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长小武-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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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靳莫如吸了口气,艰难地说,阿兄当时如果不参与举荐他来京,又怎么会得罪江充。
靳不疑心里本烦闷异常,见妹妹也指责自己,不悦地说,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法上书为他辩解,如果让尚书劾奏我〃妄相称誉〃,我自己也要下狱。现在只有江充才能救他,如果你是江充家的人,那不是就有办法了吗。偏生你又将任何人拒之门外。
这句话把靳莫如说得僵在那里。原来前几个月她和亲友在灞水祓禊,无意中遇见江充的儿子江捐之。江捐之慑于她的美貌,回去后跟江充请求,想向靳氏提亲。江充起初不满,说靳莫如一向拒人千里,何必去惹她。她被沈武拒婚的事传遍三辅,公卿大族子弟也没有再向她提亲的了。况且现在有多少公卿愿意把女儿嫁到江家,何苦还去求人。可是江捐之苦苦哀求,非她要娶。江充细想,觉得也好。毕竟靳氏是三辅大族,比自己这个暴发户要高贵不少,如果真能攀上这门亲,日后一起对付皇太子,就更方便了。此外靳不疑是御史中丞,和他有姻亲关系,等于多了个强大的帮手,同时还可离间他和严延年的关系,这两个竖子一向关系很亲密的。于是马上派人去靳氏说合,可是照样遭到拒绝。
靳莫如脸色苍白,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喜欢那个男子,难道他真的那么好?要论相貌,说实话,江捐之长得比他还俊俏。可是自己就是鬼使神差,爱他刻骨,真是不可思议。她这样思量着,嘴里蹦出几个字,现在……来不及了?
靳不疑听到妹妹这样说,差点没晕倒,天,这个妹妹真是中了邪了。他暗暗纳罕,但不知道是为了试探真伪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靳不疑生硬地说,怎么会来不及,即便皇上制可腰斩沈武,也至少要等到冬季才能处决,离现在还有三个多月呢。如果江充肯说好话,故意指使主事官吏减缓讯鞠论报的程序,就有可能拖过这个冬天。春夏两季是不能处决犯人的,那么沈武的命就相当于延长了一年。这一年的变化可能会很大,皇上经常在春天大赦,如果拖过冬天,他这条命就算保住了一半。
靳莫如沉默了,突然她仰头道,阿兄,我愿意嫁给江捐之。你帮帮我。
三
刘丽都在府舍里,从早食一直等到日中,没有等到小武回来,只有檀充国满脸慌张地带来了坏消息。她虽然有预感,却仍被这消息打击得心内绞痛,她伏在案上,柔肠千转,发了好一阵呆,最后抹抹眼泪,站起身来,道,来人,我要去见府君。驾车。
车骑奔赴若卢诏狱,可还没到门口,卫卒就大声呵斥道,停车。刘丽都下了车,看见卫卒们扬戈向前的紧张阵势,知道无法硬闯。毕竟这是长安重要府寺,比不得在下郡。她走上前道,我想见你们令长,我是广陵王国的翁主。卫卒们一愣,咋一看见一位千娇百媚的女子这么近地站在面前,每个人的眼睛都胶住了。这些卫卒都是农民征发服役的,个个脸色黧黑,何曾见过如此美丽白皙的女子。他们的脸色全都祥和了,纷纷道,原来是翁主,臣等进去通报。
一会儿,若卢令王信走了出来,躬身行礼道,翁主莅临,不胜荣幸。下吏知道翁主为何而来,不过尊夫沈君乃重犯,有丞相府特别移书,不许任何人探望,等制书报文下达,再作打算。
刘丽都道,听掾史传言,丞相答应我夫君上书阙下辨冤,我现在不过是给夫君送刀笔,以便他作书,别无他意,望贤令给予方便。
王信一个小小的六百石,哪里敢得罪丞相和江充,道,丞相移书公文说,不能让沈君接受任何外来物件,下吏也是无可奈何,请翁主体谅下吏。
刘丽都一听,大骇道,难道丞相果真一手遮天,竟隔绝我夫君不许上书,意欲专杀中二千石大吏?
