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红-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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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认不出你了。”存扣轻声说,“像个大人了。”
阿香抬起头深情地看着他:“真的呀?人家都老了哩。”
保连呵呵地直乐:“有意思得很,两个人一见面就互相充老。”又对存扣摆功:“她来男生宿舍挨个问‘补习班的丁存扣在这里吗’,我一眼看了就晓得肯定是阿香!”
“你为什么不来教室找呢?”存扣轻声问。
“我看宿舍院子里全是人——不是还没上晚自修吗?”
“噢。我今天正好来教室早。”
“你总是很用功的。”阿香转过头微笑着对保连说,“谢谢你呀。”
“谢什么!我和存扣打光屁……打小就一起玩了。”保连差点说出侉话,幸亏改口得快。
“他叫保连,是我的死党。”存扣笑着告诉阿香。
“你人缘好,哪儿都有好朋友。”阿香说。
保连说:“我不做电灯泡了,要不要替你跟班长请个假,你陪阿香出去玩。”
阿香忙止住他,说:“晚自修咋能不上呢?我和表姐乘下午班来的,她人在南门化肥厂宿舍,吴窑有个熟人在那儿上班。我们明天买东西,后天早上回去。明天是周末,晚上你陪我好吗?”存扣说好。“那你送我出校门吧。”阿香说,又转头冲保连一笑:“明天一起玩啊!”
保连走到教室门口,回过头看了看,存扣和阿香已经不见了。
在出校门的路上,存扣在前面走得很快。阿香故意落后几步跟着,她悟出存扣大概是怕师生看到了引起误会。出了校门,存扣继续向南走了一段距离才慢了下来,等着阿香。天暗下来了,远近各种灯光次第亮了起来,城市因而变得美丽多情。这条市郊的简易马路没有路灯,白天车马喧腾,尘土飞扬,此刻,两边高楼上撒下的灯光和店铺闪烁的霓虹灯却把它点染得富有情调。夜是多么好,它像蓝色的海水一样漫过来,淹没了白天的喧嚣和丑陋,把人心里的浮躁也沉淀了下来。路上的行人大抵都是往家走的,忙碌一天终于要回到那个亮着灯散发着饭香和亲情的温馨的地方。夜幕降临,灯光亮起,无论是繁华的城市还是僻远的乡村,都是最让人感动最抒情的时分,最能体味人间的美好滋味。存扣和阿香并肩走着,走得很慢。两年前他俩才十七岁,恰同学少年,曾多少次这样走在乡村的阡陌上。如今两年过去了,在他们身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现在又一起走在了城市的夜色和灯影里。他俩默默无语,心里翻腾着万千说不出的情愫,反而不知从哪里说起!
存扣终于先开腔了。他立住脚,转过身子问阿香:“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呢?我还以为要到……”
“是呀,是够快的。本来起码还有半个月才来,表姐的组合家具还没上漆,东西买回去也不好摆……是我来不及了。接到你的信,恨不得第二天就要请假过来。缠磨了两个晚上,表姐才答应我提早来了。”
存扣微笑着听她说话。阿香还是那样巧嘴儿,会说。只是语气和表情比以前沉稳得多。存扣感到了两年后的阿香身上有种清新脱俗的美,和他在吴中时的样子有所不同,是一种大人气。白色滑雪衫很合身地穿在身上,使她像一朵纯洁的白莲,流淌着若有若无的暗香。她的圆脸儿变长了些,刘海下的额头光亮饱满,眼睛明亮而深邃。存扣心里想,原来那般活泼任性的阿香,现在变得如此沉静,内敛,大概不只是年长两年的原因……他有些愧怍:“你这么念着我……”
阿香笑了,“我不念你念谁呢,你是我哥哥!”她问,“怎么,感到突然?”
“岂止突然,简直又惊又喜。”
“当真?”
“真的。看到你的时候我头‘轰’地一响,腿都打软了。”
“看到鬼了。”阿香说,“你怕望见我。”
“不不不,我是高兴得没主张——像看到仙女哪!”存扣看阿香将他一军,忙不迭解释。
《石桥》第二章4(2)
“逗你哩,死相!”阿香“扑哧”一笑,“你是夸我还是埋汰我呀?”
这一笑,存扣看到了她当年的样子。他高兴地说:“绝对是夸你。你变化太大,我真不敢认你——真是女大十八变。”
“人家都十九了。”阿香说,认真看存扣的脸,“哥哥,你变化也不小呢。瞧你,胡子也不刮。”
“懒得刮。越刮越长。”
“不刮也不错,更像个男子汉。”
远处传来学校里上晚自修的电铃声。阿香对存扣说:“你快去上晚自修吧。哥哥,要说的东西太多了,明天我们好好地说,啊?”存扣说:“把你送到前面的路口,这条路太暗了。”
到了十字路口,阿香朝“水乡旅社”门口一扬手,马上有一辆人力三轮车骑过来,“嘎”地停在两人面前。车夫得了生意,很热情地招呼他们上车。存扣说:“就她一个人。送她到南门化肥厂宿舍。”车夫道一声:“好嘞!”拉响串铃儿,“叮叮当当”往西边骑去。风中传来阿香的声音:“哥哥,回去吧!”
