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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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四五天后她才又一次见到他,他行色匆忙,身穿特制过的马皮造成的硬甲,蒙古袍下摆无缝,即能马上运动自如,又可裹住膝盖腿腕,同时战靴的衬里上缝着鳞状铁块保护小腿,左臂则戴一个小皮盾,用于防御面部;背上是两端嵌着锋利的黄羊角的桑木强弓,尖钉状的箭头露出箭筒,熠熠闪烁,与腰间别的湛寒森然的马刀交相辉映。
这是战时的装束,青离心中一惊,上去扯住便问“你跟谁打仗?”
“亦思马因。”达延匆匆答道。
青离松口气,亦思马因是上任可汗的太师,也是设计逼死达延父亲的人,这属于部落纠纷。
“册封的事要缓一缓了,你别心急。”达延略停下来补上一句,便又远去。
青离点着头,这个她绝对不急。
…
…
北国的春天像不值得信任的男人,前些天眼见草绿花开,四月头,却猛然袭来一股狂暴的倒春寒。
夹着雪砂的北风怒吼了两天一夜还多,仿佛满身白毛的千年妖物,到今天傍晚前才慢慢平息下去。但牧民的牲畜已经大片大片地冻死,母羊用鼻尖拱着冰冷的羊羔,发出咩咩哀叫。
同时,战争也打响了。
部落的军队离开营盘,冲上前线去厮杀。也就不断地有伤员被送回来。女人们看着死去的牲畜与呻吟的男人,微不可闻的啜泣被撕碎在风里,一如那些羊儿。但至少,她们安心了,不像没有看到丈夫或儿子的女人们心里怀着希望却也怀着恐慌,因为没有回来的,除了尚能征战的勇士,还有血肉模糊的尸体。
探子回报,战事惨烈异常,前日两军战于草原之上,亦思马因联合右翼土默特部与兀良哈部,兵力超出达延一倍之多,达延却凭着勇猛与威望,部下个个以一当十,暂时取得了微弱的胜势,迫使敌军撤退到图尔根河(今呼和浩特市大黑河)之后,两军隔河扎寨,对垒相望。在风雪肆虐这段时间,不敢妄动,各自坚守。
“那边有何动静?”满都海问那探子,当然这不是原话,而是其其格翻译给青离听的。自达延外出征战,满都海便常常把青离邀到自己的帐中来,按说可敦邀请一个已经被默认等待册封的公主,并不令人奇怪,但青离却总是感觉她是想把自己放在视野之中。
“好像没什么特异。”还是其其格的同步翻译,“唯有今日下午风雪小了时,看见许多那边的人去抬盐。有些怪。”
抬盐,青离想起了那天看到的有趣事情:蒙古平民从干涸的咸水湖底直接用斧子砍下大块的盐,中间穿孔,用细绳抬回来,可用于与汉人的交易,也可自己食用。
“是么?许是他们正好跟明国有边市的日子吧。”满都海答道。
说着,她站起身,向帐外踱去。
残余的北风呜咽着,风里也许就夹着新丧的亡魂,浓厚的黑云压低了天顶,月光与星光都一丝也透不过来,满都海伸出手去,果然五根手指一根也看不见。
“今夜是劫营的好天时。”她笑了笑,说。
劫营?不是隔着条河吗?怎么劫?青离在心中打了个问号。不过这谜疑迅速又解开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中,图尔根河一定会再次上冻,像冬天那样,走人跑马都没问题。
可,有哪里不对。
青离仔细整理了一下脑中所有的信息,突然跳将起来:“可敦!叫达延不能去劫营!!”
说晚了……
…
…
达延回来的时候,完全是个血葫芦。整个人半伏在马上,衣甲稀烂,袍摆的碎缕下挂出尺许长的鲜红色冰凌,与半瞎了的大黑马肚子上挂下来的丁丁当当相碰。背上带着两支羽箭,也早看不出什么颜色,随着他剧烈的呼吸一起一伏。扶下来放到榻上,衣甲皆被大片的红冰冻在身上,向火许久才解得下来。
青离也随着众人拥入大帐,看见达延背朝上趴在榻上,身边一群人忙乱着,侍女从外头打雪进来,给他擦拭身上血迹,滴滴答答流得满盆都是刺目的红水。那些血迹大部分是别人的,但他自己亦损伤不少,等擦过两三遍,古铜的肌肤上二三十道血口便狰狞着显露出来。所中之箭被剪去箭杆,留下极短的一截在肩胛下微微耸动,汩汩流出赤红。
两个穿白袍的人来了,据说是大夫。他们将刀把上刻了太阳和月亮的蒙古刀在火撑上烧红,迅速割开背后的皮肉,在焦臭的白烟中,将两个勾在肉里的箭头生生撬出,然后拿草木和牛粪烧成的灰大把大把地洒在伤口上止血。
如果是在砍木头凿石头之类的,青离一定会称赞他们动作麻利,不过在一个清醒着的大活人身上,多少让她眼皮有些跳。
不过达延的反应也真像块木头或石头,几乎连哼都不哼一声。
两个大夫施工完毕后告退了,却看鄂如苏一瘸一拐地进来,他伤得比达延略轻,不过一只眼睛上肿起小孩拳头大的血泡,挤得本来就窄长的眼睛几乎不见。
达延见他进来,挣扎着坐起身,脸色铁青地问话。
青离猜想对话内容是关于折损多少人马的。
果然,达延的脸色一路沉下去,用伤少些的左臂使劲拉扯头发,好像在受什么酷刑。
