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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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美下车,把香波王子换到了后排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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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波王子说:“浪卡子是五世达赖喇嘛舅父的庄园,也是五世达赖喇嘛常来讲经的地方,还是前藏和后藏以及日喀则和拉萨之间的枢纽地带。空行护佑,山水呈祥,仓央嘉措在这里暂住。暂住是因为年前摄政王桑结敦请乃琼大护法降神问旨,结果是:‘将灵童迎至布达拉宫的日子应该是藏历十月下旬十天内。’现在是四月,时日尚早。还因为在神定的藏历九月十七,无量光佛化身的五世班禅额尔德尼洛桑益喜将在这里给灵童授沙弥戒。受了沙弥戒,才算是一个真正的僧人。更因为即使在拉萨,五世达赖的圆寂和六世达赖的降临,也还是少数人知道的秘密。五世圆寂已经十五年,为什么秘不发丧,灵童转世已经十四年,怎么直到现在才公开?一切都需要解释。解释在四、五两个月全面展开,摄政王桑结派出了六路人马。
“第一路是向驻扎拉萨的鞑莱汗营帐解释。鞑莱汗是控制西藏的卫拉特蒙古和硕特部首领,靠着数千黑毡房蒙古马兵,他应该是西藏生杀予夺的最高统治者。但在这个精神信仰远远高于军队武器的地方,他显然有些失势,出自布达拉宫的摄政王居然连五世达赖喇嘛圆寂和六世达赖喇嘛降临这样的大事都会隐瞒十多年。鞑莱汗既不表示对五世的哀伤,也不表示对六世的庆贺,接受了布达拉宫使者的哈达,却没有回赠哈达:生气地说:‘我们在你们眼里还是蒙古的施主吗?这样的事情就不必告诉我们了。虽然我们信仰圣者宗喀巴的格鲁派,但对贵派领袖的存亡我们是不配知道的。’打发走了来人,鞑莱汗立刻叫来自己的两个儿子商量对策。老大旺扎勒说:‘太阳已经升起,不认可的人只能永远处在黑夜里。’老二拉奘汗说:‘认可六世达赖,就等于认可我们在西藏可有可无。我们监护着西藏,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太阳?别忘了四世达赖喇嘛就是一个蒙古人。’说罢,瞪着父亲鞑莱汗,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趁朝廷还没有诏封,杀掉这个新达赖。’
“第二路是向远在新疆的蒙古准噶尔部首领策旺阿拉布坦解释。对摄政王桑结来说,这是一个远交近攻的策略——利用策旺阿拉布坦牵制鞑莱汗,让鞑莱汗不敢把自己看成是唯一可以控制西藏的蒙古天王。而策旺阿拉布坦也想利用摄政王桑结把手伸向西藏,所以当布达拉宫使者带来五世达赖喇嘛已经圆寂、六世达赖喇嘛业已降临的消息时,他当即决定:派侄子乌兰特带重礼前去贺喜。
“第三路是向藏传佛教宁玛派解释。‘宁玛’为‘旧派’,它是藏传佛教最古老的教派,形成于公元1055年,以公元757年从印度乌仗那来到吐蕃传法的莲花生为祖师。由于五世达赖喇嘛出身的琼结家族曾经信奉宁玛派,格鲁派取得西藏政权之后,高层大部分僧人对宁玛派采取了包容、眷顾、利用的态度。前往解释的布达拉宫使者分为两组,一组奔向北传宁玛派祖庙山南贡嘎境内的多吉札寺,一组奔向南传宁玛派祖庙山南札囊境内的敏珠林寺。两座寺院即刻做起了法事,经声鼓语响亮得就像宁玛派自己的活佛转了世,然后多吉札寺的寺主土登朗杰活佛和敏珠林寺的寺主久米多捷活佛分别离寺,携带礼物,奔赴浪卡子朝会。
“第四路是向藏传佛教萨迦派解释。萨迦派的创始人昆·衮却杰布于公元1073年在藏南仲曲河北岸灰白色山岩下建起萨迦寺,故名萨迦,‘萨迦’就是‘灰白色的土’。萨迦寺以仲曲河为界,分南北两寺,距拉萨三百七十公里,是萨迦派的祖寺。十三世纪中叶到十四世纪中叶,在元代朝廷的扶持下,这里成了统治整个西藏的萨迦政权所在地。元世祖忽必烈无比崇信萨迦教法,奉萨迦五祖之一的八思巴为金刚上师,接受密法灌顶,对其言听计从。八思巴受封‘大元帝师’,名闻天下,举国膜拜。后来萨迦王朝虽然被帕竹噶举王朝取代,但世袭相传的萨迦法王在藏传佛教界的地位,依然如星晖曜地。萨迦法王的大管家八思旺秋在萨迦南寺欧东仁增拉康会见了布达拉宫使者,听到五世达赖早已圆寂,立刻泪眼婆娑,听到六世佛宝已经降临,马上又破涕为笑。随即决定,他将代表萨迦法王,亲自拜倒在新达赖喇嘛足下。
“第五路是向藏传佛教噶举派解释。‘噶举’是‘教言传承’的意思,指的是金刚坛乘也就是佛法密宗的口传密修,在藏传佛教中最为神秘高妙。噶举派起源于十一世纪,产生了西藏最著名的四个密宗大师:玛尔巴、米拉日巴、热穹巴和达波拉杰。其中的分支帕竹噶举于公元1349年推翻萨迦政权,建立了长达近三百年的西藏噶举政权。比这三百年统治史更为重要的是,噶举派的另一分支噶玛噶举黑帽系的大师噶玛拔希不仅开创了活佛转世制度,还开创了诵唱‘六字真言’的习惯,他的诵唱从公元1227年他二十一岁时算起,蔓延了近八百年,蔓延到了世世代代藏族人民的口中心里。噶举政权从帕竹噶举开始,由噶玛噶举结束,结束时的统治者名叫‘藏巴汗’,意思是‘后藏上部之王’。
