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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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仓央嘉措身边的最后一个侍卫喇嘛名叫鼎钦。鼎钦是个康巴人,除了魁梧壮硕、出手不凡之外,还有沈默寡言、忠诚如獒的优点。这样的优点让他很容易成了摄政王的心腹,也就是说,他首先忠诚的是摄政王桑结,其次才是达赖仓央嘉措。每次跟随仓央嘉措出来,回去后他都要向摄政王详细汇报。摄政王时而高兴,时而担忧,高兴的是格鲁派的克星、随时可能出现的暗杀已经放过了仓央嘉措;担忧的是仓央嘉措很可能会因为没有束缚而走得太远。他已经听说了噶玛珠古和八思旺秋的打赌,知道这两个实力人物的打赌,其实就是萨迦派和噶玛噶举派联合起来跟格鲁派的赌博。而格鲁派是万万不能输的,一输就会输掉政教的前途、整个西藏的命运。
又有了新的传说。传说仓央嘉措,不,来自魔女肚子的宕桑旺波,他阔绰洒脱,出手大方,把玛瑙的项链送给了对他嫣然一笑的央金,把黄金的佩饰送给了为他端去奶茶的勒宗,把华美的腰刀送给了教他说拉萨方言的达娃。实在没什么可送的时候,他解下丝绸的腰带送给了望着他傻笑的拉毛。传说他曾跟着宗角禄康最漂亮的姑娘桑姆走进了她家的黑夜,曾带着最热辣的姑娘曲珍隐入大昭寺附近的冲赛康,曾把自己考究的软牛皮松巴靴遗忘在女店家的楼上而穿着一双姑娘的羊毛褐子靴踉踉跄跄冒雨而归。这就是说,仓央嘉措的足迹已经不再局限于宗角禄康的湖光林色,而延伸到了环绕大昭寺的拉萨街市。
拉萨的街市对仓央嘉措有着无与伦比的诱惑,金匠铺、银匠铺、首饰铺、衣帽铺、肉铺、酒肆、骡马店,更有依门而笑的女店家,远远地向他问好。他看什么都新鲜,以少年人的好奇,几乎在每个店铺里进进出出。谁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经历了什么,只知道这时候仓央嘉措的情歌特别多,特别纯:“人们的闲言碎语,我只能默默承受,少年我的脚步,女店家里去过。时来运转的时候,竖起了祈福的宝幡,有一位名门闺秀,请我到她家赴宴。初次和姑娘相遇,是酒店妈妈的撮合,如果结下了孽债,还请妈妈代我养活。被底的软玉温香,情人的蜜意柔肠,但愿不是巧使机关,想得到我少年的银两。浓郁芳香的内地茶,拌上糌粑最香甜,我看中的情人,横看竖看都俊美。”
“就在仓央嘉措浪迹拉萨街市的时候,一男一女站在布达拉宫前帐篷林立的朝圣者营地,瞩望着通往布达拉宫彭措多朗大门的石阶。他们就是以情人以明妃的身份,从门隅措那泶下村一路跟来的玛吉阿米和她的保护者宁玛僧人小秋丹。他们来到朝圣者营地已经七八个月,天天都是瞩望和等待。玛吉阿米以爱情的名义相信,她一定会看到仓央嘉措。至于看到以后怎样,她从来不想。小秋丹以苦修者的坚定鼓励着她:‘姑娘,仓央嘉措最需要具有佛母气质的明妃,而你就是佛母的转世、密宗最高教主大日如来的派遣。’而真实的意图却是,宁玛派是西藏最古老最民间的佛教教派,却因为从来没有取得过政权而地位底下。现在,宁玛派里出了一个格鲁派领袖,如果再有一个宁玛派出身的姑娘做明妃,宁玛派的地位就万无一失要超过萨迦派和噶玛噶举派了。”
“仓央嘉措始终没有沿着布达拉宫彭措多朗大门前的石阶,走到朝圣者营地来,走来的却是戴着黑帽子的楚布寺住持噶玛珠古。噶玛珠古慢条斯理地说:‘我在浪卡子见过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我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跟我来吧,我让你们达到目的。’于是玛吉阿米和小秋丹骑马走向拉萨街市冲赛康,在噶玛珠古的指点下看到了仓央嘉措。”
仓央嘉措迎面走来,如果他不是左顾右盼,再走几步就能一眼看到玛吉阿米。但是他停了下来,他看到熟悉的姑娘曲珍在门里冲他招手,就琢磨去还是不去。他觉得另有姑娘等着他,几乎所有的姑娘都等着他,他不知道把自己交给谁。不知道的时候他会把自己交给情歌,因为不是他主宰着情歌,而是情歌主宰着他。他告诉自己,哪个姑娘能让他产生情歌,他就把情歌送给哪个姑娘。送情歌也就是送自己,他是情歌的音符和辞藻,是整个拉萨的情人。他走进她们的心,成了她们的期待。期待中的姑娘们昨夜有个协商,谁能在今天招待宕桑旺波并让他在家中留宿一夜,谁就可以得到一领大家集资制作的花氆氇袍,从而成为拉萨街市上的度母王,也就是花魁,就是第一把交际花。
