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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观音的孩子-第29章

小说: 观音的孩子 字数: 每页3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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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重看着他们,一侧的脸上出现了一阵急促的痉挛,眼睛里已空无它物。他继续呆坐了一会儿,然后就慢慢站了起来。他吃力地挪着双腿,一步一步走向仍卧在一边休息的母牛。

  当他重新给母牛套上犁具,和拉墒的孩子又重新回到那块没有整完的麦地之后,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李重在向那个身躯庞大的母牛发出喝令时,声音里出现了劈裂和尖锐的东西。黑母牛好像被主人陌生的声音惊乱了神志,无论是李重挥动的鞭子还是拉墒孩子的喊叫都不能再让她走出直线。她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冲去,身后的犁划出来的沟垄全部走了样——它们不再整齐和赏心悦目,而像是地震后出现的废墟,歪七扭八,乱糟遭一片,已经分不出任何一条垄了。脸色惨白的李重拼命甩着鞭子,更加尖利和刺耳的声音回响在炽热的午后空气里,充满了暴躁和绝望。拉墒的男孩儿终于被吓坏了,他丢下拉墒的绳子哭着跑开了。没了人拉墒,李重依旧固执地喝令着母牛向前走,可是那牲畜却已经快要走到旁边还没收割的麦地里去了。

  没过多久,村长急匆匆地赶来了。显然他听说了什么。 

  “嗨,你没事吧?” 他用手向正朝他的方向走过来的李重比划着,一边仔细盯看那个办事从来都让他最放心的聋子扶犁手。 

  李重就像没看见村长的到来一样,只是把鞭子在母牛头上甩得更响。村长发楞地看着眼前不可置信的一切。此时的李重一手扶犁,一手抡鞭,愤怒而果断地发着喝令,犹如一个正在发出破釜沉式进攻令的将军。不断受到惊吓的黑母牛急速地喘着粗气,拖着巨大的身躯不得不在乱成一片的地里小跑起来。她粗粗的喘气声里出现了哨音一样的东西,听上去象在哭泣。。 

  像木偶一样站在地边的村长,看着又向前冲去的李重和牛,再也认不出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了。“可惜呵,他疯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走远的人和牛,然后转身离开了。

  天色不早了,学生们早已经收工回村了。天上又重现了象被岩浆喷洒过的殷红绚烂的云霞。望不到边的麦地里只剩下了李重和黑母牛。

  当夕阳的最后一个亮点瞬间消失在西边的杨树林后面,天与地的区别已变得似有似无,一切都迅速地溶进了黑紫色的夜幕里。又饿又累的母牛早已失去了耐性,频繁地用蹄子重重地刨着地,并哞哞地哀叫着。那叫声在黑暗的农田里像是在向苍天求助着什么。李重已经抽完了第五袋烟。他呆坐在犁把上,一动不动,全身眼看就要被黑暗吞没了。

  就在这时,一个瘦高的人影出现在村口通往田间的路上。那影子一摇一晃地慢慢移动着,循着母牛的叫声一步步向李重这边走来。李重的老婆莲芯第一次到地里来寻找她迟归的丈夫。今天他比平时回家的钟点晚了太多,太多。

  “老头子——”尖细的声音在空旷漆黑的农田里一遍遍响起,像一个心焦的母亲在叫自己走失的孩子,并不在乎对方是否能听见。“你到底在干啥呀?这晚了咋还不家走吃饭呢?”

  一定是看见了那个晃动的人影的到来,李重开始像往常一样把熄灭了的烟袋锅在铁犁上用力磕了三下,然后把装烟叶的小布袋和烟袋杆绕在一起,放在一只手里,另一只手则撑在他坐着的犁把上,深吸了一口气,准备站起身来。可是,就在他刚要站稳的时候,却突然脚下一软,好像被人从身后踢了一脚,一下就跪在了自己刚才坐过的地方。他似乎不想起来了,就那样无声地跪在被他用犁翻耕了一下午的土地里。黑暗中,他的整个身体看上去忽然变小了,似乎在一天之内抽缩了很多。

  “慈悲的观音,”他对着四面包围着他的黑暗耳语。“告诉我为什么?”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对观音说话。 txt小说上传分享
返家的烈士——疯女人的儿子煤球
在天水坞村最西北角靠近通往邻村的必经之路上,有一个被遗弃多年、阴暗残破的小泥坯房子隐藏在一片高高低低的无名野草之中。从歪斜着只剩下半边门框的院门望进去,能看见一个被时间和风雨侵蚀成黑褐色的稻草堆被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块包围着。再往后看就是那个半边已经坍塌了的泥坯房,门已经不见了。开裂的屋顶上,一丛丛枯黄的狗尾草在微风里痉挛。这个角落一直是村里最荒凉的地方。很多年以前,那个小泥坯房里曾住过一对母子和一条叫“天将”的黑色狼狗;也曾短暂地住过一个男人,就是男孩儿的父亲,但是他在自己的儿子没出生时就死了。村里四十岁以上的人都还记得他们的模样,以及他们那只有一张炕桌,冬天永远不生火的家。

