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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制裁令-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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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月我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陪杀场,也在这里经过,那时候他多乐观啊!唱唱跳跳的,没想到……”

“陪杀场是什么?”

“就是把你拉上刑场,枪毙,”旁边一个女犯喘了口气说,“是假枪毙,跟其它死囚并排站一起,逼你在最后时刻招供。换我胆子早吓破了,我宁愿真赏给我一颗子弹,那样多痛快!一了百了,省得活着受罪。”

这时,死囚走到2号囚室,通过外面微弱的灯光,简晗这才发现他的头部与腿部伤痕累累,鲜血已经凝固,破烂的衣服一缕一缕粘在身上。他停下来的时间似乎很长,久久盯着简晗她们。简晗不敢正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充满着坚决与渴望,略微带着一点战栗,似乎想告诉人们,他不想离开这个世界。简晗第一次面对一双濒临死亡的眼睛,心里害怕极了,她垂下头,再也不敢看他。突然,她发现有什么东西在身边瑟瑟抖动,越抖越快。她回过头,是薛妈,她全身不停颤抖,眼里浸满泪水,两只手死死抓住铁窗,好像要给那个死囚一点生存下去的力量。死囚看见薛妈,睁大眼睛,朝她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然后拖着脚镣,继续朝前走去了。

薛妈认识他,他们是一伙儿的。

突然,死囚开始大声唱起歌来,他的嗓音高亢而悠长,伴随着铮铮的脚镣声,如金石撞击,掷地有声: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

奴隶们起来起来!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

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这首歌铿锵有力,如千年苍松盘根错节,沉稳而悠扬,比刚才听到的《囚歌》强过百倍。简晗没听过这首歌曲,她不知道这是法国人欧仁·鲍狄埃作词,1920年瞿秋白翻译,后萧三在莫斯科根据俄文又一次转译,由陈乔年配曲的《国际歌》。

唱《囚歌》的女犯说:“是个共产党。”

“你说什么?”简晗惊异地问,“你怎么知道?”

“只有信仰共产主义的人才唱这首歌。”女犯答道。

薛妈认识他,他们是一伙儿的。简晗猛地转过身,盯着薛妈,她简直不敢相信,吴宅的薛妈是个共产党特工。

死囚的歌声还在继续,并渐渐远去,绵地千里。此时,他已经把最后的结束句换成法文,声音更加高亢,好像生命的最后宣誓:

C’est la lutte finale

Groupons nous et demain

L’Internationale

Sera le genre humain!

(这是最后的斗争,

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歌声戛然而止,随即监狱死一般寂静,寂静得似乎囚室里没有一个犯人。2号囚室里的7个女犯跟其它囚室的所有囚犯一样,各自回到自己的铺位,躺在那里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他们在等枪声,准备聆听那个生灵的句号。

这是一个令人煎熬的过程,枪声意味着一个鲜活生命的结束,意味着日伪对抗日战士们又一次血腥屠杀,意味着邪恶强奸正义。

简晗紧紧挨着薛妈,屏住呼吸,她和薛妈的身体一样,都在不停地颤抖。

“砰!”

活着的囚犯们全身跟着一颤。

“砰——”又是一声。

简晗的身子缩得更紧,她干脆捂住自己的耳朵。但是不行,刑场就在大墙下面,离她们的囚室只有20几米。

“砰!”“砰砰——”

一共9枪。天呀!那个共产党竟然中了9枪。每一声枪响,都像牵动每一个囚犯的神经,他们跟着枪声颤动,好像子弹也射进他们的肉体一样。

监狱上空飘拂着血腥与枪药味,一阵死一般的惊栗过后,所有的囚犯都把自己的呼吸调整到正常状态。吃过晚饭,囚室门“哐啷”一声被打开了,一个瘦高瘦高的穿着制服的女狱警站在门口,她大声叫道:“1837!”

刚入监的人不习惯自己的名字突然变成数字,所以薛妈对1837号就像简晗对自己的1838号一样,完全没有反应。狱警是个脾气暴躁的女人,她用铁质的警棍狠命敲击着囚室的大门,整个囚室里的人吓得都跳了起来。

“我再叫一遍,1837这个骚货,你给我出来!”她怒吼道。

薛妈反应在叫自己,站了起来。

狱警也斜着薛妈,喝道:“妈的,愣着干什么?跟我比个儿高吗?出来!”

女狱警身高有1。75米的样子,40岁,20年前是上海市优秀田径运动员。她身材干瘪,乳房和臀部一马平川,若不是一头齐腰的烫发,基本分不清正反面。

女狱警看到薛妈慢吞吞的样子,气急败坏地抓住薛妈的头发使劲往外拖,同时警棍也落在薛妈的背上。“嘭”的一声闷响,伴随着薛妈的惊叫,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简晗质问:“你怎么能轻易打人呢?谁给你的权力?”