“藏巴汗于公元1612年征服各个地方势力,统治了西藏全境,又于1618年打败被格鲁派施主吉雪巴请来的蒙古喀尔喀部,摧毁色拉寺和哲蚌寺。在两寺后山,杀害格鲁派喇嘛五千多人。1635年,格鲁派再次遭到噶玛噶举施主的内外夹攻。尤其在青海和康区,许多大喇嘛被逮捕入狱,或惨遭杀害。格鲁派和萨迦派、宁玛派的寺院统统遭到破坏。情急之中,五世达赖喇嘛的大管家索南群培和吉雪巴派人前往准噶尔,求救于卫拉特蒙古和硕特部首领固始汗。
“1636年,固始汗率兵进入藏区,陆续打败并处死了迫害格鲁派以及其他派别的青海却图汗、康区白利土司、后藏藏巴汗,并以达赖喇嘛驻锡地哲蚌寺噶丹颇章宫为名,于1642年正式建立了统治整个西藏的格鲁派政权,强迫藏巴汗管辖的噶举派寺庙改宗格鲁派。噶玛噶举派屡屡反抗,一度占据后藏和山南许多地方,大有推翻格鲁派的气势。固始汗的儿子鞑莱汗领兵前往镇压,捣毁大部分噶玛噶举寺庙,在所有噶玛噶举派僧人手上打上印记,交给各个格鲁派寺院收管,只留下没有参与抗争的楚布寺在风雨飘摇中坚守着噶玛噶举的教宗阵地。
“楚布寺是噶玛噶举派黑帽系的祖寺,位于堆龙德庆境内楚布河上游北岸,距拉萨七十公里。住持活佛噶玛珠古在杜康大殿前的六柱明廊里接待了布达拉宫使者,然后对身边的侍从喇嘛说:“既然格鲁派的活佛可以从宁玛世家转世,为什么不能从噶玛噶举世家转世呢?格鲁派近有蒙古人监护,远有朝廷扶持,气势越来越大了。如果我们还希望噶玛噶举东山再起,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依靠转世制度渗透、改造和替代。噶玛噶举的金刚(密宗)教法是天下无敌的,该是行动起来的时候了,快去准备一下,我要去见见这位格鲁派的新达赖。”
梅萨打断了香波王子的话:“原来历史上藏传佛教内部也是这么不清净的。”
“岂止是不清净,派与派、佛与佛之间常常是你死我活、血雨腥风的。这说明教派一旦变成政治集团和利益集团,就跟释迦牟尼没有关系了。称佛而不是佛,念经而不是经,俗界里争权夺利、尔虞我诈的那一套,全有。而且更黑暗、更残酷、更是涂炭生灵的源头。”香波王子停下来,点着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智美着急地说:“往下说吧,还有第六路呢。”
“第六路是向朝廷解释。这是最重要的一路,早在一月就出发了,解释开始时,恰好是四月。鉴于有人告密而朝廷已有急诏严词叱责,摄政王桑结亲自撰写的奏章畏罪乞怜,辞恳意切,敬谨之至:‘为众生不幸,五世达赖喇嘛于壬戌年示寂,转生静体,今十四岁矣。前恐唐古特民人生变,故未追荐报丧,乞请大皇帝容悔罪愆。自我敬事达赖喇嘛,西藏番民惟愿普天之下天朝皇帝为护法主,此处尚有异心,三宝照鉴,威灵作证……’康熙皇帝读了奏章说:‘朕严颁谕旨,摄政王悚惧,既如此,可宽宥其罪,允许所请。摄政王必感恩,而众蒙古亦欢悦矣。’遂派常驻朝廷的蒙青活佛大国师章嘉呼图克图作为使臣,去西藏参加六世达赖喇嘛在布达拉宫的坐床庆典。这是清朝政府首次派人入藏督察转世灵童,标志着朝廷对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承认。
“公元1697年的西藏,夏天就要来临的时候,六路人马从不同方向,走向了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暂住之地、距拉萨一百六十四公里的藏南福地浪卡子。
“暂住浪卡子的仓央嘉措对这个陌生地方非常好奇,每天在经师曲介的指导下学完经课之后,便喜欢俗装便服走出他居住的单增颇章到处转转。曲介想到浪卡子是格鲁派的净地,没什么危险,就派了两个僧人跟着,叮嘱道:“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千万不要丢失了。”这两个僧人一个独眼,一个豁嘴。之所以派他们随从,是因为难看的面孔具有大黑护法的狰狞,谁见了谁躲。独眼和豁嘴是来自墨竹地方的血祭师。血祭是苯教祭祀天神的仪式,一年两次,每一次都要宰牲杀人,以求天神的愉悦满足。血祭师就是专司宰杀的信徒。他们以野赞凶神和十二丹玛女神的名义宰牲杀人不眨眼,所以当噶丹颇章政权启用‘隐身人血咒殿堂’后,‘隐身人血咒殿堂’便召请他们作为存亡危难时刻格鲁派的护法夜叉。
“两个黑脸狞厉的夜叉知道他们看护的是至尊无上的达赖喇嘛,便寸步不离,十分小心。但他们毕竟是放野惯了的苯教徒,对佛教领袖没有透心透骨的敬畏和爱戴,时间一久,不仅有些松懈,举止也随便起来。有一天,独眼夜叉突然捧着仓央嘉措胸前的一颗黑玛瑙说:‘我也有一颗黑玛瑙,跟你的一样。’说着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