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地为牢-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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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颜上前将他安置好,为他除去一身的衣佩,仅着中衣。一边帮他顺了气,见他似乎不再那么难受了,拿过一旁的被子替他盖好。她怔怔的看着他的睡颜,此刻他安静的躺着,没有了醒时凌厉的气势,显得眉目如画,容颜清冷,是个极俊美的男子。只是睡时神态也未见轻松,眉宇间还残留着贯有的威严。
“我不怪……”
秦颜垂首低叹一声,几不可闻。
起身离开,身后是衣摆及地的摩挲声,她在昏黄的烛光中打量着四周,视线停留在不远处的桌台上,那里还摆着宫人为他们准备的合卺酒。
秦颜想过许多种情形,惟独没有想到他会说起秦鸿这个名字。她是知道的,他不是死在战场上,送他回来的将士们说,回程时伤重不治,留在了半路,被人送回了他的故乡。
秦鸿当然不会怪他,父亲更不会,他是君,他是臣,百战身死,能够功成身退,对一个战士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归宿?
只可惜,他终究不是死在战场上……
想着想着,烛火‘噗’的一声灭了,空阔的大殿瞬间被黑暗笼罩,仿佛久沐阳光的人突然进入了阴暗的角落,双眼一时无法视物,她倒退两步,险些被自己的裙摆拌倒。在黑暗中静立了片刻,终于能看清楚一点事物的轮廓,听到身后传来衣物翻动的声音,她僵硬中回过头,摸索着上前,探出手,将他翻出被外的手小心的放回去,再替他盖好被子。做好这些后,她手依然按着被角,身体倚靠床檐望着虚空出神,看着看着,白日的疲惫突然袭来,终于令她沉沉睡去。
手心传来轻微的震动,让秦颜的意识渐渐复苏。她睡眠一向很浅,在默然中睁开眼,首先见到的便是重重帷幔,待她转头望向床榻时,却没想到李绩此刻正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她,眼神沉定。饶是镇定如她也不禁身子往后一退,却发现自己的的手正拉着他的衣摆,难免尴尬,于是下意识的松了手收回到自己宽大的衣袖中,起身盈盈一拜,道:“失礼了。”
李绩在她收回手时便已经坐起,目光再也没有昨夜的迷离幽邃,变得锐利许多,连声音也变得平稳有度。
他失笑道:“有趣。”
秦颜不知他为何要笑,见他笑时双眼微阖,笑意阑珊,似是初醒时的慵散无力。他也不解释,只是起床,击掌唤了宫人进来。一众宫人突然鱼贯而入,为他梳洗整衫,秦颜退到一旁低头不语,望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微微出神。李绩见她立在一旁不说不动,突然笑道:“皇后初来宫中,若是嫌闷,便让宫人带你四处走走。”
秦颜正暗自发呆,见他突然提到自己,下意识的抬起头,此刻正有宫女为他更衣。他的身材算不上魁梧,但胜在精壮颀长,先是中单,再是玄衣,日月在肩,星山在后,龙与华虫在两袖,然后便是下裳,配上同色锈有龙腾三火蔽膝,大带革带在腰间相系,饰以玉佩小绶,层层加诸于身,不仅未见臃肿,更显得他丰神玉立,身姿挺拔。
她微一阖眼,沉目低道:“多谢皇上挂心。”
李绩不再看她,有内监为他取来冠冕系好,十二旒白玉珠链低垂,朱纓,青纊充耳,衬得他尊贵至极,也将他的面目隐于珠链后,含威不露,君心难测。
梳洗完毕,再有内官再三检查后,才提醒道:“该上朝了。”
他似是不闻,只是回过头看着秦颜,唇畔隐约可见一丝笑意,道:“昨夜皇后辛苦了,今日你还要受礼,定会很疲累,过后你且好好歇息,喜欢什么便跟下人们说,朕得空再来看你。”
秦颜施礼谢恩,待他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宫,才有服侍的宫女进来整理房间。一群宫女们身影忙碌,不过片刻寝宫便换了模样,喜烛红帐一一撤去,房间一下子变得清淡许多。待她们换好床榻,抱着收拾好的物事离开时,用难以掩饰的目光打量着秦颜,秦颜只当做没看见。
过了片刻,又有太监搬了些花来要将昨日的鲜花换上,她上前看了看,是一些紫秸和捻丝,她闲时也看过一些医书,紫秸与捻丝皆可入药,通常能起到凝神静气的作用。只见紫秸花颜色艳丽,捻丝花枝细长,皆是袅娜明艳,红的紫的开的十分好看,花香馥郁,她却不喜欢,于是挥了挥手对正在搬花的太监道:“我不喜欢,把这些花都撤走吧。”
太监们停下动作,象是有些为难,半晌才说道:“这是皇上亲自吩咐奴才们给娘娘的,奴才们做不了主。”说完这些,他们只是看着秦颜的脸色,心想这后宫中能够让皇上挂心如此的亦不过晨妃一人,而眼前的定国将军之女才进宫便让皇上留心,已经是许多人眼中莫大的恩宠了,也不知道这后宫中有多少人要眼红。
