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流光-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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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百川在这里停下来道:“前两句很是明显,一为古玉一捧雪,二为惊涛古砚。据说还有一件宝物就藏在后两句诗中。”
江庾听罢,含笑道:“共是四件珍宝,天池古玉贡入朝廷,因而并未编入诗内。”
燕百川点点头,继续说下去。梅家靠着这些珍奇攀上京城的皇族贵胄,一时声名显赫起来。到梅靖池接掌之后,又开辟了诸多生意门路。梅如卿归宁时,他取出一捧雪和惊涛古砚作为爱女的陪嫁。一时间,震动京城。因而聂甫泰在困境之中,不得已向夫人提出要先拿惊涛古砚去抵押,置换银子。赚钱之后,再赎回来。聂夫人起初坚决不肯,后来被磨不过,方答应先抵押两个月,若到时没有银子赎回,她便要从梅家拿银子补缺。聂甫泰满口答应,就把这方古砚抵给了庾州最大的朝元当铺。那当铺的主人姓裴,名展,表字延生。
江庾听到“裴展”这个名字,眉峰一凛。燕百川也顿了一顿,那位裴展正是他的至交好友,也正是置他于虽九悔而不得解脱的那个人。他叹了口气,才重新开口。
聂甫泰虽有图强之心,却不知此等珍宝是断然不可现于世上的。他刚将古砚押下,就引来太多觊觎的目光。而燕百川自己也颇为上心。一日裴展到京城去拜访他,刚见面就开门见山道:“燕兄,那惊涛古砚你想要否?”
燕百川怎能抵御这样的诱惑?他一边心痒难耐,一边又是推托。“他人之物,见之一面,犹是我幸,岂可再生侵夺之心?”
裴展笑他太过胆小,又说:“一方砚台而已,即便是虞桐年少有的传世之作,又能比金玉之物贵重到哪里去?”虞桐年者,乃百年前最负盛名的制砚大师。他一生所制的端溪砚,超过百件,可他脾气古怪,稍有不满意,就挥锤乱砸,只有惊涛是为病逝的知己好友所作,才被保存下来。
燕百川笑道:“这还不够珍贵?”
裴展忽然凑到他面前道:“燕兄面前,愚弟不说假话。这砚台之贵重,不在砚台本身,而在里面。”
“里面?”燕百川隐约听过那样的传言,自觉不甚可信。而今裴展再一提起,他的心也悄动了起来。“你是说那块金箔?”
裴展点点头,转手拿出一卷书册来:“虞桐生那位好友虽名不见经传,却是不同凡响之人。他痴迷于收藏金石,并将多年履迹收藏敷衍成文,写在这部《蓬山录》中。”
燕百川赶忙顺着裴展所指,翻到最末一叶,上只书着寥寥几行:“蓬山前朝景王墓藏金箔寸许,山纹水脉,刻画周详,细若蚊足而清晰可辨。山中腹地,水行之源,尚有标记,不知何意?”后又跟着一句:“余甚爱其精美,藏之数年。今恰逢虞生生辰,感其厚谊,又恨沉疴日重,时候无多,藏之无用,聊以赠之知己,亦算美事。”如此云云。燕百川沉吟道:“景王?莫不是那位号称要比富石崇,不屑邓通的逍遥王?”
“正是。”裴展斩钉截铁道:“他虽然混账事做了不少,承庆帝却最疼爱他。他二十岁亡,承庆帝痛不欲生,倾尽内府之力为他建造陵墓,并陪葬了上百车珍宝。”
任是谁听到这些,都不免想入非非一番,燕百川也不例外,他几乎要坐不住,忙问道:“难道那块金箔就是开门之钥?”
六十三
燕百川二目熠熠生光,似乎当初的情景重现。“谁能不被金银迷了心窍?重重的叹息又使得容光黯淡下去。裴展的话依旧清晰地响在耳边:“那虞桐生也同那俞伯牙一般,是个榆木脑袋,并不识得金箔的好处,只知好友去世,而金箔为之爱物,痛不欲生之时,倾尽心血打造这一方惊涛砚,并在其中设下机关,将金箔藏在其中。”他将前尘往事打听得一清二楚,而且越说越是振奋。
燕百川当初自是痴人不解,裴展则更是入魔。两人俨然已守在宝藏的最后一层屏障前,蠢蠢欲动。可惊涛古砚毕竟是抵押之物,若要得手,恐不容易,除非聂家同意出让,别无他途。伤天害理之事,燕百川断然是不会做,裴展也答应得很是爽快,不久便下帖去请聂甫泰。恰巧聂甫泰出门行商,少不得半月方能回来。裴展是一刻也不能等,又思量着聂夫人一介女流,必定好说服,于是转而三番两次投刺,只说要谈一笔生意。聂夫人以为是十万火急之事,便应约前去。哪知,祸事就此临头。
江庾这时冷下面来,心中隐隐作痛:“你只告诉我半路上劫持我娘的人,是不是裴展所派!”
燕百川摇摇头,而后补充道:“那伙歹人早都谋划着要劫持聂夫人,不仅要惊涛古砚,还要一捧雪。于是就在半路上,将她劫走。裴展听闻此事,简直雷霆暴怒。当时我就在庾州,我劝他就此放弃。他却不肯,自己又作打算。”
“然后他就自己带人上了山,去找那些强盗谈判?”江庾问道。
“裴展生来胆量过人,头脑又机敏。他这一去,不知怎么就和那伙强盗说通了,救下聂夫人回来。”
“他没有告诉你?”
