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流光-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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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也是。可话说回来,我总觉得这事有蹊跷,似乎更像是个圈套?怎么江庾一回京,就大小事端不断,这会儿还惹上了官司?”
“吕公子——”元哥还要争辩一番,就听一直沉默的傅阳秋幽幽问了一句:“带头的是谁?”
元哥愣了愣,方答道:“据说是句容里的一个中户人家子弟,叫高先的。起先也有些产业,后来全被江声楼占了去。
“高先?”傅阳秋精神一振,忽然想起在京郊的那座客栈里,高先似乎说起过是姓江的害得他失掉铺子,才让他一蹶不振。高先本就一身无赖习气,得理不饶人的事情并未少干。这次定是看事情闹得太大,自己掺和一把,定可得些好处,这才扎身进去,起了个煽风点火的苗头。傅阳秋想到这儿,起身来在屋内踱了几步,尽管面色无改,平静无常,心中则略是欣喜,参半得意。他想: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更何况江庾本就是进退维谷,陷于窘境?高先虽然是个小角色,可要是真闹起来,江庾未必招架得住,而自己也可坐收渔人之利,何其美哉?
江庾,江庾!傅阳秋在心中默念几遍,恨恨地想:三日后,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许人物,竟让聂萦离如此倾心?
元哥见傅阳秋只问了这一句,便沉思下去,于是屏息凝神,静待傅阳秋发表高见。可等了半晌,也不见什么动静。他想:这时公子不是该高兴的吗?怎么反而心事重重?他索性上去提醒道:“公子公子——”
傅阳秋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元哥,你继续打探官府那边动静,另外,照顾好表小姐。”说完他就要往外走。元哥一步冲上前去,说道:“公子,你干什么去?”
“哦,有些事要办。”
“是去侯爷府?”吕彦廷脱口而出。
元哥不解,也不多问,只又想起一件事来:“我听说昨天侯爷府的武侍卫长救了一个人回去,市井间猜测纷纷,公子可知道是谁?”
傅阳秋侧转头来,看看一脸期待的元哥,再望望笑得颇有深意的吕彦廷,淡然说道:“侯爷府何等重地,里面的事岂是可以随便打听的?公子我先走一步,你须得好好照看家里。”
看着傅阳秋远去的背影,元哥的眉头拧成了麻花,他凑到吕彦廷跟前道:“吕公子,我家公子是不是又去了侯爷府?”
吕彦廷挑挑眉,不作回答。
元哥并不死心,又问道:“我家公子和侯爷——”
不待他问出来,吕彦廷就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故作慎肃道:“侯府之事,莫要多问,小心狗头!”
元哥被他忽然一吓,下意识地抚住脖子。吕彦廷见他惊吓如此,怎能不开怀大笑?直惹得元哥又是瞪眼,又是跺脚。
吕彦廷笑罢,信步去到后院,见白霓正从西厢拿了纸笔出来。他毫不避嫌地迎上去,笑问道:“白姑娘在做什么?”
白霓显然思绪正繁,没时间打趣调笑,老实答道:“写信。”
“写给谁呢?”
白霓不由攒起眉心,想是厌烦吕彦廷打乱了她的思绪:“给聂濯玉。”她见吕彦廷一副吃惊的样子,不以为然地补上一句:“我走之前和聂家公子说我要到京城来,都这么久过去,总该给人家写封信报个平安吧。”
吕彦廷会意笑笑,静声离去。这日风晴日暖,天高云淡,院子里却只有几株雏菊冉冉吐蕊,浅池里荷盖更见衰残之象。已近中秋,墙外桂枝香飘,如云一般飘进院子里来。他想:怪道傅阳秋也不肯呆在这荒静的小院,想他自己的心也早已飞了出去。他转回头再一想:昨日傅阳秋离开后就没回来过夜,今早又一副心事重重的古怪模样,难道侯爷府发生了什么大事?那被救进侯爷府的神秘人又是谁,竟让傅阳秋如此讳莫如深?他向来是个不甘寂寞的人,而今竟有这么一件神秘而又有趣的事情放在跟前,他岂会放过机会,不去探听一番?
侯爷府门禁森严,侯爷平日也鲜少见客,莫说布衣百姓,即便是大小官员,也时常会吃些闭门羹。吕彦廷自不会去讨那般冷眼,他信步围着侯爷府绕了个圈,觉一切如常,这时腿脚也有些累了,索性走到不远处的鱼羹店坐下,要了一碗悠闲来吃。他刚吃了几口,抬头就见侯府侧门忽然开了,一名王府侍卫带着一个男子径直走了进去。看那男子穿着打扮,并不似侯府中人。吕彦廷虽觉诧异,但认为此人面生得很,没什么值得怀疑。吃罢鱼羹,日光已快升到半空。难得秋深时节,尚有此艳阳佳日,他想:是时候去逍遥排遣一番了。
吕彦廷离开侯爷府之时,傅阳秋也正百无聊赖。他被纠缠在鼎霜书斋里,陪着镇武侯下棋。这位侯爷自然是眉开眼笑,他暗地里却是愁眉苦脸。虽说他心上对侯爷生有五分恨意,可一见这白发苍苍的老头子笑呵呵地眯着眼望过来,就什么气愤怨恨都消了大半。这无疑是让人沮丧的事,也每在此时,他就会疑惑心中的那些恨意到底占了多大分量。
“该你了!”侯爷提醒略微走神的他。“你已经连输老夫三局,再输下去,你就得陪我下一整天棋了。”
傅阳秋冷淡道:“这一局我一定赢你!”虽是冷淡,却有赌气嫌疑。凝神思虑,步步为营,傅阳秋先封后拆,走上十几步,便硬是在残垣败象间补出绝妙的双关之势,所谓“双关似铁墙”,这下侯爷犯了难。
“侯爷请——”傅阳秋有礼相邀。侯爷沉吟半晌,在东南角落了一子。傅阳秋轻笑,当即乘胜追击。往来几颗子落之后,侯爷终于弃子,道:“如此劣势,你尚能走成和局,算你赢了。”
傅阳秋笑道:“那在下可以告退了?”
