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流光-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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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岫开颜笑道:“是啊,夫君,我们这对假凤虚凰不知要演到何时?”
“这辈子就够了,等下辈子我变个虫儿,蹦到草里去——”
【文】这般玩笑话云岫听得太多,无心应付,只当是过耳清风,转而问起她这几日的行踪,可话刚起了头,就见她翻了个身,轻微的鼾声响起,已是睡得昏天黑地。云岫虽然好奇,也只得作罢,况且她出门去,向来不让人跟,这个谜题一时半会儿想是解不开了。
【人】时近立秋,连日阴雨又是将将停歇,着一件外袍出门竟觉秋寒入骨。季候移转,吃穿用度都要细心打理起來,预备添置一点不得马虎。云岫清晨起来,就派人点检了家中各物,要查漏补缺。这一点检方才发现,聂萦离买的那堆东西倒全是有用的,一下省去好多麻烦。真难得她表面玩世不恭,实则心思缜密,行事周全。云岫悦然地走到书房去,提笔把缺漏的东西写成单子,交付仆人去办。这一忙活,快到晌午,云岫刚要吩咐中午的饭食,就见聂萦离风一样地走进院子来,牵起她的手道:“别忙了,让他们自己张罗着吃些,我带你出去吃好的!”
【书】云岫诧异地打量她,问她为何,她只笑不语,径直进了屋子,再出来时,云岫发现她喉咙处异样地凸起,连忙凑到她耳边去:“怎么?今天要去见谁?”
【屋】若非紧急大事,聂萦离向来不戴那假喉结。
聂萦离依旧卖关子,回头点了两个仆从,一行四人逍遥地走到街上去。穿过了两条街几条巷子,来到琼香街上。聂萦离携着云岫旁若无人地上了琼香阁二楼的雅间,先是安抚云岫坐下,自己则凑到窗边望了一望。云岫此时仍是如坠五里雾中,她打发两个仆从到外面去吃些酒菜,而后娇嗔道:“故弄玄虚!怎么才走了几个月,就不认得你那江声楼了?”
二十三
聂萦离施施然坐下来,饮了口茶,依旧望向对面热闹的江声楼。这时小二敲门进来,云岫随意点了几样酒菜。雅间里复又剩下她们两个。
“古古怪怪!”云岫蹙起眉道。
这时聂萦离的眸子陡然一亮,拿扇子一指,对云岫说了两个字:“看戏!”
云岫往窗外一看,只这么一会儿,江声楼门口就围得水泄不通。被围在中间的是两母子,哭声凄厉不绝,令人怜惜。旁边则站着江声楼的小二,横声恶气地把她们往外撵。
“这有什么好看?”云岫觉得索然无味,聂萦离却是愈加出神,眸光犀利,如欲要出鞘的寒光。云岫盯着她渐渐无情的面孔,这时才意识道:江声楼闹了这么一出,不正是给她江庾的脸上抹黑?可她却显然摆出看戏的架势,又是为何?
她正想发问,聂萦离却先她开口:“你派一个人去江声楼,把这张字条送给大掌柜。”她边说边拿出一封信柬来,一看就知是早有计策。
云岫当即出门吩咐妥当。不消一会儿,就见大掌柜从江声楼里踱着步子出来,来到人群中,再三安抚劝慰,和蔼可亲。那对母子不知不觉停了哭声,跟随他进到楼里去。(W//RS//HU)楼外的人见没什么热闹可看,渐渐就散去了。
“这下就好了。”云岫一颗心安定下来。
小二这时送了饭菜来,见聂萦离望着窗外,不由多嘴道:“今天这戏不算热闹,上个月更是厉害!”
聂萦离转过头来,轻笑道:“小二哥见多识广,且说一说。”
小二磨蹭道:“这要说起来,话就长了,掌柜还催我干活——”
登时,一吊铜钱就被抛在了桌子上。小二喜笑颜开,张口滔滔不绝起来。原来门口哭诉的母子是住在邻近句容坊的王家,孤儿寡母,好不可怜,而今仅有足以谋生的铺子又无缘无故被江声楼占去,生生是要将人逼上绝路。
聂萦离听完,又道:“那上个月呢?”
小二撇撇嘴道:“一看公子就是久不回京城。江声楼坑得可不止王家母子,不是勾结牙行明里压价,就是暗地使些卑鄙手段。况且他还跟黑道上的人有来往,真叫那些小铺子的老板苦不堪言,还曾有人差点去敲了登闻鼓。那一敲可不是好玩的,惊动了圣上,谁知道会不会落下个‘扰圣’的罪名来。好歹被大伙给劝下。唉,劝是劝下了,又到哪里评理去?”
