嗷嗷地哭喊道:“我才吃八个,狗,狗吃了十二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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