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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制裁令-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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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跟踪到琴行的神秘男人

一个星期后,简晗回到吴宅,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是谁的救命恩人,她是来取命的。

这天下午,她借口修剪盆栽樱花来到吴瘦镛的书房。一走近房间,她的呼吸便急促起来,手指微微颤抖着,不能自持。毕竟她不是职业杀手,第一次干这种事不免有些紧张。她深吸了一口气,打开酒柜,拿出昨天吴瘦镛开过的那瓶梅道克(Médoc)葡萄酒。法国梅道克和格哈屋地区的鹅卵石由沙和硅钙混合而成,生长在鹅卵石中的葡萄所含单宁、色素、酚类化合物都非常丰富,酿制出来的葡萄酒自然不同凡响。简晗知道,吴瘦镛喜欢这个牌子的葡萄酒,它酒体丰满,层次感很强,厚重而涩,果香浓郁,酒质醇厚,尤其跟烤鸭等肉类相配,更显美味。昨天在新宅修葺完毕的小型宴会上,简晗浅尝了一下这种葡萄酒,本来深紫色的液体,经过嘴唇后,顿时把她的牙齿和舌头染成了蓝色,真是奇妙极了。加上简晗最爱吃的鹅肝酱,抹在面包上,边吃边啜,真是人间一大享受。

突然,楼下传来薛妈叫她的声音。必须快点!机会难得。

“我来了!”她边答应,边拿出PLATINUM钢笔,旋开笔帽,然后小心翼翼地向酒瓶里滴了一滴。

盖严酒瓶盖子后,泪水便从简晗的眼窝涌了出来。

妈妈,我忍辱负重,隐姓埋名来到这个充满死亡气味的宅子,我讨好他,奋不顾身救他。现在,为你报仇的时刻终于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你等着女儿的好消息吧!

干完这件事,简晗就迅速从吴瘦镛的书房走了出来,她告诉薛妈,准备上街去买一些教学用品,比如妏秋画油画的颜料、画笔、画布、底料、调色油等,还有妏夕要用的吉他琴弦,都是必备的材料。

临出门的时候薛妈说,让黎哥派个人跟着她,免得发生什么意外,本来上海就不太平,她又是从吴宅走出来的人,担心有人盯上她。

简晗不答应,她不想身后跟个尾巴,再说她是她,吴瘦镛是吴瘦镛,别人想干掉他,又不是她,安全方面应该没有问题。

薛妈现在几乎变了个人,整天唠叨那场突如其来的爆炸,薛妈把吴太太被炸死后的惨状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什么吴太太只剩一口气,只见气出不见气进,眼睛鼓得比灯泡还大;什么吴太太就像一条到处是漏洞的破麻袋,整个人都瘪成了薄片,血都流干了……简晗听后几天都没吃下饭。

我现在要对付的是吴瘦镛,其它人是死是活跟我没关系。

薛妈虽然把命保住了,但她脸上现在全是伤疤,左一道右一道的,比瘪了的麻袋还恐怖。她被彻底毁容了。简晗不想在此时采取更为激烈的行动,先把吴瘦镛收拾了再说。至于这个丑陋不堪的薛妈,她还想在她身上找出母亲惨死的真相呢!应该暂时留着她。

走出吴宅,简晗深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心里舒畅多了。远东琴行离吴宅有些距离,简晗沿着林荫路慢慢走着,脚步轻松,吴宅给她带来的压抑顿时一扫而光。另外,远东琴行毕竟是跟音乐有联系的地方,离它越近,简晗越快乐,因为她人生最初的快乐正是音乐赐给她的。

她是在东京遇到小坂的,当时他正在街边抱着吉他弹唱。12月末是日本最寒冷的季节,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连街边小酒馆门口都结满了坚冰,街上行人不多,偶尔可以看见几个穿着棉衣的男人低头匆匆而过。她从船山泽人老师家里学画出来,正夹着画布路过浅草,突然一个奇妙的音乐声把她吸引住了。扭头一看,见是一个小伙子抱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乐器弹奏着。她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浑身每个细胞都被奇妙的音乐挑动着。后来她知道,这是一首吉他名曲《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一个对指法要求极高的曲子。那零零碎碎紧锣密鼓般的音符让她想起白居易《琵琶行》里的句子“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显然,西班牙吉他的轮指法比琵琶更能让16岁的她入迷。弹吉他的是一个白皙清瘦的小伙子,大概二十三四岁,上身穿着一件破旧的皮袄,下身却是一条薄薄的单裤。来日本几年,她对这种装束早已习以为常,即使面对日本女人在寒冷的冬天裸露着小腿也见惯不惊。中国传统理论认为“寒从脚起”,脚暖和了,全身都暖。而日本则反之,他们信奉“上厚为了保暖,下薄便于疾行”。眼前这个小伙子没有疾行,他的手指倒是在六根琴弦上上下翻飞。简晗注意到,他的手指都冻红了,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弹奏速度,它们简直就是十根柔软的花穗,随着浅草的雪风摇曳着。有一缕发黄的头发从男孩额前耷拉下来,遮住他的眼睛,他连看都不看一下站在面前的简晗,只是一个劲儿地弹奏着,沉溺在连绵不绝余音袅袅的音乐中。