不过,他看鄂如苏比比划划地说着,眼上的核桃随着一跳一跳,大概觉得太滑稽了,嘴角竟又泛起一丝笑意。
所以他勾勾手指,把鄂如苏叫到跟前,拿起还未完全冷却的匕首,在他的血泡上哧地一划。微烫的液体立刻热烈地流出来,肿胀也迅速消退。
鄂如苏能重新睁开眼睛,惬意地转转眼珠,于是咧开嘴拜谢他的大汗,全不介意血流得半个脸都是。
青离看得发呆,原来在蒙古,人人都是大夫,也人人都是蒙古大夫……
‘
这场惨败导致达延带领部众向哈特和林溃退,男人女人们卷起蒙古包,牵上大些的孩子,抱起嗷嗷的婴儿,将他们的家搬上牛背。一切迅捷却又无声,全无平日要搬家到水草丰美之处时那种热闹。并没有太多的悲戚与哀啼,但一种暗夜般的压抑在空气中涌动。
这对有些人是不幸,对有些人,或许是幸运,在没人顾得上她的一个夜里,青离开始第二次逃亡。
(五十六章 报君 七)
刺国 五十七章 报君黄金台上意(八)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唐'李贺 《雁门太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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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吹袭,一弯可怜的月亮在云层中隐现,整个大地被白雪覆盖,仿佛又回到腊月寒冬。青离立在一个高坡顶尖的大白石头上,月光斜笼着身体,显出大理石一样的光泽。
她对面的人黑袍白马,相貌堂堂,一双狼眼直盯着她,里面却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悲伤。
青离也直盯回他,也许是她不够小心,也许是他恰好留了意,竟又追来。
“去哪里?”达延看着她的眼睛,问。
“回明国。”
“回明国哪里?你不是说家人都没了么?”
青离一怔,这确实问住她了。飞花楼,已经没有姐姐,甚至没有小沐,沈家,被她伤得还不够深么?
所以沉默了许久后,她答道,“跟你没关系。别阻着我。”
“我不想拦你……不然,也不会一个人来。”
这答案倒是出乎青离的预料,细看一下,果然,只有他一个人,重伤未愈的人。
但她依然不敢放松,手下死死按着腰间的刀柄。
“阿爸的样子……我都记不得了……”达延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样一句,眼神落向空茫的天空。
“但不知怎么,看见你那天,记得特别清楚……”他没理会青离的迷惑,自顾自说下去。
“一个在么么手上……小白皮袄……一个在察合手上。”
青离反应过来,这说的是他小时的事,么么是蒙语口语,生母的意思,察合是人名,大概是乳娘之类。
“我想看一下你们,可没人理……抱得很高,跳啊跳也看不到脸……”
“你一只手垂下来,特别小,很胖,在我眼前晃……”
“么么在跟个汉人说话,我听不懂,但知道你们都要看不着了。”
“我就把那狼牙绑在你手上……”
“汉人包你俩在黑边的袍子里,走了。”
“么么蹲下来亲我一下……脸在光的背后,看不清楚……然后转身……一次都没回头。”
这些断断续续的话却交织出一幅如在眼前的画面,青离鼻子突然一酸,那种最后一个亲人也挽留不住的无助感觉,没人比她更明白。
“那时,我想……长大就好了,长成山一样高的男人,就能看到你的脸,也不会让人把你带走……却原来……”达延抬起头苦涩地笑笑,后半句说不下去。
“你想走就走吧,我保护不了在乎的女人,但不会要她陪葬。”他最终落下这句话,拨转马头,向大队的方向回行。
云层此时撇开月亮,极淡的黑影在雪地上拉得细长,马蹄印的间距渐渐由细碎到慢慢放开。青离看着达延的背影,突然想起来,她心里还有一个解不开的疙瘩,于是扯开嗓子大吼了一声,“回来!!”
出于意外,达延的身影一激灵,扭回头疑惑地看她。
“我有话问你!”她不知怎的,说话像有些气冲冲地,“你把我许给哪个王爷领主了?”
达延先是一愣,而后笑起来,这两日来难得的灿烂,问,“你不知道为何打仗么?”
高处的女子迟疑地摇摇头。
“亦思马因来下聘,让我臭骂回去了。”他看着她,眯起狼眼答道。
青离呆住,心里五味杂陈的感觉好像烟花一样喷出来。
原来是这样,他没有把她给别人。
而且,这样说,这场战争是因她而起的……
尸横遍野,血染江河,被多少人诅咒的战争是因她而起的。
她应该低下头去深深惶恐,实际上,她也确有内疚。
但更多的,是一种满溢的幸福感……
或许每个女人心底,都想做一回祸水。
因为那证明你够红颜……
达延回转来,很近地打量青离。她是那种月光下比日光下好看数倍的女子,白日过于苍白的肌肤显出象牙般的质感,煞气过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