  从很早起,天水坞人就叫这个从没见过自己父亲的男孩儿“煤球”,因为他从出生起就是村里最脏的孩子。

  “煤球”永远穿着一双已经看不出是鞋的鞋,脚趾和脚后跟都露在外面,磨破的鞋帮和鞋底被铁丝穿着才勉强没有分离。走路时,他的鞋总发出一种特别的噗噗声,不用看,连村里的鸡和狗都知道是谁过来了。“煤球”常年只穿一件他没见过面的父亲的衣服,时间久了,颜色已无法辨认,袖子一长一短,胸前的部位脏得发亮,能映出对面的人影。

  记得“煤球”的人都忘不了他那双眼睛,里面有一种既警觉又大胆无畏的光使人不安。有老人说,他让人想起冬天大雪封山时跑出来找食吃的一只狼崽。

  “煤球”的母亲是个看不出年龄的女人,酒鬼,终日神志不清,头发凌乱成结,衣杉不整。她总是躺在院子里的稻草堆上仰天微笑,嘴里永远在自言自语。村里多数人都认为她说的是疯话,只有几个人却感到那些温柔又轻软的话语像是在唱着一支内容不变的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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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对母子的故事是一个关于命运和英雄主义的故事。

  “煤球”的父亲叫秦长河,曾是个外村的铁匠,会钉马掌,家住离天水坞五十里外的一个村子。秦长河属狗,农历正月初九生人。在他快满二十四岁本命年的那个春节前夕,他套了辆马车去公社赶集,准备买些年货和马掌钉。在熙攘喧闹的人群里,他不经意间瞥见一张脸,之后就全忘了自己是为什么来赶集了。那是一张乡下姑娘的脸,并不算漂亮,却有一双不大却灵动有神的眼睛和一个让人心生怜爱的笑模样。当时那个姑娘正和几个同村的女伴在挑选绣花用的丝线。只见她爱不释手地拿着几绺丝线比对着,左看右看,似乎拿不定主意买那个。她身上 

  有种说不清的东西触动了秦长河,使他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感动和暖意所俘获。

  秦长河来到姑娘跟前,什么也没说就替她付了买丝线的钱。接下来,他主动表示愿意用自己的马车把所有的姑娘都送回家去。在回家的路上,小伙子知道了他心仪的姑娘叫春桃。从那以后,他就经常赶着马车去离他家二十里远春桃住的村子外面等她,多半是在傍晚收工之后,然后载着她去乡间人少的路上兜一会儿风。他们在一起时并不说多少话,却像一个巢里的两只鸟儿,心里总是装满了默契和满足。

  因为属相相克,这对年轻人的家里都没有同意他们的交往。老话说,属狗和属鸡的人若成家,会有“鸡犬泪相流”的后果。但是已经没有什么能把这两个年轻人分开了。不久,当春桃的家里开始给她另外提亲时,她就不顾一切地跑到了秦长河的家。两个人随即决定做世界上无数相爱的男女都做过的事,一起逃走。

  五十年代末的中国,他们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直到在外面颠沛了几个月之后,小伙子才想起他有个只见过一面却很喜欢自己的远房老舅舅,住在几十里外一个叫天水坞的村子。秦长河还记得他是个老光棍,没有门牙,说话时嘴里发出咝咝的怪声。他们决定去投奔老人。

  可是当他们终于找到了天水坞村时,却被人告之那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三个月前刚刚去世。听了这话,已经开始显露身孕的春桃一下就瘫软在地上哭起来。

  村长被找来了。听完了他们的故事,看着仍在地上哭泣的春桃,这个长着一张坚毅的四方脸和络腮胡子,却有着女人般心肠的男人犹豫了大约一袋烟的工夫,最后对着小泥坯房点了点头,示意让他们先住下再说。两个精疲力竭的年轻人对他谢了又谢。

  在天水坞村,家家户户都有一个供奉着观音的神龛,秦长河的老舅舅家也不例外。未婚怀孕的春桃没有一天不虔诚地跪在观音娘娘像前,祈求她保护自己未出生的孩子和一家人的平安。

  为了生计,秦长河开始给天水坞和邻近的村子钉马掌。生活刚安顿下来,他就想翻盖老舅舅留下的泥坯房。当时下的几场秋雨使房顶几处漏水,屋里的地上到处都是泥桨。天刚一放晴,秦长河便急忙向村里借了辆马车去几十里外的山上拉石头。第一次他是和村里一个要翻盖猪圈,也需要石料的村民一起去的。拉回的一车石头被铁匠堆在了院子里的稻草堆周围。几天后,秦长河急于去拉第二趟石头,却没人和他一起去了。他盖房心切,就决定自己去。春桃不放心,让他再等一等,但没能劝住。秦长河一个人上了路。

  就在他把车装满了石头准备往回返时,秦长河一眼看见了一块适合做地基的大石头,斜躺在对面的山坡上。他兴奋地向那里摸爬过去。但是当他想松动那快石头时,脚下一滑,摔进下面的一个大山沟里。一个在附近砍柴的山民后来发现了他,但为时已晚。很多年之后,那个山民仍心有余悸地记得那个外村小伙子的脸。他回忆说看见那个小伙子睁着眼,望着天,带血的脸上分明为了什么事在笑。

  秦长河的儿子是在他死后三个月出生的。从那时起,春桃,这个为爱出逃的年轻外乡女子就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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