女狱警像看到一个怪物一样盯着简晗,她把警棍伸到简晗胸前,手腕一用力,坚硬的警棍戳在简晗左边的乳房上,疼得她捂着胸口蹲了下去。

她指着简晗说:“我一会儿告诉你谁给我的权力。”

说罢,押着薛妈走了。

简晗半天说不出话,乳房火辣辣的,脑门儿也跟着发胀。她回到自己的铺位,靠在墙上,轻轻揉着乳房,以缓解软组织挫伤带来的疼痛。

这时,胡斯枚来到简晗身边,说:“我以为明天你才能醒悟呢,谁知道这条母狗来得这么快。”

简晗不想说话,她知道胡斯枚一直斤斤计较她刚入监时说的那些幼稚的胡话。

果然,胡斯枚不打算放过她,她模仿着简晗的语气说:“坚强一些,不要那么悲观。你应该是人类一切人性的维护者和保卫者,应该超越生活,追求更为崇高的人生意义,应该热烈地陶醉在牺牲精神和酒精中,体验冒险的乐趣和纯粹的信仰……”

胡斯枚的语气充满讽刺与嘲弄。

唱歌的那个上了年纪的女犯打抱不平,对胡斯枚说:“怎么?以为我们没念过书吗?作家的意义不光是讽刺,不是欺凌弱小的同胞,你应该直接跟那条母狗对着干。我相信,你没那个勇气,你只是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喊一些空洞的口号。”

胡斯枚讶异地说:“作家惹着你了?”

“我讨厌风花雪月的文字,讨厌刀光剑影的檄文,更讨厌你们中的大部分人堕落成汉奸的帮凶,替汪精卫摇旗响喊,为他寻找叛国投敌的理论依据。”

“那不是我!”胡斯枚提高嗓门。

“我知道不是你。你只是为毁灭的爱情走上战场,而不是有什么远大的理想或者信仰,你只是小家子气的复仇而已。你们永远生活在自己狭小的感情空间,然后把自己的私情披上爱国的外衣?”

我也是小家子气的复仇,顺便披着爱国的外衣。

胡斯枚哭了,捂着脸走回自己的铺位。

“我叫龚巧琳,叫我龚姐吧!”那个上了年纪的女犯轻轻拍拍简晗的胳膊,“小妹妹,别怕!除了刚才那条母狗,囚室里谁都不敢欺负你!”

乳房的疼痛稍微缓解了一些,她坐起来,对龚姐说:“龚姐,她并没有伤害我,你别那样说她,我佩服她,毕竟上过战场,一般的女人听见枪声早吓得尿裤子了,何况在枪林弹雨的前线。”

“我说了,她是为她男人复仇,不是为了国家兴亡。区分这个很容易,当面临死亡的时候就可以看出来。比如刚才那个共产党,为了自己的信仰,他可以唱着歌曲慷慨就义。我佩服这样的人。反之……你会看到的。”

“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英雄。”简晗脸上火辣辣的,好像龚姐谴责的是她。

“但要用英雄激励自己。”

龚姐的思维和语言跟某个人比较相像,谁呢?对!刘晓鸥。难道龚姐她也是……

“你属于……”简晗试探着问,她不敢保证龚姐能实话实说,没想到龚姐满足了她。

“我是军统特工,”龚姐说,“这没什么隐瞒的,龙华监狱里的人都知道……”

简晗感到一阵莫名的亲切。

“我负责破译电报。有一次,日军在苏北调兵遣将的情报被我破译了,国军早早埋伏在那儿,打得那些杂种落花流水,屁滚尿流,全歼一个步兵团。这是何等大快人心!哈哈,那是我一生中最得意的作品,比100本文学作品还有价值。我知道我活不长了,不久就要追随刚才那个共产党而去,所以我口无遮拦,什么都不怕。我对那些日本人和狗汉奸们说,没错,电报是我破译的,你们找得很准,就是我!我还告诉他们,除非他们不用电报,否则我们的情报员还会破译,还会继续歼灭他们,直到他们滚回天天闹地震的那个破岛去。”

角落里胡斯枚嘤嘤哭着,她的嘴没有笔厉害,在龚姐面前她早已溃不成军。

“我叫简晗。”

“简晗?很好听。那你是……”

“我什么也不是。”

龚姐笑了,说:“我知道这违反规矩,你可以选择不说,但我可以断定,跟你一起进来的那个满脸伤疤的女人是共产党。”

“你怎么知道?”

“我的眼睛告诉我,她跟刚才被枪决的那个男人认识。”

“我只是个普通的家庭教师。抓她的时候也抓了我,就这么简单。”简晗尽量想结束这方面的话题。

“教师?你是纯粹受牵连进来的?就相信你一次吧!其实你是共产党或者跟我一样是国民党都无所谓,抗日才是正事,其它的纷争我不去多想。我想提醒你的是,小心那条母狗,别惹她,监狱里人都知道她的厉害。”

“就是刚才那个女狱警?”

“是,她叫林丽博,一个十足的女流氓。”

林丽博。我记住这个名字。

“你小心这个女汉奸就是,她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不跟你聊了,你做好心理准备,好好迎接你的共产党朋友。”

“什么意思?”

“我担心她回来的时候,你根本认不出来了。”

听到这话,简晗不禁打了一个冷战。黑暗中,她靠着墙壁,开始梳理自己的思路。到现在为止,她都无法相信薛妈是共产党。神秘的维吉尼亚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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