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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元红-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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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扣给妈打来洗脸水。桂香笑吟吟地打量着儿子,说道:“身子倒壮实,脸上却瘦了,气色也不大好。吃了苦了。放假正好补养补养。”

存扣说这两天哥嫂给他补养了,吃了不少好的哩。

桂香洗好脸,说:“妈在外面经常提你们兄弟。人人都夸耀,说没得个爷娘老子,妈妈在外面,就大的带着小的过,十几年没红过脸,还从来没见过,不简单。”又对存扣说:“你嫂子也对你好,你将来要补她。”

“补什么哟!”月红有点不好意思,“都是一家人嘛。妈,存扣脸上黄是生了病的,这两天才有精神……”

“啊!甚病?”桂香吓了一跳,打断月红的话,“啥时得的?”

存扣就把事情告诉了妈妈。说眼睛等两天和哥哥上东台看。

桂香听了急得一拍大腿:“咋这么背哩!怪我,上次过高邮泰山庙时没进去烧炷香!”

“影响……考试了吗?”她眼巴巴地望着存扣。

存根说考得不丑,卷子全做出来了。你放心好了。叫月红快去下碗面给妈吃,“肯定饿了。”

桂香“呼啦啦”吃着面,忽地筷子往桌上一顿,说:“存扣,明天妈就陪你上东台!——开穷心,身上有患哪能等,还能拖?”

存根说庄上明天没班船。桂香说没班船要啥紧,不是还有腿嘛,二三十里路,还要乘什么班船。问存扣愿意不愿意和她一起走着去。存扣说愿意,好多年不陪妈妈走路了哩。

正说着,大门外“嘎哦——”一声高亢的鸣叫,一只大白鹅摇摇摆摆地进来了。

存扣笑着说:“这鹅真有意思,早上出去叫一声,晚上回家叫一声,发信号哩——‘我出去了!’‘我家来了!’”

存根说是这意思。这鹅聪明,是附近十几只鹅的头脑哩。在陆上走它打前,头昂到天上,后面的鹅排成一队跟着。在水里也是它领头,带那些鹅找草吃。月红说这鹅还厉害,猫子狗子都怕它。谁对它不恭,翅膀扑扇起来冲上去就啄,凶恶得狠哩!现在家里黄鼠狼、老鼠的影儿都没有——护家哩。

桂香听得有趣,说:“真是大块头!啥时逮的?就逮了一只?”

存根说四月天逮的,长得贼快。可能是洋种。逮了四只,没几天被俊杰玩死了两只,又不注意踩死了一只。就这只命大,俊杰当个宝哩。

桂香笑道:“当个宝也不行,等存扣拿到通知就杀了吃。要请客的。”

存扣连忙说不要。月红笑着说:“俊杰肯定要哭闹的。”

“哭闹就哭闹!叔叔考上大学,吃他只鹅算个啥!”桂香眼一瞪,仰起脖子把面汤和菜叶全喝下肚去。

《田垛》第三章6(1)

对于东台人民医院眼科的医生来说,刮沙真是芝麻大的手术吧。让存扣睡在门诊的床上,脸上搭块留有两个眼洞洞的白布,只感到眼睑上一阵蚁咬似的刺痒(并不痛),还没还过神来,医生就说好了——前后也不过五六分钟。好麻利!困扰了存扣个把多月的问题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大医院的医生就是不同,有本事。医生让存扣坐在门诊的长条椅上把眼闭会儿,开了处方单叫桂香下楼去取药。桂香气吁吁上来时疑惑地问医生:“就两支眼药水?”医生说:“本来只需两支眼药水,你当多大个事啊。早中晚各滴上一次,上来有些腌人的啊。”桂香充内行地说:“腌人最好,腌人正好杀菌!”

上这么大的医院,连挂号才六块多钱,娘儿俩都有点不相信哩。立刻就点眼药水,趁着才刮过的沙,把里面的坏细菌全腌死了。眼睛又闭了几分钟,告别了医生,两个人满心欢喜地离开了医院。

出了医院门才十点多钟,桂香说咱吃点东西再走,领着存扣进了一家饺面店。两海碗热气腾腾的虾仔馄饨端上来,先啜一口汤,透着海鲜味。存扣用匙子往碗底搅拌了一下,原来还有紫菜的。这东台离黄海已不远,在吃食里面用的海货多。桂香怕存扣一碗馄饨不得饱,又上门口的油锅旁边搛了两个麻团来淹在他的碗里。知儿莫若母,桂香晓得存扣从小就喜欢吃馄饨和麻团这两样,带他进城上街是必吃的。桂香望着存扣吃得很香的样子,心里很快慰,又有些愧疚:这伢子从小就是“靠娘生”,在妈妈怀里睡大的,离开了妈妈晚上睡不着,哭闹。五岁多就把他撂给哥哥了,每次回家还是搂着妈妈睡,直到上初中才不好意思。自己欠伢子的哩!今天在路上,和妈妈有说有谈的,还跟小时候一样哩。就这么长大了,成人了……也不知这次考上个甚东西。不管什么,能考上都是好的,国家户口,红本子,吃商品粮,就脱了农村苦胎了。可这小子看上去并不太兴奋,是因为考试得病考得不满意?……桂香正胡思乱想着,存扣这厢也吃完了,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儿,擦擦嘴巴,亲热地喊桂香:“妈妈,我们走呃!”

