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红-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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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妮抬起头来,满脸是泪:“坏蛋呀,你说我愿不愿意嫁给你呀?”她过来骑跨到存扣大腿上,头埋在他怀里,哽咽地说:“你对我这样有情意,我就是跟着你要饭都是愿意的。”
“就怕到时候你爸妈不肯接纳我……”
“他们敢!”春妮叫起来,唬了存扣一跳。她在存扣怀里撒娇道:“不会的,我是爸妈的宝贝女儿,他们玩不过我!”
存扣替她揩揩脸上的泪,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怜爱地说:“‘哭哭笑笑,花猫觉觉。’跟孩子似的。”
这一夜,两人睡在了一起。
自从大四那个撩人的月夜,两个人在瘦西湖北大门外的树林里有了第一次,毕业前他俩又好过几回。总是情不自禁。但没有地方呀,都是地床天幕,偷偷地野合。瞒不了月亮和星星,瞒不了哨兵样的树、软褥样的草,昆虫在旁边叽叽咕咕凑着热闹,猫头鹰在朦胧的暗处窥伺。担心和怕呀。而现在不同了,静谧的大楼,安全的密室,温暖的黑夜,舒服的床。棉被下面,他俩解除了一切羁绊,青春的肉体蓬勃火热,纠缠,磨合,癫狂,互相求索,彼此施与。黑暗中的双人舞蹈。甜蜜的贴身搏斗。舒缓时似吟蒙古长调,抒情婉转;激烈时如大海冲浪,迅捷跌宕。无须开灯,他们的身体有千百双眼睛,准确、默契,天衣无缝,天才的悟性、灵感迭出。
如不知餍足的两只小兽。
……
第二天早上,阳光透过窗帘洒满整个室内时,两个人才揉着惺忪的眼睛醒来,相视而笑,轻轻对碰了下嘴唇。
存扣在阳台角落上刷牙时,腿突然一软,差点单膝跪了下来。他摇摇头,偷笑:“昨晚一宵真像跑了场马拉松!”
春妮系着围裙,像个年轻的家庭主妇,给他端上来一碗金黄喷香的油煎荷包蛋。
“来来来,吃蛋喽!”
“我不大喜欢吃油煎的……”存扣要拿碗搛掉两个,春妮忙按住他,哄他:“乖乖地吃掉,补养哩。”
存扣嘟嘟哝哝地拨着油汪汪的蛋:“这么多,五个……”
他对着一个荷包蛋咬下去,蛋黄流流的,溏生的,蛮好吃。“五个……”他想起昨夜两人好过的次数,心里就甜了一下,朝春妮望去——
《花垛》第二章5(2)
这坏家伙,正托着下巴朝他眯眯笑哩!
“鬼妮子!”他在心里笑骂道。
第九部分 盐城
《盐城》第一章1(1)
二〇〇一年,春三月。
今天是周末,一放学,春妮就带着淼儿打的去她响水县城的三姨娘家了,贺姨丈五十岁生日。生意人存扣没有去。生意人存扣总有事情丢不下。生意人存扣只好独自留守在家里。生意人算是自由职业,自由职业的生意人却不自由。
以前,除了去外地进货回不来,周末存扣从没有离开妻儿过,像今天这种情况属第一次。他真有点不适应呢。
存扣的家在古老的通榆河畔的皇冠花园。这是盐城市有名的样板小区,里面的居家以政府官员和大老板多而著名。存扣住D幢607室,是楼中楼:下面148平方米,四室两厅两卫,八米长的大阳台;楼上三室一厅一卫,前后天台。房子太大了,三个人全在家尚显空旷,何况是一个人。存扣有些惶然,有种被遗弃的感觉呢。他坐立不安,这房走到那房,楼下跑到楼上,楼上跑到楼下;乱看,乱摸,乱想。他想打手机告诉春妮一个人呆在家里的感受,可是又不大好意思——岂不像个孩子!
