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美人-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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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东篱往下压了压斗笠,黑纱飘飘看不到他表情,“……差不离。”
“没想到你连老人家都骗。”袁宝嘀嘀咕咕,嘴里的山芋倒是变得额外香甜。
“过奖过奖。”季东篱轻笑,推着她往城外走。
可袁宝嘴里的山芋还没吞下,脑袋里忽地闪过个可怕的念头,如何也挥散不去,“季东篱……”
“嗯?”
“……那些山贼还在么?”
“……”季东篱透过黑纱看了她一眼,又别开视线。
袁宝脑袋里“哄”的一声炸开了,心里空缺已久的怀疑跃然脑海。
季东篱为何成了寨子的二当家?季东篱为何对寨子里的人冷漠异常?他潜入寨子,临难关头却又走得如此潇洒?时不时的失踪,神出鬼没的踪迹,qǐζǔü一切忽然之间都有了解释。
昨晚的交易,季东篱和对方,岂不是说得再明白不过?
“解毒”,换取“火药方子”。
寨子的覆灭,根本便是季东篱计划之中的事情。
他冷眼旁观大当家的死,冷眼旁观李氏操着火药没命地搏斗,那些兄弟同黑衣人的打斗,于他都是笑话,都是他计划中预见到的无畏死亡!
袁宝瞪大了眼睛盯着季东篱,从未觉得他黑纱下的面容如此可怖。细心一想,寨子的覆灭,无非是因了颜雅筑的手下,那么她和颜雅筑之间的恩恩怨怨,是否也不过是季东篱为了达到目的,而利用的一枚棋子?
一切的帮助和感激,如今看起来,都蒙上尘埃污渍,袁宝动作僵硬,顾不上季东篱还牵着她的手,急速后退几步,仿佛是要脱离他的掌控,挣断那被人操纵的线。
“丫头,”季东篱紧紧捏住了她的手,不让她离开,“从头到尾我未骗过你!”
“那你昨天晚上还说什么狗屁的为了正义?!”袁宝奋力挣扎,动作极大。从头到尾,都成了对方计划里的一环,她心底曾经有过的感激和信任,现在就像是生生抽上面孔的巴掌,叫人心里发凉。
季东篱怕抓疼了袁宝,很是无奈,只好低了头改牵为抱,紧紧拥住她不松手,“那是老夫害羞,不算。”
“什么害羞!你个混蛋骗子!”袁宝一脚踩上他鞋面,用了十成的力气,“不过是利用,不过是看我笑话,说什么正义之言,又何来的帮助?!”她恨不能踩烂了这混蛋的脚,自以为承了对方的恩情,到头来不过是个顺路给搭上的附属品。
被安排,被计划,自己的伤痛都被当做对方看的一出戏,这交付信任得来的回报,叫人心里失望透顶。
季东篱被踩得直抽气,偏偏地不松怀抱,被她挣得烦了,终于手臂一用力,箍得她动弹不得,在袁宝耳边低吼,“你个死丫头,倒是说说老夫哪点害了你?!”
“你就是枉顾人性命,杀死了大当家和李氏,还从头到尾地欺骗我!”袁宝再也抑不住心头愤恨,放声大吼,引来周围路人纷纷侧目。
“枉顾性命?山贼杀人的时候,倒是不见你说他枉顾性命!奶奶一生孤苦,就算是要我亲自动手,杀光了那寨子里的老老小小,不过也是举手之劳!”
季东篱手下用了劲道,捉住袁宝肩膀,沉下声音,“老夫本就不是个好人,更不是个圣人,这双手杀过人、沾过血,只为护着自己想护的东西。骗人?我倒是不屑为之,护着你一日是一日,若是不乐意,觉得受了伤害,你便走。”
这话句句掷地有声,说得人哑口无言,袁宝溜圆的眼睛睁得老大,一只炸了毛的猫儿似地斥道,“那你放手!”
季东篱吼回去,“不放!”
“你这个无赖!”
被这么一骂,季东篱先是一愣,倒忽然笑了,“老夫就是无赖,灯红酒绿所,那是常出常入;恶事混事,没少做一桩,第一次发了慈悲,便是为了你个死丫头,怎的,如此生火,莫不是真欢喜上老夫了?老夫处处留情,你还是莫要上心的好……嘶——”
又被狠狠踩了一脚,低头却见袁宝愤怒瞪着他,因为剧烈运动而上下起伏的胸口,憋了半天,出来一句,“欢喜你?做梦!!”
两人依旧对视,跟斗鸡似的,袁宝面上不动声色,脑袋却是纷乱,飞速转起来:要说季东篱害过她?