“没有。他做事从不许他人置喙,我也深知‘遂事不谏’的道理,就没有问及。”
“真是个很好的理由。”江庾冷笑。“其实也很简单,不过是利益交换。一则惊涛那时并不在我娘手里;二则即使聂家将惊涛赎出去,交给强盗,他们也不能解金箔之谜;三则就是合作,他解开谜底,得到金箔,然后两方一起去寻宝藏,毕竟寻宝并非一两人可以成就。天衣无缝,是不是?”
燕百川面作难色地注视着对方,深知他在嘲讽。“那是与虎谋皮。”他一字一板说道。“他将聂夫人救出来时,夫人已因惊吓而昏迷,身边人都逃之不见。他为了掩盖和强盗合作的真相,独自带着夫人在山中躲藏到半夜,方才下山。夫人醒来时,对他真是感激不尽。”说到这儿,燕百川特地停下来,再三申明道:“我可以确定,裴展虽然并非正人君子,也决不会趁人之危,更何况他还要惊涛古砚,所以他和聂夫人是清白——”
江庾忽然拍案而起,傲然生怒:“我娘的清白无须他人证明!”
见他忽作如此,许君胄忙上前安抚,她稍定情绪,方问道:“那些谣言到底是谁传出去的?”
燕百川沉痛言道:“谣言向来无根。我只知道聂夫人回府之后,多次派人送礼物,以表感谢。可裴展的意图并不在此,他选择了一个时机向聂夫人提及此事,可聂夫人却一口回绝,并说即使要聂家全部的家产,她也愿意奉送,可惊涛古砚决然不行。裴展盛怒非常,回到府中见物就砸,我怎么劝都劝不下。强盗又派人来逼他尽快下手,要不然就一脚踢开他。他这口气岂能咽得下?”
“那他就可以再派人劫持我娘?”江庾的拳头已然紧紧攥起。
“他找了一伙外地来的生人,意欲吓吓你娘。正巧这时聂甫泰回来,听闻夫人被绑,连忙同意将惊涛古砚奉上,裴展就这样遂心得意,拿来向我炫耀。”
“可最终这砚台到了你手里。”
燕百川惭愧道:“聂夫人回家后不久,一直卧病在床,后来医生又诊出她有喜脉,据说聂老爷当初很是高兴,谁知后来怀疑和谣言不知从何而起——”他边说边望向江庾,只见他已然背过身去,立在当门,头微歪着,似乎天上那弯新月吸引住了他。“裴展自得了惊涛,喜不自胜,可不久之后,东窗事发,他一边拿钱打点官府,一边和我商量如何解开砚台上的机关。然他忽略了那伙强盗,虽然是乌合之众,也颇是心狠手辣,半夜就窜到他府里去。他当即随机应变,一边稳住他们,设下酒席,一边派人去找官府。就这样,那伙强盗酩酊大醉之时,也是他们束手待毙的一刻。然而当夜,惊涛古砚不翼而飞了。”
江庾背着身说道:“燕翁定然不会是那个贼。”
燕百川虽然痛恨他这种轻忽戏谑的口气,可也无话回击:“裴展丢了惊涛之后,简直疯了一般。我也很是失望,就回了京城。不巧在出城的那天晚上,恰好遇上一人鬼鬼祟祟地从斜刺里出来。我的马被他一吓,登时惊了,直冲他奔过去,他惊弓之鸟一般,拔腿就跑,一个包袱就从他身上掉下来。我遣人过去一瞧,竟是丢失的惊涛!我当时又惊又喜,直道这或许是老天的旨意,许我独有此物。”
“这样一来,你的家仆不也知道了惊涛的事?”
“他何尝认得?举世之上,能识得此宝的,少之又少。三言两语,便也搪塞过去。”他说完又叹了口气:“其实我何尝能安,毕竟这是于理有亏之事。更何况后来听到聂夫人之事,更让我如坐针毡。说起来,都是一字贪念惹起这番祸事。至于裴展,他已然得到报应,而我,也到了偿报之时。”
江庾听罢,转回身来:“裴展没死。”
燕百川登时扶案半起:“他在哪儿?”
“在我手里!”
“你——你要报仇?”
“我可以放过他吗?”江庾唇边泛起一丝笑意,燕百川看了,直出了一头冷汗。
“老朽自知并无资格求你,可我还是想央你放过他,惊涛已回到你手中,你若要证明夫人清白,我这就书信一封说明此事,你也可以就此堂堂正正回到聂家——”
他的话并未说完,就听江庾仰天而笑,待笑得够了,方道:“聂家?我确实是要回去的!裴展,我要不要放过他,也不用别人来告诉我!至于你,我想如果你这辈子都不知道打开惊涛机关的方法,恐怕也是一种煎熬吧。”
燕百川忽听此话,当即问道:“你知道开启的方法?老朽琢磨十多年,都无解法,你竟知道?”
江庾道:“我是梅家人,自然知道。不过,我可以透露一点给你,开启机关的密钥,就是梅家的第四件宝物——净池莲花簪。”
燕百川从未听闻有此一物,又问:“在哪儿?”可江庾已然回眸一笑,携惊涛,与许君胄大步出了门去。
更深夜阑,半月生白,星子寥落,四处如入大荒,唯有谁家门前风灯晃人眼明。江庾端坐车中,一直闭目无言。许君胄不欲打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