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第1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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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萨说:“这么说,我和碧秀是同一个祖先?”
香波王子说:“这太可怕了。”
梅萨说:“是很可怕。碧秀你听着,你代表的是‘隐身人血咒殿堂’,你是杀人不眨眼的门隅黑剑而不是一个纯粹的警察。你在追查仓央嘉措后代的名单,却不知道自己就是仓央嘉措的后代。”
碧秀惊讶得无以言表:我?我?我?我是仓央嘉措的后代?没有人告诉我,我五岁成了孤儿。
梅萨说:“碧秀,你再听我告诉你,仓央嘉措也就是碧秀拉巴的后代名单:姬姬布赤、仁增旺姆、伊卓拉姆、吉彩露丁、措曼吉姆、索朗班宗。她们都被你们‘隐身人血咒殿堂’杀害了,还被你们残忍地挖掉了经络穴位以防转世。”
碧秀浑身发抖,手中的骷髅刀几乎掉到地上:“与我无关,杀她们的是黑方之主和他的助手鹫头病魔。”
梅萨说:“现在轮到你,也轮到我了。你和我是仓央嘉措的最后两个后代,按照你们‘隐身人血咒殿堂’的指令,你该先杀了我,再杀死你自己。”
碧秀崩溃了。他脑袋嗡嗡嗡的,像一个空洞的音箱,系统里贮存的语言不足以表达过于复杂的心情。他瞪圆了眼睛,但并不是瞪着告诉他祖先是谁的香波王子和梅萨,而是瞪着自己,瞪着牢牢盘踞在他内心深处的黑方之主。是黑方之主让他干了所干的一切,凭什么?就凭“隐身人誓言”的约束?就凭他对“隐身人血咒殿堂”的虔诚和对圣教平安的期待?
他原本坚毅无悔的眼睛里突然显出了白色的疏离和黑色的涣散,抬起头,孤独地扫视着四周,似乎面前是无边的旷野,一片空茫。身为门隅黑剑,为了护教使命,他要永远埋葬仓央嘉措遗言;身为仓央嘉措的后代,他却应该让愤怒的诅咒大白于天下,羞辱圣教,为让人割断了歌喉的祖先报仇。
何去何从,值得一个智慧的思想家思考三天三夜。而警察碧秀眼下能做的,仅仅是收起骷髅刀,转身离开。他像是要去找人,去找黑方之主问问:你知道不知道我是仓央嘉措的后代?转了一圈又回来,警察,他是警察,他不能离开现场,他在保卫世界佛教的第七次集结,保卫布达拉宫。再说他到哪里去找黑方之主?黑方之主是谁,他根本就没见过。
4
再也没有人阻拦香波王子掘藏了。香波王子把手放在按钮上,默念着密码:“一下、一下、三下、一下。重复一遍:一下、一下、三下、一下。”却没有往下摁。
智美催促道:“摁啦,怎么不摁了?你好像很害怕,手在抖?”
香波王子抬起手,举到眼前看了看:“我抖了吗,我为什么要抖?”
却听智美笑道:“别装了,我知道你已经动摇。”
香波王子说:“我凭什么动摇?”
智美冷笑道:“因为碧秀和梅萨突然成了仓央嘉措的后人,连仓央嘉措的后人都坚信他的遗言是愤怒的诅咒,你还有什么理由不怀疑自己呢?”
香波王子这次真抖了一下。智美说得不错,碧秀的阴影挥之不去——一个仓央嘉措的后代不惜以杀人为代价,阻止他掘藏,为什么?如果“七度母之门”不是毁教之门、叛誓之法,如果仓央嘉措遗言真的是消除迷惘、挽救灵魂的圆满之法、希望之法,真的是唯一抗衡新信仰联盟以及乌金喇嘛的武器,作为仓央嘉措后代的碧秀何必要对他下毒手呢?他对掘藏的阻止,是否也代表了家族的传承、仓央嘉措的意愿呢?啊,不敢想……
智美的话更加锋利了,刀一般地割着他的心:“尤其是梅萨,怎么可能不传承玛吉阿米的仇恨呢?”
香波王子躲开智美的目光,问梅萨:“你现在还坚信遗言是诅咒?”
梅萨当然坚信,因为她不可能忘掉仓央嘉措和玛吉阿米遭受的苦难。苦难铭记在她心底,像珠穆朗玛峰坐落在青藏高原一样永恒。但是,她不忍心回答,不忍心看见香波王子心底的绝望笼罩他的脸。她轻轻点头,眼泪却禁不住涌流而出。
智美见了,心疼不已,一把将梅萨拥在怀里:“悲伤的不应该是你。”
梅萨冲智美凄然一笑,轻轻将他推开。
智美强迫自己把心思从梅萨身上移开,高声对香波王子说:“你的掘藏思路依据的是《地下预言》。《地下预言》说:一千个叛誓者在指认他们的首领后,首领将发出指令引爆炸药,炸毁布达拉宫。可现在布达拉宫只出现了叛誓者和叛誓者的首领,却没有出现炸药,你知道为什么?”
香波王子说:“你是说《地下预言》有失误?”
智美说:“不对,《地下预言》没错,它预言的炸药已经出现,不仅要炸毁布达拉宫,还要炸毁整个圣教。因为它不是普通的炸药,它是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遗言,是全西藏最爱戴的活佛对圣教的诅咒!”
香波王子低头不语,按照掘藏的逻辑,智美的推断无懈可击。
既然如此,这按钮怎么可以摁下去?我香波王子,怎么可以做西藏的罪人?