哪知秦颜却并未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沉吟了片刻,便吩咐道:“把它们移到廊外吧,正好晴露雨水,也省的费心照料。”
太监们俱是一愣,看她神色认真,不象说笑,见他们不动还催促着,于是怔怔的把鲜花往殿外搬。
秦颜吩咐好这些,便在宫女送来的衣衫里选了一件紫色披纱大袖衫,让宫女为她梳妆妥当后,再三审视了自己的妆容,乌云似的发髻以金扣固定,上面对簪镂空花束步摇,垂于耳侧,其中珠翠掩映,行走时,宽袍帛带,裙摆拖散如层云起伏,衬着头上步摇生华,倒真有了母仪天下,华贵雍容的姿态。
刚刚装扮完毕,便有宫女在门外禀报说文武百官都在太和殿外等候给新后朝拜,内官早就按照典制准备好了礼品,秦颜纵然不想,但宫中礼仪不可不守,只能强打起精神应付一众人等。
第四章
婚典后不过数日,皇上赏赐的东西源源不断送入旌德宫,金银珠宝,玛瑙玉器,应有尽有,各种珍奇的鲜花也不知被换了多少盆,只是依旧放在回廊下,日晒雨打。宫里人因此都知道皇上对她珍视甚深,只是蒙此眷顾,秦颜却并未再见到皇上,倒是有日日有内侍过来告之皇帝忙于政务,或是潜江水患,或是与献王商议民生大计,亦疏亦离。君心难测,许多人都猜不透皇帝的心意,疑惑的同时,流言也在深宫内院四起。
秦颜倒不在意那么多,皇上不来,也乐得逍遥清闲。她一向早起,每日不等宫女伺候梳洗,便独自一人出了旌德宫,往添香池去。她所在的旌德宫环境清幽,廊桥池水,婉转曲折,待到盛夏时莲叶接天无穷碧,蜻蜓荷香,不胜幽雅。只是每日总有些妃子什么的来请安,皆是有备而来,更多的是想来一探虚实,掂清她的分量。她对后宫的人情世故,勾心斗角没有什么力气和心思去分析应付,虽不过数日,也能让她看出日后一成不变的日子,让她觉得厌倦,推脱不了,只好能避就避。
在她看来,人生中好吃好睡不必思考,也是幸福的另一种诠释,好在自己无意中发现了宫里还有块清净的地方,那里处于偏宫,甚少有宫人路过,初晨时杨柳沾露,花草含苞,风景恬然。在那里看看书,过了请安的时辰她才会回来。
这时候才刚刚初夏,天光早出,阳光还没有盛夏炙烈,仿佛蒙着一层淡白的纱。
秦颜一路缓缓而行,走过精心雕琢的亭台楼阁,慢慢的道路越走越窄,视线开始被一片绿色代替,其中绿树假山掩映在其中,中间是一条狭长的小道,小道两旁铺满了柔嫩的青草,上面还挂着晶莹的露珠,在淡金的阳光下折射出剔透的色泽。
秦颜喜欢这样宁静的景致,当她习惯性的伸手抚向发鬓时,触碰到了头上锒铛的珠翠步摇,微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从前,许多年如旧梦烟云,越发遥不可及。如果日后一直象现在这般安于现状,闲庭信步,锦衣华食,或许真能够如沈椴所言,岁月静好,永世安康,这样也是不错的。
她想了想,摇头失笑。抬眼望去,天空很高风很轻,连流动的气息也是温柔的,这样纯粹的蓝与白也会在这广袤的深宫里,一抬头就能看见。
她想的有些入神,手中的书一时失察掉在了地上,叹了口气,俯身去拣。才刚弯下腰,眼角的余光便瞥到假山后有一双脚快速的朝这边走过来,假山在她弯下身子时便挡在了对方的视线,她迅速起身,刚想出声提醒,刹那间触碰到对方讶异的眼神,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同迎面而来的人撞上了。
秦颜在落开时,下意识的双手向前一探,想找到支撑不至于跌倒,慌乱中触到了一只手,跟着踉跄了几步,方才站定。松了手,微整了一下衣衫,秦颜便抬起头来打量着来人,恰见对方也正在看她。还未等她看清,就见那人立刻拣起落在地上的书,低头举至头顶下跪道:“请皇后娘娘恕罪。”
秦颜看他,身着宦官服饰,服色不高,应该是下侍,没瞧见他的腰牌,也不知是哪个宫的。秦颜取了书,道:“你先起来。”
那人闻言起身,捻着衣袖,瑟缩着垂头立在一旁,也不敢看她。
秦颜道:“我方才见你神色匆匆从翠阳宫那边过来,是不是晴妃出了什么事?”
那人微愣了一下,因此抬起头,秦颜看到的是一张还十分年轻的脸,干净秀气,带着一丝茫然,那茫然的神色退去时,只见他低头轻声道:“娘娘是否记错了,翠阳宫是晨妃娘娘的居所……”
秦颜微愕,抚鬓失笑道:“是我记错了,我入宫不过数日,对宫中的情形还不大熟悉。”她转而问道:“那你便是服侍晨妃的吧?”
听她这样说,他却并不急着回答,踟躇了半晌,才呐呐道:“奴才是侍奉皇上更衣的,方才是要去取冠冕,怕耽搁了,才……”
说着说着,便偷眼看着秦颜的神色,秦颜一时没反映过来,见他打量自己才想明白,只是神色依旧不变,道:“这么说上次在旌德宫你便见过我,难怪你认得我。”
那人站在一旁不做声,她又象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怔了一下,象是没反应过来,疑惑道:“名字?”
“恩。”秦颜点头,突然俯首轻笑道:“放心,这次我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