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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明日歌·山河曲-第1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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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逊之心不在焉地听着,心中满是矛盾痛苦。回想相识相交的那些片段,江留醉一直毫无保留地倾出了热情,把他当最好的知己相待,待他的父亲如生父。

他却在犹豫要不要下手一刀,未免太过无情。想到这里,郦逊之越发自愧。

江留醉停下来,看出郦逊之心思游离,皱眉问道:“逊之,你有心事?”郦逊之掩饰地一笑,摇头道:“许是太累了,昨夜知道你们回来,又没睡好。”

“我知你辛苦,领兵迎战燕家军,换作是我,肯定累得爬不起来。”江留醉说道,闭目遥想战火纷飞的情形,心中战栗,“我听闻你在打仗,恨不得冲回来陪你决战沙场,好在虎父无犬子,你赢得真是漂亮。”

“不,要不是父王制住了燕家军的后方,我可能没命见你。”郦逊之真诚地朝他拱手,“还是要多说一句谢谢。”

江留醉从位上弹开,逃也似地躲在一边,笑嘻嘻地道:“呀,你又客套,老不拿我当好兄弟。真正的兄弟,哪会这般生分?再说,这都是王爷的功劳,我这个虾兵蟹将不敢揽功。”他说完,大咧咧地坐回原处,又说起在灵山的见闻,眉飞色舞。

要刻意忘却两人间亲密却疏远的关系,江留醉只能不断夸张地说笑,仿佛一个深深的笑容就能抚去等待的痕迹,让自己融入到即将到来的天伦之乐中。等郦伊杰和郦逊之深谈后,他就能得到真正的亲兄弟,江留醉神往那刻的美好,他可以多拥有一个亲人。

他不时细看郦逊之眉梢眼角,心里偷偷地喜乐。

郦逊之听他说起灵山三魂,微笑道:“可惜了,你却有一场精采绝伦的好戏未曾目睹,四大杀手刺杀皇帝,被失魂一人阻拦,那真是十年不遇的大战。”

失魂以一人之力独斗红衣小童牡丹芙蓉,江留醉瞪直了眼,从位子上猴儿般跳起,拉了他急问:“什么?竟有这等事?我……我真该随非花一同进京!”

杀手,刺客,郦逊之想的却是,如果他骤然出手,江留醉能不能躲过?

两人相距不到一尺,郦逊之自幼浸淫毒药、暗器,即使不用利刃,也能无声息地致人死地。江留醉毫无提防,他得手是无可置疑的事,但越是成功太轻易,他就越不想越雷池一步。就像眼前放了珍馐百味都是荤腥,他偏偏只能吃素,郦逊之努力抚平波动的心绪,不去回想龙佑帝的圣意。

屈服帝王的意志,攥取更高的权势,曾是他脑海中飘浮过的一念。但就如一叶浮萍,被汹涌起伏的浪涛稍一冲击,就深深地遁入了深海。如果他真的杀了江留醉,负了对方一直以来相助自己、相救父王的义气和恩情,他会彻底蜕变成冷血的政客。

他从来都不想成为那样的朝臣。

在郦逊之身边,江留醉失神地跌坐,他想到了阿离、想到花非花,倘若断魂也能在京城,那是多么耀眼瞩目的存在。世人都在仰望灵山三魂,他却觉得他们值得亲近,值得在大雪倾盆的夜晚促膝把酒。

江湖正因有了他们的特立独行而不再乏味寂寞。

他想成为这样的人,逍遥在天地间,不时散发光芒。

江留醉看清了,勾心斗角的官场,杀声动天的战场或许适合郦逊之,却绝非他向往的桃源。他不会和康和王、郦逊之一起留在京城,他无法想象隔三差五就要跪拜君王的日子,浪迹江湖才是他的归宿。

康和王府是雁荡仙灵谷外的一个落脚点。他犹豫地望着郦逊之,不知在真相揭露的那天,如何说出离开的言语。

在两人互怀心事的恍惚中,马车很快到了王府。

郦逊之吩咐厨房摆一桌酒宴,备了郦伊杰爱吃的小米粥和冬笋等清淡菜蔬,与江留醉一起陪父王进午膳。他却始终没有吃饭的心思,泡了一壶茶慢慢地饮,看茶叶在热水里煎熬,无助地翻滚。

郦逊之看得出神,良久没有喝上一口。

“我会向皇上上个折子,告诉他,我要辞官。”郦伊杰淡淡地夹起一片笋,悠悠地嚼着,不顾郦逊之愕然的神情。

四大辅政王爷在朝中只余郦伊杰一位,又是平乱的有功之臣,尊崇一时无俩。郦逊之听出父王话中明哲保身之意,不由苦笑,乘胜追击从来不是郦伊杰会做的事。如此也好,对此刻急欲独揽大权的皇帝而言,父王此举会使皇帝免于猜忌,保得一家平安。

江留醉击掌道:“好!义父不做官,就有闲暇游山玩水,雁荡风景宜人,正适合去小住一段时日。”他一气说出“义父”两字,怯怯地瞥了眼郦伊杰,尴尬地一笑。郦伊杰知他心中烦恼,会意地点头。

江留醉慌乱地看向郦逊之,生怕他看破两人间细微的动作,急忙向郦逊之倒酒,笑道:“你看,这是你杭州老家的沁园春,埋在桃树下三年。别喝茶,喝这个。”