这个请翁主亲自去问丞相,王信面无表情地说,下吏只知道执行命令。
刘丽都大怒,你不让我进,我偏偏要进,她回头对侍从喝道,破胡,我们闯进去。
王信也很不悦地说,哼,请翁主细思,这里是若卢诏狱,哪容得你如此放肆,你当是广陵小国的土牢么?律令:敢有篡取诏狱罪囚者,依《贼律》,一概当场格杀。他手一招,来人。
一时大批吏卒从后堂涌进,手执长戟,对着刘丽都诸人。郭破胡见事不妙,轻声对刘丽都道,翁主,我们还是再想办法罢,这样做,只怕惹得天子大怒,我们不但救不了府君大人,还会越弄越糟。
刘丽都心中气苦,可是郭破胡的话的确很有道理,自己这样任性,又何济于事呢?若卢狱是天子诏狱,守卫森严,难道自己还能象在豫章县那样轻易地救走丈夫不成。这除了让江充越发抓到把柄,让皇帝印证了他的关于小武和其家人一向猖狂妄为、大逆不道的劾奏之外,对整件事情的解决没有任何帮助。她只觉得心内一酸,两行热泪涔涔而下,悲戚地说,可是我怎么忍心看着夫君送死,自己却毫无办法,该死的江充,该死的刘屈氂,你们……
王信见她悲戚,口气里又回复了谦卑之态,道,翁主还是请回罢,不管发生什么事,总之是收敛点好,翁主这样辱骂丞相不但于事无补,而且让人听见,反而惹是生非。只要有人上书劾奏翁主谤讪天子宗臣,轻辱朝廷重爵,那就麻烦了。丞相可是百官之长,不可轻易辱骂的啊,多少人都为此得罪下狱呢。
郭破胡对王信拱手,多谢大人指点。他回过身来,对身旁侍女说,还是先扶翁主回府罢,我们从长计议。侍女中就有他的妹妹郭弃奴,刘丽都并不知道郭弃奴和小武曾有过缠绵,对她也颇为喜欢,一向亲密,郭弃奴自知身份卑微,也并不敢嫉妒翁主,反而和翁主相处日久,逐渐喜爱她天真烂漫的性格。小武现在被拘系,她自然也非常伤心,只是她更没有什么主意了,只有忍住心中的难过,过来劝慰道,翁主还是暂且回府罢,婢子认为,沈大人忠心耿耿,所杀的都是贼盗污吏,积福那么多,又深得百姓爱戴,皇上一定不会下令杀他的。
刘丽都呆立着,只是默然不语。王信拱手道,翁主,依下吏所见,三天之后将有使者从云阳甘泉宫来,到时翁主可以自己去找使者辨冤。何苦守在若卢狱前,为人指摘呢?若卢狱不过是个监狱,只管接受命令,收受囚犯,不是管理判决的啊。
刘丽都又拭了拭眼泪,道,好,我们走。
他们回到府中,招集家臣商议了半天,都一筹莫展。如候、管材智等人心里自然也很忧急,可是现在以他们的身份是万万不敢出来的。他们至今还属于前丞相府的有罪逃亡官吏。小武安排他们躲在府里,只盼着皇帝再次大赦天下,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出来。那样,即使江充等人发觉他们的身份,也只有空自愤怒。追究吏民赦前所犯的罪是不行的,那是有意跟诏书作对,按律令来讲,就是〃亏损圣恩〃,一定会下狱,借江充等人一千个胆子他们也不敢。
他们惶惶不安地在府中议论了三四天,一个办法也没想出来。刘丽都很绝望,这几天她粒米未进,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快就落到如此下场。如果就一直在豫章郡做一个安稳的太守,以丈夫的才干,即便无大功劳,也不会有大过错,每年的考绩一定会在天下郡国的前列,胜似在这里做看似风光的京兆尹。她想起小武那时跟她说的,如果一直做那豫章太守,每年行县,都能携她在鄡阳住几个月,每日听瀑读书,相亲相爱。所有的政事都交给得力的功曹和卒史、书佐去办,那该是何等的快乐!现在一切如同梦幻泡影了。她真的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做,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帮自己。自己的父亲广陵王一向势利,天性凉薄。现在小武得罪,他肯定只求别牵连到自己,哪里还敢出头,至于刘宝等人肯定是哈哈大笑的了。幸福的日子这么容易就走到了尽头,思之让人长号不自禁?
婴齐君,你和府君一样精通律令,一定能想到办法。刘丽都还是不死心。她也只有婴齐可以商量了。郭破胡是个武吏,不通文法。檀充国乃一管家,家事熟滥,官事却一知半解。如候出身校尉,精通的是挽弓射箭,舞文弄墨也不擅长。管材智曾为丞相长史,文法精熟,可是自己不大信任,毕竟当日在豫章县曾和他有过节。只有婴齐是最适合的帮手了。
婴齐扼腕叹道,臣这几日也是辗转不寐,恨不能身代府君。但是翁主你要知道,这事不完全是律令上的问题,府君去丞相府对簿之前,就和我彻夜商量过。如果天子当廷招集公卿杂议,听了府君的辩驳,一定会觉得府君有理,赦免府君。可现在是刘屈氂和江充舞文弄法,甚至不给府君提供刀笔上书皇上。皇上不见府君的辩解,以为府君甘心伏罪,自然就被他们蒙蔽了。说实话,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率人篡取诏狱,如果能成功,府君可以暂且逃亡,等待大赦。
啊,刘丽都的眼光暗淡,真的只有篡取这一个办法了吗?
对,婴齐道,当年大将军卫青贫贱时,被人诬陷逮入诏狱,也是被他的朋友公孙敖和张次公等人篡取出来的。后来皇上得知卫青的冤枉,不但没有怪罪,反而对他们封官加赏。当然这次和他们的情况有所不同。
自然是完全不同的,刘丽都眼神发散,喃喃地说,当年公孙敖、张次公都是期门卫卒的千人官,可以率领属下骑卒篡取。我们府君已在系,不可能征发郡兵,就凭这区区几个家卒,哪里进得了若卢诏狱。
婴齐道,唉,就是如此,翁主且放宽心,稍进饮食。据下吏推测皇上的一惯行事,未必会制可刘屈氂的劾奏。说不定使者一到,就宣布赦令呢!皇上一向英明果断,江充他们哪里便这么容易称心如意?翁主还是保重玉体,善自珍爱要紧。倘若翁主一意不进食,亏损玉颜,府君回来见到,岂不怜惜?
刘丽都脸上一红,这个小吏,说得什么话。我亏损容貌,岂是你应该管的。心里颇有些不悦,但瞥了一眼婴齐,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