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红-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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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大红喜轿晃悠悠抬起,小桃红的魂魄才好似忽然回还过来。荒草坡上凤萧的话铮铮有声,带着血的咸涩一字字逼进耳朵里,她才恍然这是真的要走了,心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彷徨。
那个充满狼狗狂吠的荒草坡上,所有人攻击的目标都是凤萧,臂粗的棍子才砸上他精实的背,另一头忽然又飞来两脚踏上他双膝。他们将他往死里打,她看到他的眼角、嘴角、胸口、手臂……没有一处不是血,却依然执拗着不肯倒下去。
她想走过去抱住他,衙役们却抓着他的两只手臂,把他隔开距离。
一片片雪花落在那年轻的刚毅容颜上,都是红,他却还有心思玩笑:“又回来做什么?还想去跳窗子么,傻瓜。”忽然一脚掀翻束缚,抱紧小桃红用力啃上她的锁骨……印入骨髓的痛,就怕她将他忘记。
一匹劲马持缰远走,那背影萧瑟凌然,也许去投了土匪,也许是去了码头,总之没有再回过头。
……傻瓜,是谁说过的“活着总比死了的好。”
小桃红的眼眶有点湿,咬了咬下唇,把它逼回去,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便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都说那沈家二少爷凤眼浓眉、清俊文雅,然而真要那般好,何用大老远跑来南方娶亲?不管别人信与不信,反正她是不相信。
好在只有三年,眼睛一睁一闭,忍一忍就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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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之路遥遥,走过水路又换回马车,黄土官道一路往前,紧赶慢赶约莫七八日的光景便到达宝德县。
那是个入了冬便看不到绿的地方,路旁光秃秃的树杈上覆满白雪,三两只冬雀立在枝头浅鸣。拐进斑驳的城门,有穿着厚重大灰袄的男人女人蹲在地上贩卖白菜,见一辆喜轿晃悠悠往沈宅方向抬去,纷纷竖起脖子好奇张望。
小桃红搓着冻麻的手,听到外边传来大大小小的议论:“哟,那瘸子才死了一个,又打哪娶来了一房?”
“还没听说呐?这回是去南边儿买了一个……真是缺德,谁家肯把自家女儿卖来送死?”
“可不就是,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了~!那宅子里阴气太重,谁进了不得送去半条命?”
……
从来未曾听过的口音,圆润打滑,不似南边的软语,乍起听来感觉有点儿凶,陌生极了。这感觉,就仿佛是她硬生生闯进了一场别人的梦,糊里糊涂,浑浑噩噩。
“师傅们走快些儿,家里头等着呢!”林嬷嬷不喜欢听到这些,从兜里掏出银子催促脚夫加快速度。
那脚夫们得了银子,自是越发卖力。不一会儿,便到得一处高门大院。
……
当地大户人家的宅子多为青砖筑建,漆红的大门,两旁石狮威武矗立。门前放一串不大不小的鞭炮,进了里头又拐过几条青巷,然后才到达内院。
老太太此次娶亲颇为低调,正厅里两排坐着的不过是几房的老爷夫人。孩子们围在一旁睁着大眼睛看,好奇二哥从南方娶来的新二嫂是个什么模样。
两名嬷嬷搀着小桃红跨过火盆,三拜过天地长辈,又将小桃红调转了个方向。
小桃红一低头,便看到一双精致的缎面白底长靴儿,那是双男人的靴子,却不着地,它的两旁是两个木制的大轮子。
她的心一瞬间反而安定了下来……呵,果然不出所料,那沈二少爷原来是个残疾。
“姨娘,你看我二嫂的脚,都快有妹妹的手掌大了!”三少爷沈砚琪指着小桃红的绣鞋儿嘻嘻讪笑。十一二岁的年纪,最是调皮,什么话儿都憋不住。
“哪有,我的手怕是还要比她短上一节儿!”妹妹沈蔚玲闻言立声反驳,他们俩是一对龙凤胎,一样的年纪。
旁的丫鬟嬷嬷们便纷纷看向小桃红的脚,纤瘦玲珑,倒是十分好看……可惜却没缠足。
有钱人家的小姐哪个不缠足?
个个眼里便镀上了一层轻屑——看起来这位新奶奶的家室,也不过才是个平民出生,未必就比自己好上多少。
“淘气,谁许你们乱说话!”为娘的赶紧拍下孩子的指头,自己呢,却捂着帕子抿住了嘴。
当家夫人李氏暗暗瞪了四姨娘一眼:“四妹不如先管好你自己。”
“哈哈哈——”孩子们笑得越发大声了。
这是个缺少男人的宅子,不用为房…事偏心而争风吃醋,少爷小姐们总是最得宠。
小桃红端端地立在正中间,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此刻就像是一只猴儿,谁都可以从她身上挑出刺儿来。
却也不亢不卑,只是颔首低眉,任由着众人戳戳指指。
“胡闹,可别吓着了新娘子。”沈老太太看到了,便唬了众人一声。六十上下的年纪,白面丰肌,保养得很是合宜。因见小桃红的指甲盖儿冻得苍白苍白,眉眼间的神色便微微不耐,起身往后厅走去:
“南边人受不得我们北边的冻,一路上颠簸也是辛苦,先扶回房里去歇息罢……砚青你留下。”
“是,祖母。”对面传来男子低沉却清润的嗓音,有小厮推着车轮子绕开小桃红。
清风将盖头微微鼓起,小桃红便看到他的侧脸——丹凤眼,鼻梁英挺,端正清奇的脸庞,嘴角噙一缕似笑非笑。那抚着车轮的手背,白而修长,几根青筋很是明显,绕到自己身旁时,却并未有半分凝留,直将将便过去了。
原来他叫砚青……名字倒是好听,只是应是个冷情的角色吧?看得出来,他对自己丝毫不屑。
不过这样更好。
第6章 红双囍
两名嬷嬷搀着小桃红回了后院新房,便自去老太太那边忙活。
冬季的天黑得早,才过酉时便已经灰蒙蒙一片。有钱人家的规矩多,过了时辰连说话都不允许大声,天一暗,大宅的四方天空下便沉寂了下来。不比扶柳郡上的胭脂巷陌,只怕你笑得不够浪荡,灯点得不够红不够勾引人。
不大的新房里燃着袅袅红烛,静悄悄的,没有人。那离了乡、背了井的,首先在底气上就先矮去了一截,除却娘家势力委实响当当,多数远嫁的都容易被夫家忽略。一家子都在前院喝着喜酒,哪里还记得新娘子已经一日滴水未沾?
