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天喜帝-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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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无尘伸手,压住她的筷子,不动声色望向她,“你担心我的身子?”
曾参商蓦地抽回手,结巴道:“谁谁……谁担心你!”脸色泛红,“你要是病不好。皇上那里还不知要怎样担心呢。”
他眼中神色令她莫名心慌,他这哪里是对男子的态度?!
沈无尘手指落案,微微一笑,“说得也是,二十日未出府,朝中不知堆了多少事等着我……”
曾参商看他两眼。踟躇道:“沈大人。我先前的话……”
心底还是怕的,倘是他真地去告诉了皇上。那她……
沈无尘动箸拨了拨她给他夹的菜,低声道:“我说了,就当没听见。再者,若不是你同我说这些,只怕我也不知朝中竟有这些话在传……往后若有类似之言,记着告诉我。”
曾参商小松了一口气,想到他先前所说政事,再瞧沈府这宅子,眼睫一垂,心中竟是闷起来。
沈无尘吃了几口菜就放了筷子,“怎么?”
曾参商摇摇头,又看看他,嘴唇动动,还是忍不住道:“沈大人为何能得皇上如此宠信?像你这般年轻便位及人臣的,放眼朝中,竟无第二人。”
沈无尘眼中微动,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几许玩味之意,不答反问道:“你以为呢?”
曾参商手指捻了捻袖口,声音更低,“刚去礼部的时候听人私底下说,你和皇上,那个……”她目光晃至一边,“反正就是……那什么,唉,不说也罢!”
沈无尘看她半晌,突然道:“皇上御榻之上没有我的位置。”
曾参商大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竟不敢信这话能从他口中道出!
他目光定定,“你想问的可是这个?”
她尴尬不已,“我……没有……沈大人你……”
沈无尘笑且不语,看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颇是有趣,因是半天才道:“这么多年来,这种话我听得多了……最初是气愤难耐,现如今听了,只是觉得好笑罢了。不过,就算我说没有,恐怕你也不肯相信。”
曾参商连忙摆手道:“也不是,只不过……你这么多年来一直未娶,朝中难免会有猜忌。”
沈无尘看着她,不说话。
她辨不明他这目光何意,索性道:“当初你状元及第,风光无限,朝中就没重臣想要将女儿许配给你?”
沈无尘轻笑,“自然是有。不止有,还很多。”
曾参商心底更奇,“那你如何能拒得了?”
他眼中之光稍黯了些,“自幼便定过亲,得了状元后拒人之请也在常理之中。所以无人刁难。只不过还未等我娶她过门,那女子便身染急疫而亡了。”他唇边带过丝苦笑,“说来也讽刺,我自始自终都未见过她是什么样的人。”
曾参商身子微僵,不知能说什么。
本是随口问的。却不料他竟如此坦诚,而这些话又是她先前根本未想到地。
见惯了沈无尘儒雅不惊的一面,此时他眉宇间的浅壑倒叫她有些恍惚起来,越觉不知所措。
她试着开口——
“沈大人,天下女子这么多,你将来……”
他忽而一笑,“你这是在安慰我么?”看见她愣在那里,他笑容又大了些。“我若是想为了娶妻而娶妻,又何必等这么多年。一直未娶,不过是因没遇着让我动心的罢了。”
目光带着热度,扫过她地眉眼颊唇。
她慌乱错开眼,只觉自己无所遁形,身上地秘密好似就要暴露在他这比阳光还要炽烈百倍的眼神下。
使劲稳了稳心神,才开口,想要避开这个让她窘惑的话题,“七日后西苑赐射之宴,沈大人去否?”
沈无尘微一点头。嘴角咧开,“倒要见见你的本领。”
曾参商不敢再看他,耳边只留他这一句之音,清浅微漾。叫人心中麻痒一片。
陌生的情绪溢满胸腔,辨不清,亦不敢辨。
花厅外一池碧水随风而皱,池边垂柳干枝上绽出一颗嫩绿新芽。
春至,心浮动。
大历十二年三月四日,上幸西苑,命从驾文武官行宴射之礼,宰执以下。酒三巡,乐作。上临轩,有司进弓矢,上命人陈赏物于东阶,以赉能者。中最好。
清风款摆。吹动翠柳新枝。碧天白云下埒垛亦生浅辉,苑深之处苍苍林木遥不见底。马儿嘶鸣之音不时传来,颇显一年勃勃生机。
随驾文武诸臣并不多,宴毕均列轩前,三十名招箭班的侍卫身服绯紫绣衣,立于远处射棚两侧,皆等英欢临轩以命。
英欢去华服着皮弁,素面不染脂,一身英气耀人心目,缓缓驭马而来,至轩前待侍从引辔,遂翻身下马,徐步上阶,笑望诸臣。
沈无尘常服居后,见英欢上前,避让至一侧,低了头笑道:“陛下今日可真是让臣等大开眼界了。”
英欢束发被风拨出几丝,在鬓边轻扬,颊侧泛红,眼睛定定望向远处,覆手于轩前栏上,轻声道:“朕还是公主时,常随先帝来西苑。……当年,她就是在此处见到狄风的。
她抱着枣红小马驹地脖子,他在远处怔怔地望着她。
全都记得清清楚楚,一辈子也不会忘。
当年那个满脸青涩稚色地少年,现如今已是名震五国的沙场名宿;而她,再过没几日便要行大婚之礼……时光荏苒,西苑多年未变,只是人已大不相同。
沈无尘看看轩前不远处的那匹长鬃白马,又笑道:“臣未得眼福见陛下当年风姿,不过今日仍被陛下驭马之术所撼……在朝中十二年矣,竟不知陛下有如此本事。”
英欢低眉,唇微微弯起,又侧过脸看他,“都是狄风当年教朕的。”
淡淡一句话,蓦地让沈无尘面上笑意消祛大半。
他抬眼望向天边云丝,心中漠然一片。
不知狄风眼下在做什么,身边可有这么美的风景,心中可有这么好地情境……
英欢回头轻叹,叹息之音几不可闻,转而又是淡然一笑,道:“只是他当年只肯教朕如何骑马,却不肯教朕如何使弓。”唇开露齿,“纵是朕缠着他相求,他也不肯。”
沈无尘深吸一口气,捺住心底渐涌之波,说不出话来。
狄风对她地情意,堪比海深,只要这世间还有他,又哪里用得着她动手张弓。
英欢手掌划过轩栏,眼望远处射棚,遂又转身望向一侧候立着的随驾武官,笑问道:“谁先来?”