“为何要劝?且敲他一敲。当今皇上号称仁德之君,说不定御笔一挥,就能水落石出,平息民怨。”
云岫听她说出这番奇怪的话来,一时竟以为桌前端坐的不是什么江庾,而只是个看热闹的闲人过客。
小二自鼻孔里哼了两声,显然是鄙夷她这被酸文腐句锈蚀太久的书呆子:“公子说得轻巧。屈夫子当了那么大的官,尚且说君门有九重高,我们小民百姓岂不是要隔上千里万里?罢了,这都是些闲话。公子莫见怪——最可恶的还是那个江庾,怎么江家竟出了这样一个——”
他正要趁兴骂上两句,被云岫使了个眼色,这才发觉女眷在场,万不该造次,当即出了雅间去。
云岫于是问她到底何事,她微微一笑,道:“是时候了!”说完站起身来,理理衣襟,哗得打开扇子,冲着云岫道:“你先吃着,我片刻回来。”
云岫见她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去,胸有成竹一般,心里忽然明白了几分。
江声楼,恐怕是真正要易主了。
聂萦离,也就是江庾,路过江声楼的时候,头都没偏一下,似乎从不认识这个地方。她径直往江声楼旁边的小巷子走去,偏僻无人的地方,出人意料地竟开了一道门,她闪身而入。
江声楼的半面临着江水,据说风景不输皇城里的明月津。楼中有一苇阁、舒啸轩等处,修筑如一幢三层楼船,临窗而坐,只见长空湛然,晴灏万里,烟山云岛,斜帆如叶,真是数惊数喜,叫人心魂恍荡。因此豪门公子、布衣秀士皆喜来此挥毫泼墨,吟咏风雅一番。另外半面,也就是江庾进来的这里,却是冷清幽静,仅有一处荷塘可观。荷塘边依凭假山在高处筑起一座亭子,又杂植芭蕉海棠藤萝,朱碧之色交叠,掩映着亭子只余一角飞檐凌空,煞是好看。江庾信步登入亭中,不多会儿,就见一位美髯缕缕的老者稳健而来。
老者正是江声楼的大掌柜,姓燕,人称燕翁,在江声楼可谓德高望重,根基坚厚。尽管挂着一楼管事的名号,却几乎如同楼中真正的主人。江庾自入主这里,两年多来,对其也是礼遇有加,未曾造次。
江庾起身来寒暄,燕掌柜安然应道:“二公子回来了。”
“前几日方才入城。”
燕掌柜一双眸子出奇冷静,和蔼笑道:“老朽惭愧,让公子见到今日一幕。”
江庾笑道:“燕翁有何惭愧之处?”这本是句客套的话,她却忽然不再往下说。燕掌柜听罢,眉头蹙了一蹙,道:“该当如何做法,还请二公子明示,老朽尽力去办即是。”
“此事——恐怕您不便处置,太过繁琐,也并非紧要——”
燕掌柜听出她话里的试探,丝毫不惧,但也有些吃不准。自从江庾忽然在江家出现,当即接手江声楼的时候,他这种感觉就从未消失过。
江家祖上是从远方迁来,在京城定居已过百年,一方产业在其间慢慢成就。江家第三代江行、江藏兄弟,皆是机敏干练之辈,不同的是江行为人笃实宽厚,江藏则玩世不恭。兄弟二人齐心合力,将江家产业壮大起来,最盛时货栈、酒楼遍地,甚至连京城最大的风雪山渡口都可分上几分利。京城之中,谁人不赞?他当初就是在江藏手下,对其胸怀手段颇是佩服,可江藏毕竟轻浮,年纪轻轻便为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索性丢下生意,遁迹江湖。江行只得一人守着这家业,后来娶了妻,生下一个儿子,名叫江擎。江擎颇有乃父风范,初一成人,就接手了江家大半的生意,包括江声楼在内。只是他自小身子虚弱,时常以药代饭。江行极爱这个儿子,垂暮之年,却忧思入骨,生怕百年之后,无人照应江擎。正在这时,江藏忽然回来,兄弟相见,感怀涕零,江藏便将江庾带到大哥面前,说是自己所出,已及冠年。江行半信半疑,然而到底是高兴,不由分说要将家产分与兄弟一半。江声楼及十几家店铺如此这般地落到了江庾手中。对于江庾的身份,他也是相当怀疑的。可是话说回来,江藏和江行手足情深,若是要分家产,不费吹灰之力,无须阴谋诡计。他这时又回想起来第一次见到江庾的情景:二公子江庾带了厚礼看望江擎,江擎那时正是病体虚弱,躺在榻上。他并未亲见发生何事,只是看到门前甚是狼藉,可惜了那尊玲珑绿萼梅瓶。江庾就站在那里,淡淡扫了一眼地上,面无改色,正要走时,方对他说了一句:“江声楼的账册,烦请燕翁备下,叫人送到我那里,我想看一看。”
两年多前的江庾和眼前并无两样,少年清秀峻拔,眉眼间英气不俗,处事沉稳异于常人。因此他一见到这位江家二公子,脑海中就不由浮现出“后生可畏”四个字来。
当真是有些可畏,尤其而今他老迈至此,思及后事,不免心浮气躁,再见这深藏不露的少年,心底怎能不生出一丝怯意?
“些许小事,公子无须亲自过问。老朽虽只剩一把枯骨,精神尚好,可为公子排忧解难。”
江庾不应,等人上了茶来,慢条斯理品了一品。燕掌柜见她不以为意的表情,愈加觉得难以捉摸,本来是绝顶的竹海玉针,清香微苦,别有韵致,偏喝到嘴里味同嚼蜡,滋味全无。
“听说燕翁在京城置办了宅第,家眷可都接来了?”江庾忽然问道。
燕掌柜虽觉此问突兀,然立马呵呵笑道:“都来了,老朽劳碌一生,已经半截入土,就怕享不了几日天伦之乐。”
“哪里话说?您身体健朗,气色也润,况且朝安坊靠近天罗山,景致是一等一得好。真难得您的徒弟有孝心,多少人想购置下那块地,可惜付得起银资,根基却不厚——”说到这里,江庾再是勾唇一笑,看似雾霭一般缥缈,却生生在燕掌柜心头上割了一刀。
那块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