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金钱镖-第1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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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着人头,第一,先要认认这奸夫是谁。他记得他妻常到对门邻家串门。对门邻家有个年轻小子似乎不地道,直眉瞪眼总喜看女人,管他妻叫婶子,可是两眼却直勾勾地看他妻的脚;他的妻似乎不介意,居然似乎愿意听。罗思才心想,这爬墙的男子定是这人。他就点着灯,就灯光一照,这才晓得不对。这颗男人头分明有须,乃是个老头,不是那混账小子。罗思才诧异之下,再低头细看,须发血液模糊之下,这有须人头乃是他的岳丈;女人的头当然是他的妻。他这才大吃一惊,失声一叫;他这才知道误捉奸了,太也莽痴了。可是人死不能复生!
罗思才是强盗出身,杀人不眨眼。但是他杀人越货,出征戳敌,死多少人,他一点不动心。如今冤杀了同衾妻子,他立刻浑身颤抖,受着良心的惩治;他害怕起来,糊涂起来。他竟丢下人头,往外面跑,连屋中灯都未熄灭。一口气跑到街上,受凉风一吹,神智稍微清爽,他就一直找了薛兆来。他如今一筹莫展。
罗思才嗒然若丧,把这事告诉薛兆,求薛兆想法。薛兆“呸”地吐他一脸唾沫,骂道:“你怎么这么浑?捉奸也不看看人的模样,就下毒手?你怎么也不先跟我商量商量?”
罗思才无可辩,只有作揖,道:“老弟,我没主意了,我索性投案吧!”
红胡子薛兆不搭理他,忙将男尸移入内室,就灯影下细察。好!这老丈人身上竟有小偷的窃具,这无耻的老人居然来偷女儿女婿。但不管怎样,若换一个人,还能架词说是捉奸;这已死的男女分明是父女,自首只是找死。薛兆皱眉苦想,咳了一声;如今救命只有一计。只可把两具死尸先埋藏了,把内外血迹涂净,第二步再打算别的。
罗妻家中只这一个无耻之父,此外并无他人,这便没有苦主。薛兆不遑再责罗思才,就赶紧在屋内起砖刨坑,把两具死尸深深埋入垫平。然后洗灭院内外的血迹,细检全屋全院和墙外;都做得毫无破绽,方才命罗思才倒锁房门,把罗思才带回自家,预备略看风色,打发他离开此地。这样似乎可以没事了。不意薛兆之妻听出缘故来,今见自己丈夫,把一个杀人凶手留在自家,这如何使得了!而且女人胆小,看见罗思才眉头上带有杀气,又看见自己的丈夫脸上,也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猥相。她这女人吓得不敢再劝,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薛妻只是寻常妇女,既如此胆小,似不至生变。偏偏薛妻之父是个刀笔吏,专吃荤食的黑墨嘴。等到他的女儿托词回娘家,可就免不了父女之亲,说及此事,何况她还害怕?这女人意思之间,要烦他父亲设法催劝丈夫,与罗思才断交,把罗思才撵走。女人家的打算未尝不对,而且她很谨慎,很有向夫之道。但是她父听了,起初毛发耸了耸,继而眼珠一转,他要借此生财。
这个老人与那个老人臭味截然不同;那个老人是短衣帮,这个老人是长衫朋友;可是其食黩之情一般无二。不然的话谁肯把少艾的女儿嫁给异乡光棍?无非是贪图财礼罢了。这个老人很惊讶地听完,嘱咐女儿:“千万嘴严,这不是闹着玩的,一个弄不好,就有性命之忧。”他又加细地打听女儿:“这姓罗的跟姑爷到底是什么交情?他的家道比你们家如何?也有个上万的家富、成千的进账么?”然后又问杀人捉奸的细情。
这女人忘了他丈夫的告诫,以为最近者莫过夫妻,最亲者莫过父女。瞒别人则可,瞒自己的父母,有什么用?何况自己正没主意,本为要主意,才细告娘家父母。她就举其所知,细细告诉了他的父亲。
这老人把一切细情打听在腹内,吓唬女儿:“千万别泄漏,一教别人知道,可不得了。你别忙,我去劝劝姑爷,教他把那姓罗的好好送走;你们两口子就可以好好过日子了。我说的对不对呢?”他女儿道:“敢情那么好呢。你老不知道,这姓罗的一脸凶气,每天我给他送饭,只一挨近他,我就哆嗦。”
父女议罢,这老头子又细细推敲了一晚,次日果然带一包礼物看望姑爷来。寒暄、探问,渐渐说到正题;要替姑爷除害,要出首杀人凶犯!……口气很厉害,呈稿也写好,比比划划,做给姑爷看。他的用意,究竟是敲姑爷的朋友罗思才,还是敲姑爷本人,也很难捉摸。他的话却是一片大义,要替朝廷维持治安,要替人间除掉恶棍,要替屈死的冤魂报仇雪怨,并且还要替姑爷、女儿除去株连的祸患。满是大仁大义,口缝中微微透露这么一点小意思:“得钱便完。”他却不识得红胡子薛兆的脾气。