几个年轻武将跃跃欲试,纷纷想要于圣驾前一展身手,当下分不出谁先谁后,竟是胶着起来。
英欢挑眉,心中转过一念,吩咐人去射棚中设兔雕木靶一支,又对几人笑道:“也莫要分谁先谁后了,一并骑射之,谁先射中,便赏谁。”
当下众臣皆称好,几个武将也无二话,待有司取弓矢付与诸人后,便都出去翻身上马,牵马行了几圈后,便准备驰射远处射棚木靶。
马行飞快,张弓搭箭射矢似是瞬间完成,几人奔驰相错,令一旁所观诸人眼花缭乱,半晌才叫地出一个好字。
阳光下几个年轻人汗水飞洒,俱是好风致好身手,粗眉挑扬之时均显心中万丈豪情。
英欢眼角一痛,放在轩栏上的手捏得紧了些。
当年地狄风便是这般,年轻张扬得让人不忍移目。
却不知从何时起,他愈变愈沉默,愈来愈寡言,沙场功名愈盛,在她面前便愈冷峻。
怔惶之间,远处招箭班的侍卫已快步跑来,手中持中矢之靶相禀道:“陛下,殿前司御龙弓箭直班指挥使齐越先中木靶。”
英欢看一眼那兔雕,轻轻点头,笑道:“宣敕,赐窄衣并金带。”
远处几个年轻人骑马回来,翻身下马后单膝跪地,一额汗水爽快落地,声音干脆利落:“谢陛下!”
英欢扬手示意几人平身,而后回身,又问诸人道:“还有人愿比骑射之术否?”
其余几个武官面面相觑,皆是不言。
先前那齐越射术了得,身担御龙弓箭直班指挥使一位已是令人不敢小觑,更何况他飞驰之间一箭中靶,纵是再比也难出其右。
英欢见状,心中也是明了,不由笑着对那齐越道:“看来今日这头筹倒是叫你拔定了。”
话音将落,远处林间便有人骑马而来,声音远远而来:“陛下,臣愿再比!”
清亮之音传入沈无尘耳间,叫他心头一震。
抬眼看去,棕红色的马体在阳光下泛着撩目之光,马上男子颜面俊美,一身紫色绢布甲,背侧系,一双眼湛然透澈,目光直直抵入轩前众人之中。
英欢看见那人,不禁笑出声来,低声道:“来得正是时候。”
看来看去,还是欢欢美啊……嘻嘻。
卷三 欢若平生,喜之不尽 帝业二十
诸臣闻音皆有怔愣之色,因曾参商近来颇得英欢宠信,众人对她也略有耳闻,却不料她出身文臣,却敢于此时同武官比射术。
英欢扭头,对一侧吩咐道:“准她所请。”
有司忙趋步行至曾参商马前,进弓矢与她,而后又命招箭班侍从重置木靶于射棚之间。
齐越闻言两眼一亮,面上隐隐带了傲气,低头向英欢行过礼,便出轩疾跑几步,翻身跃上马背,扯缰驱马小步跑近曾参商,抬起下巴望她一眼,轻点一下头,又掉头行至一侧,抽弓相候。
曾参商戎装之下愈显英挺之姿,眉峰扬挑之时带得整张脸都俊了不少,高束之发黑亮耀眼,衬得她肌肤漾出泛瓷之光。
她轻夹马肚,慢行几步,于马背上回身,朝轩前诸人望过来,眼光逡巡一圈后,才落至沈无尘身后,将他扫过两眼后便飞快扭头,再猛地一抽马身,疾速朝前奔去。
沈无尘一直望着她,目光随着她的背影一路荡过去,嘴角带笑,人立在轩前动也不动,连旁人唤他也不知。
英欢侧目,不动声色地瞥他一眼,见他此间情形与往日大不相同,不由微一挑眉,欲开口相询时心中蓦地闪过一抹光,遂又垂睫,心中虽感讶然,却也不及多想。
远处射棚一侧,绯衣侍从手中紫旗冲天一挥而落,众人目光瞬时移向前方相向二人,神色都有些好奇。想要看看这曾参商究竟有何本事。
旗落之时,齐越已驭马朝前冲去,马行飞快,松缰直身,顺箭上弓。三指扣弦而搭,脸微侧,眼向射棚中的木雕之兔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