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寡母-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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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追究林海的刑事责任了,您和林海妈妈都是做妈妈的人,咱们坐下来,协商一下,看看怎么解决问题吧。”
惠岩叔叔看着学军的父母,语气沉重地说:“你们看,林海妈妈多么可怜啊,咱就不说林海的前途或是命运,就是看在这位妈妈的情面上,我看就不要再继续追究了。”
在这种悲伤而凝重的氛围中,学军妈妈一颗冰冷坚硬的心逐渐软化了。她看着脚下匍匐已久的妈妈,眼睛湿润了。她伸出手,想把妈妈扶起来,妈妈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依然在不停地哀求着。学军妈妈眼中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不知是心疼自己儿子还是同情妈妈,“噗噗”地往下直落。她一字一顿地说:“您起来吧,我们不会再难为您的孩子了。”妈妈听了这话,眼睛里顿时闪出希望的火花,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她伏在地上,不停地磕头,额头撞得鲜血直流,那是一个农妇最本能最直接也是最朴实的表示感激的方式……
后来,这件事情的解决应该在众多读者的意料之中,在惠岩叔叔的大力斡旋下,公安机关没有向检察机关申请批捕。我再次返回学校,不过这次沉重的打击在我心中留下了永久的伤痕。孙学军辗转了几家医院,接受了最好的手术治疗,最后身体基本恢复了原状。十级伤残并没有我们预想的那么严重,只是他的父母再也不敢把他一个人放在外面,而是让他回到唐山市区的某个高中继续读书。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孙学军做手术总计花掉三万多元,妈妈如数地赔给了对方,直到那时,我才知道这些年来,妈妈通过上街拣破烂、卖糖葫芦,在敬老院上班,到农田劳动已经辛辛苦苦地积攒下两万多元。她从来没有和我们说过,可是她早就开始为我们今后上学的费用做准备了。可是这一次,妈妈不仅把所有的积蓄都赔付给了对方,而且还四处举债。妈妈冒着凛冽的寒风,踏着厚厚的积雪,走遍了家家户户,哀求着向他们借钱,三十五十地凑够了这笔款项,但她吃了多少闭门羹,遭受了多少冷眼啊!最后,她把这笔凝聚着她无尽血汗的钱交到了学军妈妈手里。她知道,接下来,属于她的将是比以往更加艰难的岁月。
如果说以前的种种不幸都是天灾,那么这一场灾难则是当之无愧的人祸。
妈妈在一夜之间愁白了头,但她别无选择,只能直面这种巨大的不幸。她辞掉了敬老院的工作,因为那里虽然相对轻松,但是薪水太低了,一个月只有三百元,连我和弟弟的基本开支都不够,她必须再找一个能挣更多钱的工作。
妈妈回到了那个曾带给我无限温暖的家,将近十年的时间过去了,可是家里依然完整地保持着原状。在这十年当中,家里没有添置一样家具,屋内所有的摆设都已显得非常陈旧,那间没有住人的屋子更是落满了灰尘,冷落、萧条、衰败……如果说以前我们是一贫如洗家徒四壁的话,那么现在我们则是负债累累。妈妈以她瘦弱的身体顽强地支撑着这个家,这个时候压在她身上的负担重过泰山。
妈妈在一个石灰窑里找了一份烧窑的工作,那是一项极度透支人体力的劳动。在上千度的高温下,在火红的焦炭前,你要一锹一锹地往里添煤,在那种环境下,你是没有机会出汗的,因为你的汗还在毛孔里就已经被烘干了,只会在你身上留下斑斑的盐渍以作它曾到来的明证。这种劳动就是正值壮年的男人做了也会严重损害身体,更不要说妈妈那样一个年近五旬的中年妇女,开始的时候老板坚决不要妈妈,后来在妈妈苦苦哀求之下方才同意让妈妈上岗试工。妈妈非常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她拼命地表现自己,同那些比自己小好多的男人一起用力地扬着手中的铁锨,手上的血泡被磨破,血肉模糊,身上的肌肤被烤裂,遍体鳞伤。妈妈就那样,在高高的石灰窑里消耗着自己的生命,就为一个月多拿三百块钱,为了不让我们这个岌岌可危的家庭在瞬间崩溃。
晚上,妈妈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然筋疲力尽,幸亏弟弟每天放学之后都会先把饭菜做好。弟弟生性温和,在外面很少与人发生矛盾,从来不给妈妈惹祸,而且特别懂得心疼妈妈。我在外面读书,家里就他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他们节俭着每一分钱,吃的从来都是那么简单,一盆粥,一张饼就可以捱过一天的时间。妈妈在菜园子种了几畦韭菜,可他们从来都舍不得吃,每到周末,妈妈把韭菜割下来,一斤一斤地捆好,弟弟就会挎上篮子沿街叫卖。十三四岁的孩子,正是最贪玩的时候,可是弟弟从来不去疯跑,经常会在街上响起他清脆的叫卖声:“谁买韭菜,两毛钱一斤。”就那样两毛钱两毛钱地攒着,慢慢地偿还着因为我打架欠下的巨额外债。