倒是真没有。
他救过自己两回,也答应了会带她去找百晓先生。可要说心里为何这么不痛快……袁宝瞪着瞪着,渐渐消了气势,别开脸。
“可至少我以为……这回不会再信错了人。”经了那样大的巨变,以为碰上了值得相信的对方,到头来,仍不过是个被算计的附属品。
如今想到大当家和李氏的死,在季东篱嘴中,却又成了“罪有应得”的报复。她好不容易重新构筑起来的世界,终究还是一场空。袁宝像是失去了浑身的力气,放弃挣扎;可她自言自语的模样、有些迷茫的目光,却是比方才的骄横,惹人心疼上百倍。
“不会信错人。”季东篱也松了怀抱,下颚轻轻抵着她发顶,声音颇有些无奈,“会带你去寻百晓先生,也会一路地护着你,老夫说话算话,从未食言过。”
“……”袁宝转过脸看他。
“不过是个交易。老夫给了对方火药方子,对方便给我百晓先生的消息,既能报仇又能解毒,乃是一举两得。老夫从不吃亏。”
这倒是说的大实话,他季东篱驰骋江湖那么些年,遇到的美人恶人,皆是无数,吃亏的事情,便是从来也不做的。
袁宝出门运气不佳,就连遇个恩人,都入了个“遇人不淑”的怪圈,她皱着眉毛,满心的不痛快还是萦绕不离,继续沉默。
季东篱从背后轻轻地推了她一下,“话说这么久,时间不早,快上路吧。”
“……”袁宝抵了他力气不肯动,皱着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被戏弄的感觉还没退下去,她依旧处在怒火熊熊和被欺骗的的心思里头徘徊。
“没听奶奶说么,‘早去早回,路上小心。’”季东篱轻笑,拍了拍她脑袋,“是要带你去见爷爷和公婆,不用紧张。”
袁宝脚下一滑,方才那伤心迂回,都被惊讶给占据了。后仰着被季东篱朝前推去,终究控制不住,张牙舞爪地开了口,“见死人?我不去!”
【一棵榕树】
两人沿着小城主干道一路朝西,路人见一面纱男人推着个满脸愁容的袁宝小妞,纷纷侧目:此妞面上尴尬,手里捧着半块山芋,表情却似要去赶死,很是诡异。季东篱算是被看得习惯了,丝毫不往心上去,袁宝却被盯得浑身难受。
待到两人走到较偏僻的城外,这叫人浑身不舒坦的目光才算淡下来。
走了许久,袁宝有些腿酸,却不见季东篱有停下的意思。
此时春意正浓,走在郊外,满目绿色比城里更盛,鲜嫩欲滴的微小幼芽从枝干上头冒出,盯着久了,甚至觉得能看见它缓慢抽枝的动作。
城边小河潺潺,偶尔还能见到沿河垂钓的旅人,一顶斗笠、一尾蓑衣,长长鱼竿垂入镜般水面,荡起片片涟漪。这是再平常不过的春日景象,前些日子急着赶路,还要注意躲避小镇里不知何时会出现的颜雅筑手下,袁宝一路赶得风风火火,很不安稳,这一回虽然不知季东篱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两人一前一后地沿着小道往郊外走,袁宝却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 沿途风景。
袁宝对开满了小道缝隙的不知名花朵很是好奇,几次三番地回头张望。白色花瓣,嫩黄的蕊芯,在风里头颤颤悠悠,摆动成一整片的浪头,实在美妙。
季东篱见她对花儿如此流连忘返,憋了几回,终于从鼻子里喷笑出来。
“笑什么?”袁宝心里还疙瘩着,语气不善。季东篱的声音平日里倒也不至于到了天籁的地步,若是开口说话,总带了点漫不经心的痞味,有些鼻音,好似总处在得了伤风的状态。而他每次只要一笑,喉咙里低低震颤,却莫名将这音调变低几度,变得富有魅力起来。
哼,痞子。
袁宝看花不看人,反复地对自己强调季东篱的无赖秉性。
“没什么,倒是第一次见着你看花,”季东篱摘下碍事的斗笠,挂在身后,十足的土匪摸样,索性不走了,抱了胸倚在树上看袁宝背影,“没想到一看居然还是野菊花,怎的连花都专挑杂碎低微的,你这丫头果然不是供在家中的料。”
这话乍听是讽刺,季东篱却是有感而发。
那些被供在家中的少妇,他还是孩子时,实在旁观了太多。
那时他就和山芋奶奶住在这小城的屋子里,每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跟着奶奶在城东闹市卖山芋。在没被师父发掘了拖去练武之前,他一直都在用自己的色相吸引过路的少妇买山芋,以此度日。
雍容华贵,被珠宝、绫罗和复杂美丽的发髻武装起来的贵人,外表再怎么魅力四射,内里却是坏的。
被这个世界压迫而变了性子,被夫婿的不专情逼迫,而学会和分明痛恨的女子相处。看到少女如何在待嫁前,最后一次溜出来和他告别;看着两个穿着相似套裙,面孔却截然不同的所谓“姐妹”,在摊前流连对话,脸上带的笑都假到了骨髓里;也看到那些虚假的女人挺着大肚子,面上的得意分明透着落寞……
季东篱在人格养成最重要的时刻,看的都是天天在大街上走的各种尺寸、型号、年纪的女人,直到他终于因了这段经历,对女人产生了所有非好感的认知——
女人刚开始是女婴,然后变作少女:纯洁无暇,最易被污染的少女;待到嫁做人妇,便是璞玉剖光,终得锻上全金 的外壳;直到生了孩童,一切又开始循环……
“剖光”没什么不好,普罗大众养了女儿,为的就是等她璞玉终究琢成大器,嫁人生养的那一刻;但也意味着,一个人长成的过程,便是被这世界雕琢压迫的过程。
因为步伐不稳而摔跤,便学会了如何用双腿走路。因为手腕不稳被戒尺抽打,便学会了如何挥毫泼墨。因为阵线戳破指头,边学会了如何飞针走线,织就锦图……
因为挫折而成长,因为挫折而适应环境,也因为挫折而被改造。
他总觉得女子的变化比男子更明显些,昨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