侯爷不情愿地挥挥手,傅阳秋当即拜别,大赦一般出了书斋去。脚下如风,心却是早飞到木犀院里去了。
四十
木犀院内,四下阒寂。日光清澈,透过树影纷纶在地。卧房当门处,两个闲坐绣花的婢女互相轻声取笑。傅阳秋轻快走来,婢女一见,当即站起来行礼,而后道:“聂姑娘不在里面。”
傅阳秋沉下眉,果然房内帐幔挽起,被褥整齐,哪里像有人在?“聂姑娘腿伤未愈,你们怎放她四处乱走?”他虎着脸斥道。“她在哪儿!”
两个婢女被吓得战战兢兢:“回公子,早——早晨管家带姑娘走的,去哪儿我们也不——不知道——”
“聂姑娘是自愿还是——”
“姑娘她——她好像一早准备好才跟管家走的。”
傅阳秋听了这话,脸色渐渐缓和。他本以为是镇武侯又耍什么花招,可依照情形来看,聂萦离再一次让他出乎意料了。她那双始终含笑的眼底,似乎有无穷无尽的秘密,迫人望而却步。
“朝哪里走了?”
一个婢女拿手指了指,已再不敢说话。傅阳秋朝着那个方向望了一眼,心里道:若是到后园去走一走,赏一赏花,倒也说得通。可为何不带婢女,偏要一府管家亲自去陪?诸多疑惑,一时难解,他一边不由自主转去后园,要一探究竟,一边在心中怅惘不安。
正如傅阳秋所料,聂萦离正在后园的花圃中小坐,只是石桌对面还坐着一位神情凝重的公子,恰是许君胄。管家则在不远处的蕉叶莲池边徘徊。
偌大的后园,唯余这三人在花影熏风间隐没。
聂萦离身上有伤,只坐了一会儿,额头就渗出细密的汗,脸色生变。许君胄忙道:“小姐,你的伤——”
聂萦离强忍痛楚,摇摇头道:“你只管将‘一捧雪’送到江家去。至于官司之事,就照我说的做。我索性当回怕事之人,也趁机养养神。哼,我不管这些,自有人挡到前面替我管。”
许君胄会意地点头:“还需要我做什么?”
“回去便备下车马——”聂萦离刚说到这儿,就听管家那里高声请安:“公子,您来了。”聂萦离冷静片刻,从容对许君胄道:“你先走吧。有事我会叫侯爷管家再通知你。”
傅阳秋来到聂萦离身后时,许君胄的身影早已行远。见她在桌边端坐,对着丛丛簇簇的菊株目不转睛,傅阳秋方才放下心来。
“萦离腿脚不便,未曾远迎,望傅公子海涵。”寒暄的话,徐徐出口,偏含着一缕谑意,逗得傅阳秋哑然失笑。
“萦离你也知腿脚不便,却这样乱走,不怕我担心吗?”傅阳秋在她对面坐下,边说边将桌上桌下的情形都看在眼底。桌上只有一壶一杯,茶水尚温,还冒着热气。桌下似也无甚蛛丝马迹,只有几个沾了泥土的零乱脚印,连绵着出了花圃去。
聂萦离注意到他游走的目光,故意问道:“傅公子不是来看我,却怎么朝地上瞧?”
两人目光碰到一处,傅阳秋稍带疑惑,聂萦离却是含笑不露。片刻之后,傅阳秋道:“侯爷府的‘重楼绿雪’是京城十景之一,花开之时,重楼巍巍,花潮叠涌,非瑶池御苑不能及也。”
“哦?”
“可这菊花要到深秋才开,而今骨朵也无有,萦离你未免来得太早。”
“是啊,我正要回去。”
傅阳秋暗想:“平日她定是要应他几句,这时怎地转了口风?大概是与地上脚印的主人有关。这淡淡一句,看似心虚退让,却是四两拨千斤,妙极,生生将他腹中多少盘诘堵了回去。”他见她站起身来,顺水推舟道:“我来扶你。”
这一路走得极慢,傅阳秋也扶得极为细心。两手轻握,皆是竭尽温柔。然而木犀院实在太近,二人回到房中,聂萦离在桌边款款坐下,傅阳秋则站住,思忖着如何开口。
他不是木讷的人,放浪时在青楼楚馆之中,风流态度无人可及。那时心上是不在意的,因此舌灿莲花,无所顾忌;而今心上千般在意,倒生出几分惴惴。
这时聂萦离道:“我听说木犀院是傅公子念书的地方,书斋中卷册浩繁——”
傅阳秋笑道:“为何说起这个?”
“总在此处,叫人发闷,我倒有兴趣去书斋瞧瞧。”
傅阳秋自然答应,两人携手进去书斋。聂萦离四处瞧了半晌,大赞道:“果然是清心治学之所。”说完,她径自到架上择出一本乐府妙词,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