“仓央嘉措在曲珍姑娘门前停了一会儿,突然转身离开了。热辣辣的曲珍冲了出来,拦住他说:‘香甜的奶茶已经煮好,为什么不进去坐坐?’从冲赛康沿街而设的门楼里又冒出几个姑娘,她们都说:‘我家不仅有香甜的奶茶,还有醉人的美酒,来啊,来我家。’仓央嘉措伫立在街心不知所措,他被这个姑娘扯着,又被那个姑娘拉着,都是度母王的候选、花魁的苗子,谁也不让谁。这时候很多男人围了过来,粗声大气地笑着,叫着,挑逗着。有人出主意说:‘你们抓阄啊,谁抓到就是谁的。’‘让这少年蒙起眼睛摸,他摸到谁,谁就是今天的花魁。’还有人说:‘度母王也得轮着做啊,今天是你,明天是她。’仓央嘉措突然觉得热闹竟是如此烦人,当情歌就要喷涌而出时,他最想面对的是一处幽静、一种含羞、一个只会用眼睛说话的纯情少女。他推搡着姑娘们,就要离开,可是围着他的那些男人不让他走,他们发誓要把热闹看到底。”
“侍卫喇嘛鼎钦出现了,他一身俗装,牛高马大,推搡着人群,想给仓央嘉措开出一道突围的路。没想到越推人越多,那么多男人开始打他,不仅打他,也打仓央嘉措。姑娘们尖叫着,就像打在了自己身上。尖叫刺激了那些男人,男人总是嫉妒的。他们转眼就把仓央嘉措和鼎钦打倒在了地上。这样的局面只有一种办法可以自救,那就是仓央嘉措高喊一声我是达赖喇嘛,或者鼎钦高喊一声他是达赖喇嘛。只要喊出来,就能把他们吓死,不死的也会一辈子在颤抖中悔罪。可是主仆二人谁也没有喊,在仓央嘉措,他知道一喊出来姑娘们就不会是他的情人,他再也不能来这里了。更何况以他的善良,他也不想吓傻那些打他的男人。在侍卫喇嘛鼎钦,他要服从仓央嘉措的叮嘱:‘不要说我是达赖喇嘛,死也不要说。’只有渐渐靠拢过来的玛吉阿米小声对小秋丹说:‘怎么能这样对待仓央,他是达赖。’”
“玛吉阿米说着扑了过去,小秋丹也扑了过去。他们钻进拳脚的夹缝里,想用自己的肉体保护仓央嘉措,喊着:‘罪恶的人,罪恶的人,你们住手吧。’仓央嘉措听到了她的声音,抬头一看,大叫一声:‘玛吉阿米。’两个人迅速抱在了一起,又迅速被殴打的人拉开了。殴打持续了很长时间才住手,等玛吉阿米和小秋丹鼻青脸肿站起来时,发现那些男人正在散去,仓央嘉措不见了。似乎只有侍卫喇嘛鼎钦看见仓央嘉措被劫持,他疯了似的跑向布达拉宫去向摄政王桑结报告。没跑多远,就被一根绳子绊倒了。玛吉阿米泪流满面,仓央嘉措挨打的时候,她就已经泪流满面。小秋丹安慰道:‘仓央嘉措是观世音菩萨和莲花生大师的双重转世,有凡人不及的神通,他御风而去,是我们肉眼看不见的。’正说着,就见两个面孔丑陋的人从后面悄悄摸了过来,小秋丹说:‘玛吉阿米快跑。’”
玛吉阿米没来得及跑,就被独眼夜叉和豁嘴夜叉撕住了。小秋丹轮起木棍就打,却被豁嘴夜叉一把抓住手腕,夺走了木棍。豁嘴夜叉走风漏气地说,你要是不想死,就回你的门隅措那,我们并不想杀死一个谋杀指令以外的人。说着推搡着小秋丹离开了那里。独眼夜叉迅速绑住玛吉阿米,拽着绳子跳上了马背。马奔跑起来,玛吉阿米踉踉跄跄跟在后面,跟了几步就被拉倒在地。地是凹凸不平的,她被马拖着腾起落下,眼看就要拖死了。突然一声吆喝,一块石头从路边飞来,击中了墨竹血祭师独眼夜叉的马腿,马一头栽下去,把独眼夜叉甩向了天空。有个戴着尸陀林主面具的人跑来,割断绳子,抱起玛吉阿米走向了路边一匹栗色马。栗色马疾驰而去。
仓央嘉措眨眼不见了,玛吉阿米也是眨眼不见了。摄政王桑结派出守卫布达拉宫的藏兵,挨家挨户搜遍了拉萨街道上的所有人家,一无所获。焦急之下,桑结来到大昭寺,亲自审问那些参与殴打仓央嘉措的人,才知道拉萨街市上前些日子来了一个蒙古女人,她在租住的碉楼里用青稞酒免费招待所有被她招徕的男人。告诉他们,她有个仇家叫宕桑旺波,谁要是打死宕桑旺波,谁就可以得到她和她的所有金银财宝。她把财宝拿给他们看,满满的一铁匣子,都是玉石玛瑙。桑结立刻派人前往捉拿蒙古女人,碉楼里空空荡荡,女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蒙古女人到底是谁?又是谁劫持了仓央嘉措,劫持了玛吉阿米?事情显得机密而玄乎。第三天下午,独眼夜叉和豁嘴夜叉带着一伙藏兵悄然来到了布达拉宫前的朝圣者营地,正在一户户搜寻时,就听宁玛僧人小秋丹在自己帐篷门口激动地说:‘玛吉阿米?玛吉阿米回来了。’她骑着一匹漂亮的栗色马,神情怡然,姿态高傲,身边是一个戴着礼帽、裹着氆氇、看不清面孔的人,也骑着一匹栗色马。独眼夜叉和豁嘴夜叉扑了过去,想把玛吉阿米拉下马,就听玛吉阿米身边的那个人喝斥道:‘住手,你们这两个罪大恶极的人,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们,你们杀死她,就等于杀死达赖喇嘛,你们难道想让布达拉宫德丹吉殿里出现一具尸体吗?’独眼夜叉和豁嘴夜叉哪里经得起这般恐吓,扑通一声跪下,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那人调转马头,走了。玛吉阿米喊道:‘仓央,仓央。’仓央嘉措回头一笑,招了招手,大声说:‘别忘了。’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