郦逊之推开茶盏,江留醉惊奇地发现他捧在手中许久的茶,竟是满的。郦伊杰也留意到了,细细地凝视郦逊之,这不是适宜重谈往事的时机,他微微朝江留醉摇了摇头。

“好酒。”郦逊之揭盖,醺然的酒味令他精神一振。也好,一醉解千愁。

“我来和你喝!”江留醉爽快一笑,为他倒满酒杯。

郦逊之忽然明白,他为什么那么看重江留醉。一见如故,其实冥冥中自有定数。

如果他郦逊之属于朝堂,江留醉就是浪迹江湖的游子。他是理性的,为一个决断可以冷酷地计算代价,江留醉却恣情纵性,用火热的情感快活地过每一天。郦逊之曾渴望成为那样的人,游走天涯,放声高歌,如今却深受束缚,江留醉过的是他无法企及的另一种生活。

郦逊之看清了内心,他不会刺杀江留醉,正如他不想杀掉他内心中隶属江湖至情至性的一面,不想磨去热血的印记,不想被冰冷的政治毁掉兄弟间的友谊。如果他幻想的是清明政治,他就不能用卑鄙肮脏的手段去达到,即使他可以美化那些血淋淋的手段,但那么一来,他与他厌恶的人又有何异?

他不想做第二个金敬,不想做第二个左勤。

当然,他也不会是第二个被皇帝逼反的燕陆离。郦逊之决定,等花非花回来,以他从小佛祖那里学的易容术和她的药物控制,可以完美地复制江留醉的脸。到时,让郦屏秘密寻一个死囚或逃兵,割下首级交差便是。谢红剑用在路惊眸身上的那招,不妨高明地依法砲制。

只要能保住江留醉的命,他宁可违抗圣旨。

终于做了决断,郦逊之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像春至时第一束抽芽的鲜花,洗去了寒冬的冷漠。他利落地拈起酒杯,一口饮尽,又连喝了七、八口,拉了江留醉玩起酒令。

江留醉留意到他的转变,内心的纠结也慢慢解开。两人喝到兴起,大声尽情地高歌,郦伊杰在旁目睹,忍不住暗暗拭泪。

郦伊杰明白,他亏欠这两个孩子的,太多。生而不养,养而不教,缺失了的亲情,需要他重新花更多的时间去弥补。所幸,还不太晚。倾尽最后的光阴,他期望能做到一个父亲该做的一切。

为此,他必须保住这个家,从激流中全身而退。

此时,郦云从外面闪进来,笑嘻嘻地朝郦伊杰和郦逊之行了个礼,又对江留醉道:“花小姐回来了,请公子过去相见!”江留醉一听,顾不上和郦逊之说话,身形一下子弹到门外,声音远远飘来:“义父恕罪!逊之,我们过会再聊……”

郦逊之苦笑,微微皱眉看了看郦伊杰,他如今心绪难定,神思恍惚,并不想与父亲单独相处。无论国事家事,都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郦伊杰瞥了他一眼,亦是情绪复杂地说了句:“这一路走船,很有些疲累。”

郦逊之一怔,忙道:“是孩儿疏忽。不如熏点宁神的香,父王先回院子好好歇息,晚上孩儿再来听父王训示。”当下,郦逊之陪郦伊杰回安澜院。

且说江留醉一路冲出,看到花非花一袭月白轻袄,仿佛隔了千山万水那样望过来。他脚步一停,两人之间剩余的距离,就在深情注视中一步步拉近。

“非花——”江留醉忽然有几分哽噎,别后数日朝局动荡,而他的身世亦多变,只有看见她,他才真正安定下来。

花非花温柔地望着他,月白色的袄子上开着朵朵桃花,淡雅的香气仿佛从花瓣中渗出。她牵着他的手,两人对望良久,怎么也看不够。

一阵风起,江留醉忙道:“到屋里去说。”

两人进了郦家为花非花备好的厢房,花非花取出一只金丝银线勾勒的香袋。江留醉看到香袋用红绳束口,绳头坠了小小的一朵花,细看去,又似乎只是个绳结。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江留醉轻轻吟道,拿起香袋摇了摇,“这是给我的?”

花非花笑道:“我会替别人做?”

江留醉心中甜蜜,嗅了嗅,一股夹杂了檀香等多种木香气息的香味钻入窍中,连日来疲惫紧绷的心情忽然一松,像是一身逆鳞被抚顺。

“你知道么?我不是皇子。”他说出来,如甩下一个包袱。

“我从来只把你当江留醉,有酒便留一醉。”她拉了他笑说,仿佛没听见这句话,自然地转过话题,“听说你们带回了江南的好酒,分我一杯尝尝如何?”

江留醉笑了,小心地把香袋贴身藏好,又摸出一块叠得仔细的手帕。

“我也寻了好东西给你。”

花非花掂出份量,打开帕子,现出精巧的一对碧玉耳环,像两只嬉戏的游鱼畅游在绿波中。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若是一对鱼儿,便会心有灵犀。

“我替你带上。”他对镜看去,只羡鸳鸯不羡仙,是这般胶着的温馨,盛放在她的低眉浅笑中。

耳畔悬垂依依爱意,花非花举目凝看镜中,容颜里多了对尘世的顾恋,这是踏足江湖以来最大的改变。她终于可交付一颗心,全情无悔。

“我见到师兄了,他提起你。”她狡黠一笑,小鱼儿在耳边欢快地游荡着。

“你说阿离?失魂?”江留醉一阵惊喜。

“师兄想再见你一面。他说,我是他唯一的师妹,不能遇人不淑。你若接不了他一剑,他就不能放心把我交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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