三十五岁的大男人存扣特别恋家,恋老婆。这部分性格上的柔弱是否跟他孩提时期过早没有了父亲,母亲又常年不大归家有关?跟他打小就有的恋母情结有关?童年对人整个一生产生的影响是巨大的,根深蒂固的。恋家恋老婆的存扣其实真是一个大男孩(儿子丁淼还没和爸妈分床的时候,常常是三人睡一头,春妮当中间,大小两个男人分两边,都簇着她,都要她。这常常让春妮顾此失彼,忍俊不禁,心生许多爱怜和幸福)。许多男人的刚强甚至霸悍都是外在的,他内心的柔怯只有最亲的人才知道吧。
本来朋友打电话喊他出去喝酒的,他不去。他怕喝过酒孤零零地往空家里赶,那感觉肯定是不好——家里没有等他回去的灯光,也没有人替他泡上醒酒的酽茶。他到小区门口的熟食摊上切了点东西,拿出冰箱中镇着的啤酒,自斟自饮,直喝得有些醺醺然;最后又下了一筷子面。吃过了,桌子才收拾掉,就又坐立不安起来。开电视,关电视;这个房间转到那个房间;楼下跑到楼上,楼上跑到楼下……最后他用电水壶烧了两瓶水,把自己安置在书房电脑桌前的转椅上,喝茶,抽烟,听电脑循环播放谭咏麟唱的歌曲——《杨花》:
人的心在江湖容易老
也许梦想失去得太早
又有身不由己的苦恼
旧情难忘当夜雨潇潇
有些爱在流光中变了
想起几分当年她的好
无息无声岁月已过了
人在风尘何处能寻找
多少浮世男女身随情海波浪飘
好像杨花顺着风招摇
为爱痴痴地笑把情狠狠地燃烧
地大天大无处可逃
寂寞的风慢慢吹
吹落杨花四散飞
冷语流言但愿听不到
无情的风轻轻吹
吹落杨花四散飞
前尘往事烟散云消
我看杨花多寂寞
杨花看我又如何又如何……
这首歌是存扣前不久在街上无意听到的。十年商海沉浮,并没有改变他那颗易伤感的心,谭咏麟歌声中流淌出来的那份沧桑、无奈、心痛……让存扣听得痴住了。他感到内心深处有根老弦被拨动了。回来之后他就上电脑搜索到这首歌,却没有立即就再听——他舍不得,想找个合适的时间认真地、狠狠地听。这首歌就像一把钥匙,能领着他走进从前的真实的回忆中去。回忆是要有合适的心境的,甚至要有点心理准备。存扣是不大喜欢回忆过去的,主要是有所不愿,或者说不敢。
但今天有谭咏麟。他幽幽地唱着《杨花》。在这三月初的春夜,这所空房子里。有酒精,有酽茶,有烟,还有孤独。他决定认真回忆一次。
存扣的记性很好。仔细搜寻,甚至蹒跚举步咿呀学语时的婴儿情景都有零星保存。如同夏夜里偶尔打着灯笼在面前倏忽掠过的流萤,刹那间的明亮和飘忽。童年,少年。生命初始时的回忆无疑是纯净而抒情的。轻松,诙谐,有趣。他的回忆是以典型人物串起来的,比如妈妈,比如外婆,比如哥哥,比如保连、马锁、进财、东连……比如月红嫂嫂,比如机工保国,比如张老师,比如庆芸……
直至十六岁那年——阳春三月。桃红,柳绿,菜花黄。——美丽的秀平出现了。他的心开始收紧……
然后就是阿香……
爱香……
又是阿香……
最后是春妮……
十六岁,到二十五岁。其间的追忆居然是以几个女子为串连的。像电影中的主角,像小说中的主题。她们如同太阳——她们衍射出来的光焰掩盖了无数的星辰。
他对这几个女子的回忆绵密而真切。一个个宛在眼前……在一遍又一遍的《杨花》歌声中,他的灵魂好像脱离了身体,悠悠然飘进时光隧道。他泪流满面。
那么二十五岁以后呢?
也就是从一九九一年到现在。——存扣认为这是他生命中最单纯、最殷实、最安详的十年:
他到盐城经商,两年内在周家巷批发市场打稳了根基,成了批发大户;
他娶了春妮,有了淼儿;
他在兴化教育局处理停薪留职教师的运动中主动递交了辞呈;
《盐城》第一章1(2)
买房子;
一九九六年跳出周家巷批发市场(把所买断二十年使用权的四间门面房一齐租掉),到白天鹅商城承包了四十副龙门架子卖高档服装;
一九九九年开始做服装品牌专卖至今。
感谢国家的改革开放政策,使存扣敢于为了捍卫爱情毅然下海,最终“抱得美人归”。在九十年代初个体经济如火如荼的大好时机下,存扣和全国无数的个体工商户一样,迅速而神奇地掘到了第一桶金,积累了丰厚的商业经验,稳步发展和壮大了生意;他从一个书生意气的年轻教师成长为一个成熟老练的商人。
他不得已的人生“转型”获得了成功。
可是为什么现在一首老歌居然能轻而易举地撩起他感伤的情绪,让他沉溺往事不能自已呢?
——难道他骨子里还有什么不满足——不甘心吗?
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清。
其实从今年一开春他就感到越来越不对头了。常常,不经意之中,无来由的,有种类似惆怅、忧伤的情绪悄悄笼上他的心头,如雾霭般迷蒙,如蛛丝般飘忽,挥又挥不去,捏又捏不住。眼下离他农历三月二十七的三十五岁生日不远了,他突然又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紧迫感,这是为什么呢?他真是想不通。
谭咏麟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唱着他的《杨花》,满书房都好像流淌着杨花的暗香。寂寞、自怜、忧伤、心痛。茶叶喝掉一两,香烟抽掉十根。存扣关掉了电脑。他站起来。他在空阔的书房里来回踱步,突然就哑然失笑——
“三十五岁的人生,也就是一两茶叶的工夫,十根香烟的工夫。”
《盐城》第一章2
存扣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为他这句即兴而来的精辟妙语失笑出声。可是,他脸上的笑意却忽然消失,他把目光停在了前面——玻璃门书橱里。有几本书在烟雾的罅缝间隐现,如云海间的山峰,凛然笔立。《古代汉语》,《现代汉语》,《中国文学概论》,《世界文学史》……书脊上的书名宛若眼睛,默然地、沉静地、严肃地瞅着他。仿佛就有来自遥远天际的某种感应,抑或如中了什么魔法……总之,存扣猛然浑身抖颤,无法自抑。他打开书橱,颤巍巍拈出那几本书,用手抚摩着,如一个孩子,“嘤嘤”地呜咽起来。
他几乎已经忘了他的大学生出身了——他读的是中文系。
从儿童时代就树立了长大后的理想:做一个写大书的人。
吴窑中学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