薛兆乍听颜色一变,登时又把惊诧之情止住;和老丈人此讽彼试,对付了好半天。老丈人一连站起数次,被他拦住几次。老丈人一脸的救苦救难:“你夫妻是安善良民,哪里见过这个!你们无非是怕他,再不然,是怕打官司受连累。你可不晓得蜂螫入怀,解衣去赶。一个杀人凶手找到你头上来,你要躲也躲不成,你越怕事越坏。咱们得跟他硬顶,用好言哄住他,不要受他的威吓。你在这里,我给你去办,官面上我有的是朋友,管保你夫妻受不了大连累。……你不要再顾交情了,我也晓得你跟姓罗的交情很深,可是朝廷的王法咱们得遵,咱们不能以私交灭大义。”
这老人非常难缠,几次将薛兆激得要翻脸,可是薛兆终于咽下去。薛兆分明看出来意,不见得定要出首,无非是诈财。薛兆到底明知上当,勉赔笑脸来上当,千恩万谢,自掏腰包,拿出五百两银子。
这老人一见十封大银锭,眼珠子几乎跳出眼眶外。薛兆一伸手拦道:“且慢,老爷子,你听我说,这姓罗的当年救过我的性命。……”这自然是借口,其实是薛兆救了罗思才。“他如今杀人犯罪,我也救不了他,可是我不能教他在我家被捕。你老既然是在官面上有朋友,我就拜托你了。这五百两银子要是能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我就甘心认头。万一还嫌少,那么我和姓罗的全认命了。他杀人,他偿命;我窝藏凶手,我愿打官司。你老先把你的女儿接回,我们情甘愿意,自找倒楣。你老先把这呈稿给我,银子你不妨先拿去,试着办办看。若是一定要姓罗的本人前去归案,到了那时,我们再看。不过,你老可要明白,我这位罗朋友是个什么人物,不要看错了人才好,并且他已然不在此处了。你可以问你令嫒。”
这老人满口答应了,把五百两银子带走。他的打算,这事很有油水,便须慢慢地挤。一下子挤猛了,难免挤炸。哪知道这么刚一挤,就挤炸了!
薛兆抓了一个空,找到罗思才藏匿之处,对罗思才说:“大哥,我可是护不住你了。你那女人本是好女人,你把她杀了;我这女人却真不是东西,她唆使她爹来吓唬我。我这老丈人恐怕比你的老丈人更可恶,他要从我身上发财。我看大哥可以先躲一步,留我在这里,跟他们对付着看。”
罗思才不是平常老百姓,不等薛兆说完详情,也不等说出办法,他就立刻双眉一挑,哈哈一笑,道:“好!我走!我决不累害了老弟的家室之好。我早知弟妹胆小害怕,妇道人家当然不愿在家里窝藏一个凶手。老弟的岳丈人呢,当然也要保护姑爷。”
薛兆递给他银子,劝他立刻投奔某处某人,劝他不要回家,恐怕老刀笔暗中报官,在那里等候卧底。又告诉他:“不出半月,我必找了你去,那时再商长远之计。目前之事,却是太紧急,恐有不测。”
罗思才笑着接了银子,拔腿就走。薛兆指定教他潜伏某处,他竟口头答应,实际没肯去。薛兆本欲略观风色,只要不生枝节,便找罗思才去。哪知迫不及待,刚刚到了五天头上,突然发生盗杀巨案。老刀笔之家进去一贼,把老刀笔的头割去。当夜在薛兆家中,也突从外面掷进好几块石子。薛兆奔出一看,在月影之下,阶石之上,摆着“蝗石阵”,暗示着“地危勿入”,“时迫速逃”的意思。掷石之人早已不见了。(叶批:以飞蝗石布阵示意。)
薛兆很机警,心知有变,急忙追出去。他暂不归家,到次日竟探悉老刀笔之家遇盗被害。薛兆立刻省悟,一迳找一地方,暂行潜藏。直到入夜,方才试探着回家一看。他自遭岳家讹诈,早已有准备。在暗地埋藏了一包珍物金银,此刻立即挖出来。带在身边;另备一把小刀,就用它护身;像做贼似的,到自家一看。他的妻已然不在家,只有女佣人在厨房,屋中凌乱,似有变故。他欲见妻子一面,此刻已不可得。他叹恨一声,竟带了钱,弃家出走。薛兆要追上折臂罗思才。罗思才竟不知已逃往何地。薛兆料到自己的妻子,必将杀父之仇疑到自己身上,那么自己也就摘落不开。然而因此一出走,又弄到无家可归。可是此事传在江湖上,都说薛兆为人有义气,够朋友。
最后,有洞庭湖的会帮,把红胡子薛兆邀入,不久很为倚重。等到洪泽湖争码头事起,薛兆与同伙前来帮夺码头,一战而胜,再战又胜;不久,升为副头目。又不久,当了头脑人物。
红胡子薛兆二番创业,声望渐高,在洪泽湖立下稳固的基业。人在得意时,往往顾念到旧情,因此想起了断臂罗思才,便托人设法查他下落,竟一时没访出头绪。这个断臂汉本有残疾,似乎易找,可是他竟会走没了影。薛兆又派二徒弟焦国强回到故居,密访他那年轻的妻子,今日究竟作何生活,是否已经改嫁?他记得自己临弃家出走时,他妻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他还要打听打听,临盆之后是男是女?是否养活?如果没死,料此时也有六七岁。他还希望把自己的骨肉寻回,不能教小孩子随娘改嫁,管别人叫爹。
他又想此事过错,一半在老岳丈身上,一半在罗思才身上,本来和自己无干,在他夫妻俩身上更是渺不相关。只是命案已出,自己涉嫌很重,不得不出来躲躲。现在时过境迁,料也无妨,如果他妻未嫁,他还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