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歌·山河曲-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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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佑帝见状暗自欣喜,平素花在地理上的工夫不曾白费,几处地名尚记得明白,否则刚才若是叫朝臣取了地图来看,气势上弱去大半。他那厢兀自得意,另一边兵部尚书与侍郎互视一眼,重担落在他们头上,好在皇帝既有再派大军之意,各地的兵马不过起个威慑,随便调些人手也就罢了。
不过是乱民闹事,众臣心头暗想,哪年没有个十来起,只是今次死了几个州官。一身轻松的龙佑帝亦觉心中舒畅,结束听政之时,对这运筹帷幄之乐恋恋不舍。
“盈紫——盈紫——”下朝后,龙佑帝卸去心中负担,兴高采烈地来天宫寻谢盈紫。他满想着与心上人并肩漫步,忙中偷闲,沿路宫女的朝拜一律被他免了。怎奈他的声音在天宫上空飘飘荡荡,许久没有着落。
“今日早起就没看到小宫主。”宫女们都如此答道。
龙佑帝急急转遍天宫每个角落,果然不见,脸色顿时难看。一直以来,谢盈紫若不在天宫,只可能去永秀宫,可差去永秀宫问话的宫女来报,也是不曾见。昨日太后召了她去,当时他正和郦逊之在崇仁殿商谈密事,事后听闻未多放在心上。此时想起,不由得整个人犹如从冰水中捞出来。
“快,召集天宫上下,朕要把盈紫找出来!”龙佑帝不觉声音发颤,“一有消息,即刻到御书房回复!”
谢红剑远游未归,掌事的护法长老穆幽吟遂召集三宫宫主商讨对策。
“皇上待盈紫之心,我们谁都明白,可惜皇宫对她来说是金雕玉凿的笼子,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万一皇上不肯大婚,你让她在宫中再如何呆下去?莫非真做得了皇后不成?”梅静烟冷冷说道,瞥了一眼众人的神色,“哪怕天宫主在,我照样直说。”
众人默然无语。她们情知如此,却无人如梅儿心直口快,一语道破。
“皇上虽是人中之龙,配盈紫确差了一点。”玉嫦娥叹息,“天下若有人能成仙,一定是这小妮子无疑。”此话若传到龙佑帝耳中,亦是大不敬,但天宫诸女竟皆以为然。
“只怕天宫主不想我们中立。”梅静烟又是冷冷一句。
雪灵依瞪她一眼:“你这丫头平素胡闹,今日倒正经了。”
“天宫主想什么,你们不是不明白,只苦了盈紫要牺牲。可盈紫从小到大,无人拂逆其心意,若是两姐妹翻了脸……”梅静烟没有说下去。
五人都清楚那形势委实令她们难做人,不由发愣起来。
“还是差众弟子寻回盈紫为首要。”上官蓉最为稳重沉着,“她不识路走不远,只要在京城,我们必可先一步找到她。”
“皇上那里如何交代?”
穆幽吟透彻的双眸精光一闪:“恐怕,我们要亲自走一遭。”
御书房里,龙佑帝阴鸷的眼闪烁不定,徘徊来去,眉头时锁时展,仿佛在做决断。外头报说穆幽吟、梅静烟、雪灵依三女来访时,他的眼陡然一亮。
“找到盈紫了未?”
“属下失职。”
龙佑帝脸色阴沉,突然轻描淡写地道:“穆护法,若是我去慈恩宫要人,你们可愿同去?”
穆幽吟不动声色:“皇上吩咐,属下自当从命。”梅静烟秀眉一挺,方欲说话,一边的雪灵依暗中拉她一把。
龙佑帝坐上御辇往慈恩宫去。穆幽吟等三人跟在侍卫队后,梅静烟忍不住说道:“盈紫怎会在慈恩宫?”雪灵依叹道:“皇上的用意你还不明白?我们三人同时出马,这样的先例有几回?”梅静烟不觉动容,噤声不言。
慈恩宫中,太后喜气洋洋地正在挑选金绯大婚的嫁妆,一帮采办大臣忙得焦头烂额,直到龙佑帝行至跟前方才注意,一个个慌不迭地行礼。龙佑帝黑了脸,抬脚踢翻一人所捧丝绸,明黄的绸布宛如破壳的蛋黄汩汩流了一地。太后的笑容僵成了木雕,手挥两下,众人齐齐退了,剩下一对水火不容的母子。
“你说,你把盈紫藏到何处!”龙佑帝像少时赌气,不再讲求分寸。
“皇帝这是来兴师问罪?”太后悠然坐下,端起茶曼声道。
“哼,儿臣不敢!”龙佑帝愤愤然,“你叫朕娶你侄女,娶便娶了,把盈紫绑去作甚?”近日他心思全投在燕陆离一案上,未曾顾及家事,谁想平空又起波折。他心生怨恨,早知如此,何苦默认了这大婚!
“小孩子话。她是皇帝的心头肉,谁敢绑她?”
“别骗朕!她绝不会踏出宫门一步,昨晚见过你后,人就没了。不是你做的,还有谁?”