在回来的路上,娘儿俩显得很轻快,还是七谈八谈的。存扣顽皮地问起妈妈相命是咋回事,桂香就笑呵呵地介绍给他听。

“不难的,和关亡差不多理儿。”桂香说。“也是两个人一组,到了人家庄子,一条巷子一条巷子地吆喝,一家都不放过。‘相面哦——相命相啊?’逗人家。人家说相,就进去了。

“一进人家院门屋门,我和‘搭子’就赶紧‘拾簧’,看到晒衣绳上晒着尿布就知道这家有吃奶的伢儿,看到菩萨面旁边有亡人牌子就晓得死过人,看到柜子上有药瓶子就知道家人有人害病;看人家房子,是瓦房还是草屋,瓦房是大瓦还是小瓦,用的木头檩条还是水泥檩条……总之,多哩。所有这些都可以用来判断这家的情况,相命时拿来用。说准了,人家相信得不得了,说你灵。那钱就好哄,好拿。”

“那‘搭子’拾到‘簧’又有什么用呢?她又不相?”存扣问。

“有用啊,咋会没用呢——她告诉我呀。把有用的告诉我呀!”

“这一来不就露馅了吗?”

“呵呵,用‘春典’呀。‘春典’是黑话。江湖上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黑话,外行人听不懂的。不经意说出来,好像自言自语的,人家不注意。比如人家有男伢子,就说有‘扣儿’,女伢子就是‘环儿’,眼睛不好叫‘招子不亮’,离开叫‘扯板’……多哩。什么话都有‘春典’,就像你们说外语,你们懂,人家不懂。”

存扣兴致盎然:“那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呢?”

“水,乃,羊,树,满,龙,心,盼,勾,寸。”

存扣哈哈大笑:“有意思!这么多道道儿——我们看眼睛花了六块半钱就叫‘龙块满钱’了?”

“不对,叫‘龙寸满钞’。块是‘寸’,钱是‘钞’。”

“噢。这么多的‘春典’怎么记得住呀,拗嘴拙舌的?”

“还不跟你学外语一样,多听多记多说呗!”

“那倒也是。”

桂香接着往下说:“一家相命起码有三家来听热闹的。相命的不怕人多,人多好‘拾簧’,我和‘搭子’故意撩大家说话,从他们的说话中捕捉有用的东西。比如有人背后谈论主家五姑娘哪去了,被‘搭子’听到了马上用‘春典’告诉我:‘满环儿’。我相命的时候就对主人讲你是个‘嫦娥命’,命中缺子:丫头滚滚来,生三添四还加五;儿子不易得,深山寻参苗。把人家都惊住了,说你相得准,‘活神仙’,什么都依你。”

“如果人家还有第六个是小子呢?不就不灵了吗?”存扣问。他想问题总是考虑得很周全。

“也不怕呀。”桂香说。“小六子是个男娃不也是‘命中缺子’、‘儿子不易得’吗?正说反说都不怕,都好解释。擅相命的,人家是问不住你的,文说文答,武说武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其实就是玩模棱两可。”

“有时是这样的。你几句话搭上边说得准了,对方就相信你了。你就可以‘剐簧’了:先说一通吉利话,让人家高兴起来,再话头一转,人家有病有灾的还要说以后还要生难,人家兴兴旺旺的也说不久会有祸灾。人家一怕,就会跟你讨‘解释’,请你化解。”

《田垛》第三章6(2)

“这时就可以跟人家要钱了?”

“不是直接要。直接要能要多少——不像安徽人相命,一个命一块两块的,一天能相几个,能弄多点儿钱?我们兴化人比他们要得聪明,要起来多,人家还情愿给!就说你家这个难化解消除也不难,只要费点香火钱。就看你家诚心不诚心了。人家肯定说诚心了,‘不诚心喊你来相命消遣你呀!’这时候就说那好,要念十套经,磕一百零八个头,烧六十筒香——多少筒香看这人家的家庭情况和人是不是爽气来定——我们给你买了带到大庙里烧。至于我们的鞍马费,随你把几个吧。这样几十筒香加上鞍马费,弄得好就是几十块钱。”

“假如人家要自个找个庙去烧呢?”

“他(她)不会念经呀!不念经又不灵!那些庙不说本地的,往远处说。如高邮泰山庙,扬州大明寺,镇江金山寺,南通广教寺,苏州寒山寺,南京鸡鸣寺……想到哪说到哪。”

“原来是这样。嘿嘿,妈妈,你倒像成了相命专家了!”存扣笑着说。

“哪个不说你妈聪明!”桂香自豪地说,“做了几十年的都做不过我哩,妈这才改了几天?”

“可是,妈妈……这终归是骗人家啊!”

桂香沉默了。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低沉着声音说:“妈当初走这条路也是为了这个家。你爸死后,妈整天想着他,回到家里心直往下掉,没精没神的,心里难过呀——香烟就是那时吃上的——所以才下决心离开家出去跟人家一起关亡讨个营生,挣钱养你们。做妈的哪个想离开自己的伢子呢?更何况你当时才五岁,哥哥也不过十五。其实你和哥哥中间还有一个的,比你哥小两岁,是个女伢子,养她的时候难产,胎不正,出不来,妈差点死掉。养下来没满月就发烧,救不活,走掉了。妈就再不敢要了……想不到以后还是要了你。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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