存扣望着那辆载着阿香的三轮车淹没在远处的车流灯影里,有些怅然若失。他的心里现在一下子又被阿香填满了,只不过一点儿也不像以前嫌她烦了。
阿香这次到兴化会给他带来什么呢?存扣在回校的路上这样想到。他的心里有些紧张和不安,更多的是激动,是兴奋,还有莫名其妙的某种期盼。
《石桥》第二章5(1)
第二天晚上六点钟的样子,阿香和表姐一块来到了学校。表姐个子比阿香稍微高些,人长得清秀,也扎个马尾巴,穿着似乎还比阿香朴素一点儿,有种大姐姐风度。她对存扣说:“你就是存扣呀,常听阿香说起你。”“说我什么呀……”存扣听她这么说不由有点心虚。“说你好啊。长得英俊高大,懂得体贴人,反正块块好。今天总算看到了,确实是不错嘛。”表姐展颜一笑,利落地说。存扣以为阿香是说怨恨他的话,这下放了心。
阿香嘴噘着,嗔怪她表姐,旋即转过头笑呵呵地对存扣说:“我表姐叫周立珍,是吴窑棉加厂的团支部书记哩。来事哩。”
周立珍说:“胜利剧场今晚有音乐会,扬州歌舞团的,大家一起去看吧,在下面(农村)可不容易看到。”存扣说行啊,拉站在旁边的保连一起走,保连嗫嚅道:“我……我去不大方便吧。”奇怪,今天多了个周立珍他倒老实起来了,昨天阿香一个人来他可是有说有笑的。
“有什么不方便的,一起去吧。”周立珍热情地对保连说,“他俩坐一块,你坐在我旁边就是了。”
保连脸都红了。
音乐会结束时,存扣牵着阿香的手随着人流往外走,护着她,怕被人踩着,一直走到大门外面才撒了手。
四个人站在剧场外面一时倒不知道下面到哪儿去。保连说:“我先回校了,存扣你陪阿香和立珍再玩下子。”朝大家笑笑,摆摆手,几步走进巷子里,不见了。
“存扣,我要和你单独说几句话。”立珍表情郑重地说。存扣跟她走到马路对面一棵法国梧桐下,两人站定了。
“存扣,明天早上我们就回去了,有几句话想跟你说掉,也不怕你见外。”
“没事,你说。立珍姐。”存扣心里有些忐忑。
“这两年你虽然离开吴窑,阿香还是时时刻刻把你放在心上。参加工作后,她和我睡在一起,谈你谈得是最多。所有的前因后果我都知道了。你当时离开阿香转学也是对的,这丫头太缠人。她是因为喜欢你。虽然她也晓得你们之间不可能,但心里就是只有你一个人,存扣长存扣短的,我听了心里都难过。她是个天真的姑娘,单纯得要命。这丫头真是可怜。”
立珍缓口气,继续说道:“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女子哩,一旦真正喜欢上哪个就很难舍得掉,九条牛都拉不回心。当然人家不爱也没有办法,硬贴上去没得意思,可心里终究惶,一辈子都有个懊悔。女子就是这样呆哩。像我倒幸运,初三时就跟他好了,高中毕业我没考得上,直接进了厂,而他考上了盐城商校,也没跟我断,书来信往的,寒暑假还到我家玩玩,两年后出来分到我们厂里,现在……你都知道了。可以说是有始有终圆圆满满了。而你们不同,上来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她爱你不爱……可是我现在看,我这表妹各方面还蛮突出的,要人品有人品,脾性也好,不要说在我们厂里了,整个吴窑镇找出她这样的恐怕也没几个。现在药厂领导蛮中意她的,将来一转正什么都好了。药厂里分来的中专生、大学生不少,想跟她搭讪的有哩。”
一阵风吹来,有片黄叶落在她的前胸。她轻轻地把它拎掉了,缩了缩脖子,把手拿到嘴上呵呵气。“存扣,听到这里你可能也有数了,我是想撮合你们呢。你就是考上了找城里姑娘也是工作过日子,我看还不如找我们本乡本土的来得更合适。阿香有工作,也不比城里女子土气呀,能唱会跳的,人又活泼,你看……我不硬劝你,只是要你认真考虑考虑,你看呢?”她看存扣低着头沉思的样子,又带着些歉意地说:“其实你还是中学生,我这样做红娘可能不合时宜了,但阿香是我嫡亲的表妹,我又难得逮到一个见到你的机会,就……”
存扣抬起头来,说:“立珍姐,你说的我有数,你是好心。”扭转头朝剧院那儿看去。穿着齐整的阿香在霓虹光影下亭亭玉立,楚楚动人。她在假装看海报哩。
“我刚才看你牵着阿香手出来,就像哥哥呵护着小妹妹似的,我眼睛都热了,心里真是感动:多好的两个人哪。好了,我不说了,你和阿香再走走?都还没说上话呢!”
“那你……”存扣犹豫地问。
“我先回去。从这儿走路十分钟就到了。——不要紧,路上人多呢!你玩过了送阿香回来就是了。”
存扣走到阿香身后,看她侧头斜脑地研究海报的样子,突然感到有些不自在起来。阿香却突然转过头。“表姐呢?”她问。“她先回化肥厂了。我们……再走走?”阿香抿着嘴,羞怯的眼里满是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