简晗忘记了寒冷,被吉他声感染着,她的心逐渐热了起来,眼前蒙上了一层雾色。那是情窦初开的象征。

小伙子脚前的琴盒张开着,里面有些零零碎碎的钞票和硬币,简晗没有多少钱给他,就用叔叔每天早上塞给她的10元日币的午饭钱买了一个热烘烘的糯米糕,放在琴盒上转身跑了。

第二天仍是如此。听琴,放糯米糕,转身跑掉。小伙子始终没看简晗一眼,仍然一遍又一遍地弹奏着那首名曲,他把心思全放在右眼全盲的弗朗西斯科·塔雷嘉的《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上了,这让简晗稍微有些失落。

有一天,小伙子终于说话了,他叫她沙西米。

“沙西米是什么?”简晗感觉自己的脸都红了。

“就是刺身,也叫生鱼片。”

“为什么叫我沙西米?”

“那是我最爱吃的,如果再加上一点绿芥末,我想我会立即放下吉他大吃一顿。”

“你的意思是,让我给你买沙西米?可是,我的钱不够。”

小伙子笑了,露出很白的牙齿,说:“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感觉你就像一道令人陶醉的沙西米,你光是站在那儿就可以让我解馋了。”

简晗对这种比喻很不开心,嘟着嘴说:“我不是你爱吃的沙西米,我不是三文鱼,不是旗鱼,不是鲈鱼,不是鲔鱼,我就是我,谁也不许吃我!”

小伙子惶恐地说:“不!不!你别生气,你理解错了,我不是想吃你,我只是说你像沙西米……”他有点词不达意。

“你教我弹琴,我就不生气了!”简晗提出自己的要求。

“你想学吉他?”

“这个乐器叫吉他?”

“是啊!”

简晗点点头说:“就学你一直弹奏的这个曲子。你教我!”

小伙子说:“这是吉他乐曲中最难弹奏的了,你一点基础没有,根本没法学。”

“那就从头开始。”

“你有信心?”

“有!”

小伙子嘴角抿着,继而摇摇头,说:“音乐不是有信心就行的,更重要的是天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天赋应放在第一位,什么勤奋啊,信心啊,刻苦啊,还有其它什么优良品质统统可以忽略。”

说着,小伙子用手指在吉他共鸣箱上敲击了几下,鼓励道:“你来一次!”

简晗伸出手指,按照刚才小伙子的节奏型敲了几下。小伙子又变了一个节奏,这次的节奏型有点难度,但简晗不假思索又准确地模仿出来。又变,又模仿成功,在节奏型变到第10种的时候,小伙子的眼睛开始睁大了,惊讶地说道:“你以前学过音乐?”

“没有。”

“别骗我!”

“真的没有!”

“后几种是爵士乐节奏,轻重音颠倒,大量的附点和连续切分,甚至还有三连音。”

“我不懂,你敲什么我敲什么。”

“啊!”小伙子伸直胳膊,眼睛放着光,“好吧!我们试试,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

从简单的持琴姿势开始,然后音节,分解和弦……一连三年,就在浅草的街边,简晗跟这个叫小坂茂的日本小伙子学了三年吉他。她天赋极高,进步神速,到第三年夏天来临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很完整地弹奏《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了。

小坂在简晗学习吉他的间隙,还带她转遍了整个东京,高尾山、瀑布山、多摩湖、日原钟乳洞……到处都留下了他们的痕迹。小坂还用他弹琴赚来的钱带她去听了一次新年音乐会。简晗第一次有了恋爱的感觉,她被这种感觉俘虏了,脑子乃至全身的每根触角都被这个忧郁聪明的小伙子占据着。夜里,她常常被这种感觉惊醒。“天哪!这就是爱情吗?”她喃喃私语着,被思念折磨得难以入眠。

然而有一天,小伙子突然不见了,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爽约,她为他担惊受怕,生怕他出了什么意外。她站在街边等着,呆呆地看着匆匆而过的行人,不知所措。第二天小伙子还是没来,第三天仍是如此,简晗一下子被失望击中了。她不知道小坂发生了什么,她久久地站在他们相会的街边,盯着小坂平时放置琴盒的地方,直到夜幕降临。

小坂再也没有出现。

简晗大病了一场,一种被遗弃的感觉渐渐侵蚀着她。两个月后,她偶然在船山泽人老师那看到一份旧报纸,说的是1936年4月,关东军在中国东北满洲首都新京召开了移民会议,那次会议制定了《满洲移民百万户计划案》,提出在20年内向中国东北移民100万户、500万人的庞大移民目标和具体实施办法。同年8月25日广田弘毅内阁正式宣布把向中国东北移民作为日本“七大国策”之一。简晗心里突然一亮,小坂全家是否移民中国了?可是,即使移民也应该通知她一声啊!她知道,很多日本人不想离开自己的故土,他们不想去满洲,但政府逼迫他们去,很多家庭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拉上汽车的,然后赶进货轮舱底,向茫茫的日本海驶去。也许小坂家也是这样,来不及向她道别,来不及说声再见,来不及……

简晗哭了,为她夭折的初恋,为生死不明的小坂,为《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

远东琴行快到了,她的思绪从东京回到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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