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短篇小说集-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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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烧饼,却又被大叫唐古利烧饼的巨大乌鸦捕捉到,肚子被撕裂了。就这样展开了一场混乱的战斗。血腥召唤着血腥,憎恨召唤着憎恨。虽然只不过是个饼而已,对乌鸦们来说那部代表了一切。因为惟有是唐古利烧饼,或非唐古利烧饼,是关系着他们生死存亡的问题。
“你看吧!”我对总经理说:“因为你一下子撒太多,对他们刺激过度了。”
然后我一个人走出房间,下了电梯,走出唐古利制果公司的建筑物。虽然奖金两百万元泡汤相当可惜,不过往后的漫长人生,叫我跟那些乌鸦打交道,那可免谈!
我只做自己爱吃的,给自己吃。管他什么乌鸦,全都互相啄死算了!
芝士蛋糕形的我的贫穷
我们称呼那块土地叫做“三角地带”,除此以外我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因为那完全就像画图画出来似的三角形的土地。我跟她住在那块地上是一九七三或七四年的时候。
虽然说是“三角地带”,不过如果你想象成正三角形那就伤脑筋了。我们住的“三角地带”是更细长、像楔子似的形状。再说明仔细一点的话,首先请先想好一个的圆形芝士蛋糕,然后用刀子切成十二等分。换句话说,照时钟的文字盘一样地切下去。结果当然就产生十二片尖端呈三十度的小芝士蛋糕。把其中一片装在盘子上,一面啜着红茶,一面慢慢地仔细观察看看。这就是…尖端细长的小芝士蛋糕…我们“三角地带”的正确形状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不自然的土地出现呢?或许你要这样问,或许不问也不一定,不管怎么样都好。不管怎么样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问当地的人也都不清楚,只知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是三角报了,现在也是三角形,将来很久很久以后也还一定是三角形吧。当地人好像不太想谈,也不太愿意想那块“三角地带”似的。为什么“三角地带”─m长在耳朵后面的疙瘩一样…被这么冷落呢?理由不太清楚,大概因为形状奇怪了吧。
“三角地带”的两边,有两种铁路穿过,一边是国铁线,一边是私铁线。那两条铁路原来一并行驶的,以这楔子形的尖端为分歧点,像被撕裂开来似的,以不自然的角度各奔南北。这倒是相当具有可看性的景观。望着“三角地带”尖端,电车来来往往的样子,感觉就像站在一艘行驶在海上,乘风破浪的驱逐舰的船头上似的。
可是从住的舒适感和居家性观点来看的话,“三角地带”实在是乱七八糟一塌糊涂。首先是噪音骚扰,这不用说,因为正好被两条铁路紧紧夹在中间,没有理由不吵。打开大门电车就从眼前奔过,打开后窗那又是另一种电车从跟前冲过。所谓“眼前”的表现法绝对不算夸张。事实上电车来去就是近得可以跟乘客四目相对、点头招呼的程度,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真过分。
也许你要说,不过等最后一班电车通过以后,就安静下来了吧。一般大家都这么想,连我还没实际搬来以前,也是这么想。可是这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最后一班车。载客列车在凌晨一点左右全部行驶结束之后,接下来深夜货车又紧接着来了,而黎明时分货车告一段落之后,第二天的载客运输又开始了。就这样周而复始、日复一日地没完没了。
唉呀!总算过去了。
我们会特地选择这样一个地方住,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租金便宜。独栋住宅而有三个房间,连带浴室,外加小小的庭院,租金只要跟一间六叠大的公寓房间一样就行了。既然是独栋住宅,要养猫也可以。简直就像特地为我们准备的家似的。那时候我们才刚结婚,不是我们自豪,实在是穷得可以登在“健力氏记录”上也不奇怪的。我们从车站前面房地产公司的招租条上发现这房子要出租。从条件、租金、格局看来,简直像挖到金子似的惊奇。
“便宜是便宜呀。”头发秃顶的房地产经纪人说:“可是,相当吵哟,如果能受得了这一点的话,要说挖到宝,捡到便宜倒也可以。”
“总之能不能让我们看看?”我问。
“可以呀,不过你们自己去看好不好?我一去头就痛啊。”
他把钥匙借我们,并画了一张地图,真是轻松的房地产经纪人哪。
从车站着起来,“三角地带”就在附近。可是实际走起来,跋涉到那里却花了好长好长的时间。
迂回绕过铁路轨道,踱过陆桥,在脏兮兮的坡道上上下下,最后才从“三角地带”后面绕进去。附近完全没有商店之类的设施。极其落魄偏僻。
我跟她走进孤伶伶盖在“三角地带”尖端的房子,在那里面迷迷糊糊耗了一个钟头。在那之间无数辆电车通过房子两侧。特别快车一通过,玻璃窗就哗啦哗啦响。电车正在通过的时候,彼此听不见对方的讲话声。如果话说到一半电车来了,我们只好闭上嘴巴等电车完全通过。等安静下来,我们才开始说话,下一班电车又来了。因此我们这种沟通意见的切断或分裂,像极了尚鲁克高达(Jean-LucGodard)的电影风格。