“反了!”太后勃然大怒。龙佑帝左一个“你”,右一个“你”,如何不让她冒火。
她重重搁下茶碗,冷笑道:“皇帝只管问看门的侍卫去,缠着我也没用。我有折子要看,皇帝请便吧。”
太后立起身刚想走,一声“站住”当头打下。龙佑帝冷笑道:“今日母后走后,群臣联名上了折子,不知母后想不想看?”他无视太后难看的脸色,拿出一本折子读道,“恭唯皇太后自宝靖以来,承顾托之命参决政事,功在社稷,垂裕无穷。今陛下恭俭克己,慈惠爱人,施祖宗之法,承先王善政,有御近控远之略,擢财任贤之德。既已独操大柄,臣愚乞太后撤帘归政,虚心致寿,伏望陛下尽四海之养,报太后之大功。此乃天子之孝,亦是臣子之愿,兆民之赖也。”
太后听得呆了,忘了言语,兀自颤动两手想夺那折子,被龙佑帝目中气势所迫,竟不敢上前。
龙佑帝见她一脸得难以置信,心想话已出口,不如快刀斩乱麻,冷冷说道:“即日起母后不用再听政,折子也无须看了,安心地享清福吧!朕这就传二府大臣商议,取消垂帘,归政于帝!”
此时,他才看清内心,对母后的怨恨已深如沟壑,刻着一道道印记。
“胡闹!国家大事,岂是皇帝说改就改?”见皇帝动了真气,太后慌了,不想这孩子执拗起来竟不顾礼仪体统。“皇帝是当真的?!”
龙佑帝带着嘲弄的笑,道:“朕是皇帝,母后不也这样以为?若母后还想干政,朕就退位让贤,让你做女皇帝如何?”
太后嘴唇发白,扑通坐倒,不知是哭是笑,颊上两块肉打鼓似的颤动。龙佑帝死死盯住她,目光如火舌烧灼着她的心。儿子的眼神头一回陌生到无情,久视之下,连她也吃不住那灼灼光芒,眼酸得流下一行泪来。
龙佑帝撇过脸去,终不忍看她难掩的衰容下流露的颓丧,叹道:“母后,朕襁褓登基,做了十几年皇帝,始终未曾开颜。请母后放过朕,容朕去飞罢!”言毕,疾走数步,行至宫门。
“来人!”龙佑帝清亮的喝声叫醒了巍巍金殿。太后惊惧地发觉,天宫里武功顶尖的三位高手来到了她身边。“好好保护太后。不许任何人打扰。”
“护驾!”太后拉下脸喊两大贴身护卫,“金虎、金豹!”
梅静烟纤手一扬,摔下两只手臂,太后一见,几乎要晕厥过去。龙佑帝嘴角轻笑,吩咐三人道:“任何人未得朕手谕,不得擅自见太后!”
“皇帝!”太后失声叫道,那一声,有他从未听过的母亲的柔弱。
“朕意已决!母后好自为之!”龙佑帝狠下心,疾步走出慈恩宫。迎面遇上率队赶来的慕容康,一队侍卫齐齐止步跪拜,皇帝挥了挥手,目睹他们一个个把慈恩宫重重围住,守得如铁砂桶一般。
艳阳高升,灿烂天光下无处不是他的王土,然而洋溢在龙佑帝内心的竟是种说不出的失落。一直以来,想到要从母后手上夺回权力他就摩拳擦掌,乃至对那天充满期望。他觉得大权在握的自己当是指点江山,俾睨群臣,肆意而痛快。可真到了这一刻,他把母后赶回后宫,要去独自面对他的江山社稷时,他又空荡荡的。身后无人扶持,身边无人关爱,有的只是觊觎与贪婪的目光环绕四周,令他无时无刻不胆战心惊。
他能信谁?谁又值得倚仗?龙佑帝回过头,看那些佩刀执枪守卫宫殿的侍卫,他们的眼神坚定,心里只信皇帝一人。皇帝在此刻竟有一丝羡慕,他们脸上的坚毅执著,让他对那渺不可知的未来生出希望。
盈紫。龙佑帝默默地轻念道,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人,想得的天下。
“如雍穆王要来,只许他只身觐见。”龙佑帝在宫门撂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龙佑帝回到崇仁殿,尚未平复杂乱的心情,看见太监总管徐显儒弯腰守在殿口,手中持一黄绢锦绣小盒。龙佑帝凝目看他,徐显儒亦抬头看了皇帝一眼,令他心口被扎了一下,竟有几分刺痛。
龙佑帝“哼”了一声,道:“朕未召你,莫非太后又有什么事?”
徐显儒在殿口跪下,叩头不止,龙佑帝心中起疑,刚想发问,他已答曰:“下臣有要物需呈皇上。”龙佑帝起了好奇,招手叫他上前。徐显儒行至皇帝面前,跪递上手中小盒。
龙佑帝打开一看,不由色变,缓缓抽出一块盖有玉玺大印的黄绫,眼中先是一闪,复又把万千思绪藏在深黑的眸子里。他默然读完,反复看了数遍,走到长明灯前把它烧了。徐显儒始终低了头,不敢端详皇帝的神色。
龙佑帝出神了一阵,屏退左右,方道:“先帝说的那些,果真属实?”
徐显儒道:“下臣不知盒内何物,皇上之言令人摸不着头脑。”
龙佑帝吸了口气,道:“朕问你,先皇是否命你假扮相士,为康和王解命?”徐显儒道:“是。先帝熟知康和王家中典故,由我信口说来,王爷深信不疑。”龙佑帝道:“他怎会听不出你的声音?”徐显儒道:“下臣的嗓音原本又细又尖,那回先帝特意让下臣吹了一夜的风,哑了嗓,这才没被王爷察觉。”
龙佑帝叹道:“如此说来,郦逊之从小就被送离京城,是出于你那几句信口雌黄?”
徐显儒道:“正是。当时先帝刚刚立国,终日愁眉不展,后来曾对下臣提及,举朝上下唯忌惮康和王一人,便着下臣去郦府附近扮神算相士。”龙佑帝点头:“朕今日方知原来你身怀绝技,在宫中隐了近二十年,不愧是先皇最宠信之人。”徐显儒忙道:“下臣一直隐瞒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