香波王子看看四周密密麻麻专心诵经的上座比丘、活佛喇嘛。他们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佛教领袖,一旦仓央嘉措遗言是苦水,是诅咒和羞辱,整个世界,整个佛教就都将因为他香波王子的冲动而遭遇灾难。他的心怦怦乱跳。
智美说:“但是现在你没有权利放弃,你必须掘藏,否则……”
香波王子抬起头,看见智美拿出了枪。是骷髅杀手从碧秀手中抢来的那把枪,梅萨曾经用它对准智美的后背,然后扔在了金顶,没想到它又成了智美的武器。
智美用枪指着香波王子说:“我们是新信仰联盟的成员、乌金喇嘛的手下,你要是停止掘藏就没有理由再活着了。快,用你颤抖的手打开‘七度母之门’。”
梅萨含着眼泪,伸手挡住枪口:“智美,香波王子还有一个选择。”然后面向香波王子,“你可以把密码告诉智美,不然他会打死你。”
香波王子望着梅萨的泪眼,摇摇头。
梅萨说:“边巴老师的灵识说:‘香波王子之心即伏藏之心‘。我要你遵从香波王子之心。”
香波王子说:“我自己也不知道香波王子之心是什么心。”
这时有人说:“佛啊,佛啊,释迦牟尼佛啊。”
是邬坚林巴,他的声音很大,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听清。他说,“香波王子,有一件事,我应该告诉你。在‘老家’,我问阿若喇嘛,万一‘七度母之门’是毁教之门,仓央嘉措遗言是控诉和诅咒,他还掘藏不?阿若喇嘛说:‘伏藏者有伏藏的职责,掘藏人有掘藏的使命。伏藏的内容和后果,改变不了掘藏人的使命。’阿若喇嘛摔下悬崖圆寂时,留下几句话,要我转告你:‘该来的都要来,该报的都要报,所有人收获的果,都是当年种下的因。只要造下罪孽,就必须承担后果,小至个人,大到宗教,都一样。佛教冲破黑暗走到今天,所经受的磨难和所承担的责任一样多,不管仓央嘉措遗言是什么,我们都应该坦然面对。就算伏藏的现世会让圣教面临灭顶之灾,那也是圣教必须承担的劫难。一门宗教,如果真有泽被苍生的菩萨之心,它也会有承担任何灾难的能力和勇气。劫难之后,光明重现,这是谁也阻挡不了的。”
说罢,邬坚林巴高喊一声:“香波王子,掘藏吧!”
喇嘛群里的古茹邱泽也喊道:“香波王子,掘藏吧!”
香波王子看着邬坚林巴,轻轻点头,那是他赞许阿若喇嘛信念的表示。他又抬头,向前方寻找古茹邱泽喇嘛,看到的是一片虔心诵经的僧潮,安详而宁和。香波王子泪流满面,对梅萨也对邬坚林巴和智美说:
“我想起了我的妈妈,她这会儿可能也在念经。我相信圣教能够承受一切灾难,但我不知道我八十多岁的妈妈能不能承受,不知道在通往布达拉宫的路上那些匍匐而来的人们能不能承受,不知道那些在世界各地摇着经轮、转着经筒的人们能不能承受,我更不知道多灾多难又多情多爱的西藏能不能承受。”
香波王子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了:“就算他们能够承受,我也不忍心看着他们在痛苦中承受,不忍心啊!”
智美脸颊上的伤疤跳了几下,他龇起牙,眼睛眯上了,聚光在香波王子胸脯上,扣住扳机的手指朝后移动着。
梅萨喊道:“香波王子,掘藏啊,就算为了我吧。玛吉阿米怎样爱仓央嘉措,我就会怎样爱你。对我来说,爱你就是爱仓央嘉措。”
香波王子摇摇头:“我知道了,那就来世吧,来世我们继续。”
梅萨说:“你还有妈妈,你不去看你八十多岁的老妈妈了?”
香波王子顿生一种决绝而悲凉的感觉,喃喃地说:“妈妈我走了,我不能去看你了。我走了妈妈,妈妈。”
话音落地,枪声响了。
智美胸中,一股酸涩的暖流往上奔涌。他知道,涌出眼眶,那就是泪水。他不想让自己流泪,就闭上了眼睛。然后,枪响了。扣动扳机的是他的手指,下达开枪命令的却不是他,是三百多年前的拉奘汗,是他的先祖,是那个带给仓央嘉措和西藏深重灾难的人。
眼泪终于从紧闭的双眼喷涌而出。
他睁开眼,透过泪水看见有人倒下了,倒在香波王子怀里。
是梅萨,在他闭眼开枪的瞬间,梅萨扑过去,抱住香波王子,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枪口。文人小说下载
仿佛知道这是必然,智美居然没有惊呼,没有痛喊,甚至都没有去关心梅萨的伤势。他上前,用枪抵住香波王子的下巴,逼迫香波王子放开了怀中的梅萨。
邬坚林巴扶着梅萨,让她慢慢坐下。
梅萨胸前鲜血淋漓,喊了一声“香波王子”,然后凄迷地一笑:“告诉你一个秘密,仓央嘉措的情歌,其实不是唱给女人的。”
香波王子艰难地点头,悲婉地说:“我知道,他是唱给青藏高原,唱给喜马拉雅山和雅鲁藏布江听的,他的情人,是所有的生命,是高天下所有的苍生,是整个的西藏。”
梅萨点头,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