不过除了噪音之外,家的气氛本身却相当不错。结构虽然老旧,整体也有若干伤痕,不过客厅既有花台,窗外又有小走廊,感觉颇佳。从窗口限进来春天的阳光,在榻榻米上照出一片四方形,很像很久以前我小时候住的房子。
“决定租下来吧,确实是吵了一点,不过我想习惯就好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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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说好就好。”她说。
“在这里像这样安静不动,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结了婚,有了家似的。”
“说的也是。”我说。
我们回到房地产公司,说要租下房子。
“不觉得吵吗?”秃顶的房地产经纪人问道。
“吵是吵哇,习惯了就好。”我说。
房地产经纪人把眼镜摘下,用纱布擦擦,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戴上眼镜看看我的脸。
“哟!你们还年轻嘛。”他说。
“是啊。”我说。
于是我们签下租赁合约。
搬家时借朋友的小型客货车跑一趟就足够有余了。棉被。衣服、餐具、台灯、几本书和一只猫,这就是我们全部的财产了。既没有收音机,也没有电视机。洗衣机、冰箱、餐桌、暖气炉、电话、电开水壶、吸尘器、烤面包机,没一样有的。我们就是穷到这地步。因此说是搬家,也花不了三十分钟。钱没有就是没有,人生非常简单。
帮我们搬家的朋友,看到我们这新居,被夹在两条铁路之间,好像也吓了一跳。他搬完东西之后,看看我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刚好一列特别快车开过,什么也听不见。
“你说什么?”
“这种地方真的能住人吗?”他好像很佩服似地说道。
结果我们在那里住了两年。
房子盖得糟透了,到处是裂缝,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因此夏天倒是十分凉快,冬天可就惨如地狱了。既然没钱买暖气炉,于是天一黑,我跟她跟猫就钻进被窝里,名副其实地拥抱着睡觉。早晨起来一看,厨房水槽结冰是经常有的事。
冬天过去春天来临了。春天是美妙的季节,春天一来,我跟她跟猫都松了一口气。四月里照例有几天是铁路罢工的时候,一到罢工,我们真是幸福。电车一整天连一辆也不在轨道上跑。我跟她抱着猫走下铁轨,晒太阳,简直像坐在湖底一般安静。我们正年轻,才新婚,而阳光又免费。
到今天我一听到“贫穷”两个字,就会想起那三角形细长的土地。现在那房子里,不知道住着什么样的人?
意大利粉之年
一九七一年,那是意大利粉之年。
一九七一年,我为了生活而继续煮着意大利粉,为了煮意大利粉而继续活下去。只有从铝锅热腾腾冒起来的水蒸气,是我仅有的荣耀,而粉酱锅咕嘟咕嘟发出声音的番茄酱则是我惟一的希望。
我弄到一个连德国牧羊犬洗澡都够大的巨大铝锅,买到一个做西点的计时器,并跑遍以外国顾客为目标的超级市场,搜集了各种名称古怪的调味料,在外国书店找到了意大利粉的专门书,以成打为单位买了大量的番茄。
大蒜、洋葱、沙律油和五花八门的香味,化作细微的粒子,飞散在空中,浑然化为一体,被吸进六叠榻榻米大的房间的每个角落。那居然像古罗马下水道一样的气味。
公元一九七一年,意大利粉之年所发生的事。
基本上,我是一个人煮意大利粉,一个人吃意大利粉。由于某种原因,和谁两个人一起吃也不是没有过。不过我还是喜欢一个人吃,我觉得意大利粉好像是应该一个人吃的料理。至于理由何在,则不清楚。
意大利粉总是附有红茶和沙律。装在茶壶里三杯份的红茶,和只有生菜拌小青瓜的沙津。把这些整齐地排在桌上,一面以斜眼瞧着报纸,一面花上长长的时间,一个人慢吞吞地吃意大利粉,从星期天到星期六,意大利粉的日子接连不断,这结束之后,新的星期天起,又开始了新的意大利粉的每一天。
一个人吃起意大利粉来,连现在都还觉得好像听见敲门的声音,有人走进房间里来似的,尤其是下雨天的下午更是这样。
可能会到我房间里来的人物,每次都不一样,有时候是不认识的人;有时候是曾经见过的人;有时候是高中时代只约会过一次,脚非常纤细的女孩;有时候是几年前的我自己;有时候是带着珍妮花镇丝(JenniferJones)的威廉荷顿。
威廉荷顿?
不过,他们没有一个进到房间里来,他们好像犹豫不决似的,只在房间外面徘徊而已,结果连门也没敲,就不知道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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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下着雨。
春、夏、秋,我继续煮着意大利粉。那简直就像对什么事情的报复似的,就像一个把负心情人的古老情书,一束束滑落炉火中的孤独女人一样,我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