暖炉的温度让冻僵的身子渐渐舒醒,小桃红挪了挪发麻的双脚,掀起一片盖头儿打量。
只见那屋中红梁圆柱,雕花镂窗,墙面上贴着镀金的大红双喜,紫檀木小桌上摆着香果红糕,身前身后入目尽是一片儿的富贵大红。
怎么觉得整个人都好像在梦里浮着?待梦醒了推开门,那醉春楼里的姑娘们依然在楼廊前嬉笑怒骂,她提着水去井边洗衣,又能看到落日迷雾下凤萧在江边打拳的矫健身影……一切都显得那么的陌生与不真实。
她便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痛感瞬间蔓延全身,沈砚青一张冷漠带笑的脸顿时浮了上来……
傻瓜,哪里有什么凤萧?这个男人,他已经将你的肉…身买了去。
“乖乖~,好狠的心,我看到她拧了自己!”
才要起身去拿糕点果腹,窗外却忽然传来少年吃吃的戏笑。小桃红步子一顿,看到窗缝外不知何时多出来一双炯亮的眼睛。那眼睛顽皮带笑,她一眼便认出来,是沈砚琪。
大约他脚底下还垫着哪个奴才的身子,摇摇晃晃的,很是不稳当,一双眼睛却只是眯眯地瞅着小桃红的一举一动。
因被他嘲讽过自己的脚,小桃红便也不给他好脸色,径自从桌边取了一块糕点,就着凉水吃起来。那糕点味道甜腻,放在往常怕是一口都不爱吃,这会儿饿极了,三两口吞下去,又拿起来一块。
沈砚琪显然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可恶的乡下女人,自己这样看着她,她竟然还能吃得下去?一点儿也不比先前的二嫂,对人总是端端的笑脸,又腼腆又和善。
便冲着窗下道:“瞧瞧,她在瞪我呢!可恶,没有我二哥的允许,她竟然敢自己掀了盖头,偷吃桌上的糕点!”
“真是够可恶!……那你仔细再瞅瞅,她长的可有从前的两个嫂嫂好看?”窗底下传来少女的轻斥,应是他的妹妹沈蔚玲。
“嗯……比靖瑶嫂嫂差点儿,比贞慧嫂嫂好看一点儿……不过她看起来更像个狐狸精,她们都和她没法比,看久了我害怕。”沈砚琪皱着眉头下定论,边说边将身子往窗沿矮了下去。
“哎哟,四少爷您轻点,踩着小的手背啦~!”青砖地面上“咚”一声闷响,传来年轻仆从的痛呼。
沈蔚玲气吁吁道:“哼,早就听三叔说过,她们南边的女人最是不安分!先前咱们爹爹可不就是从那边染了脏才病的?走,我们去告诉二哥,可别让二哥被她迷了魂儿!”
二人说着往院外头走去,声音渐行渐远,小桃红撇了撇嘴角,只觉得可笑。因吃了东西,身子有了力气,便又重新拾起盖头坐下来。
……
“吱嘎——”不一会儿房门被推开,有喜婆洪亮的嗓音在屋内响起:“二少爷今夜难得喝了碗酒,把咱大夫人高兴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难为了母亲,总是这样为我操心。”沈砚青笑了笑,声音依旧不冷不热的,却清润好听。一双凤眸从床沿端坐着的小桃红身上扫过,见那鸳鸯鞋面上果然沾着三两点粉屑,晓得她刚才偷吃了二块甜糕。
门外头拢着一堆看热闹的丫头奴才,挤挤嚷嚷着张望,好奇这个从南边儿嫁过来的女人是个甚么模样。
喜婆便将一杆小金秤递了过去:“听林嬷嬷说,这是南下一路走了多少地方才寻来的好亲事。大伙儿早都盼着看新奶奶呐,二少爷您就遂了小的们愿吧~!
“好。”沈砚青挑眉勾唇,好脾气地接过小秤。
一众看热闹的人们不约而同静了下来。
车轮子摇过来,隔着微透的红布盖头,小桃红又看到那双苍劲修长的大手,即便不抬头,她已经可以想象男人嘴角的那抹冷蔑。
手中的帕子揪起,暗暗端住一口气,不管他如何冷眼看她,这第一回对视,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失了底气。
沈砚青瞥了一眼女人抚在膝上的双手,那纤秀的指儿都将一面红帕揉得变了形状……呵,这样快就怕了嚒?怕你还嫁来做甚?
他对小桃红的第一印象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