长期经受超强度的体力劳动与严重营养不良的双重折磨,就是一个钢铁打造的人也会承受不了,更何况是妈妈那瘦弱单薄的身躯呢,终于有一天,她实在支撑不下去,病倒了。
那一天周末,我回家。傍晚,妈妈从窑上下班,她看到我非常高兴,说:“海海,前两天下雨把咱们家的院墙冲倒了,正好你在家,我们一起把那些石头重新垒一下吧。”我正愁没机会帮妈妈干活,便高兴地答应了。
我们吃过晚饭,来到后院。陈旧的院墙在暴雨的冲击下坍塌一片,石头无序地散在地上,同泥浆混合在一起,一片狼藉。我和妈妈、弟弟一起动手,想把倒塌的院墙重新垒起来。我们一边说笑一边劳动,我觉得非常轻松,却没想到妈妈在搬起一块大石头后突然脸色苍白,嘴唇微颤。我看到情况不妙,匆忙冲上去。妈妈手中的石头迅速脱手,万幸没有砸到她身上。她的身体“砰”的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我蹲下身,紧紧地抱住妈妈,大声地呼唤“妈妈、妈
妈……“,但妈妈眼睛紧闭,没有一丝知觉,她的头发凌乱,显得那样衰老,妈妈只有四十三岁,却已经白发苍苍。她的头歪在我的臂弯里,好像要永远地睡去。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落在妈妈的脸上,妈妈再也不会心疼地看着我,再也不会亲手为我把眼泪擦拭干净。弟弟也扑上来,声音里夹杂着哭音。弟弟伤心欲绝的叫声把我从悲痛中惊醒,我赶紧喊来邻居,请他们帮我们找了一辆车,迅速将妈妈送往医院。
破旧的面包车飞速地行驶在崎岖不平的乡路上,一路颠簸。妈妈的眼睛紧紧地合着,不肯多看我们一眼。我死死地抱着妈妈,在这一刻,我无比强烈地感觉到妈妈对我的重要。我不能失去妈妈,如果妈妈突然离我而去,我无法想象我该怎样面对今后的生活。妈妈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妈妈已经成为了我们心中的精神寄托,只要妈妈和我们同在,即使面对再大的困难,即使迎接再大的挑战,我们都会产生一种莫大的生活勇气。妈妈在我们面前总是那么坚强,很少会流露出她脆弱的一面,虽然她只是一个弱小的女人,但她那乐观的人生态度使我们相信只要和妈妈在一起我们就有改变生活、改变命运的能力。可是此时,妈妈倒下了,彻底地展现出她脆弱的一面,她安静地躺在我的怀里,我开始意识到我们的妈妈和别人的妈妈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血肉之躯,她也不是钢锻铁打的。我早就应该知道,在那样超强度的体力劳动下妈妈累垮只是早晚的事情啊,可是我为什么还要让妈妈去呢?我抬起头,睁大朦胧的泪眼,心中充满了自责,如果上天要惩罚的话那就惩罚我吧,为什么要把我引发的所有苦难都强加到我可怜的妈妈身上呢?
十几分钟后,面包车停在了镇卫生院前。妈妈被火速推进急救室,经过一番紧张的抢救,她终于睁开了紧闭的眼睛。那一刻我只觉得被抢救过来的不是妈妈,而是我自己。我紧紧地握住妈妈的手,妈妈的手还在微微地颤抖,她费劲地转动眼球,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问我:“海海,我们不是在垒墙吗?我现在是在哪儿啊?”我刚要说话,眼泪先掉了下来,我哽咽着说:“妈,您在医院,您刚才干活的时候累倒了。”妈妈一听在医院,吓了一跳,她慌乱地挣扎着,要坐起来。我赶忙把她按倒,说:“妈,您别动,您刚刚醒过来,要好好休息啊。”妈妈焦急地说:“我身体挺好的,为什么要来医院呢,再说,现在看病多贵啊,不行,我要马上回家……”妈妈一边说一边使劲,可任凭她怎么用力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刚要站起来就会摇晃着倒下去。终于妈妈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的病倒了,她无助地靠在床头,一脸痛苦的表情,再也不和我们说一句话。
妈妈在医院住了三天,那是她所能承受的极限了,她没有吃一次医院的病号饭,努力地节省着每一分钱。从医院回到家里,妈妈轻松了很多。她现在身体很虚弱,医院诊断为营养性贫血,同时肺部因为长期在石灰窑里呼吸粉尘而严重感染。临出院时,医生严肃地叮嘱我道:“一定要让你妈妈好好休息,她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如果再劳累过度后果可就难以预料了。”我听了,难过地点点头。
我回学校后,妈妈休息了一个星期,又想回石灰窑继续上班,但被弟弟死死地拉住。
妈妈生气地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我现在完全好了,不上班还能整天在家待着,你想让我闲出病来吗?”
弟弟口气坚决地对妈妈说:“我不会让您再去石灰窑了,如果您一定要去,那么我就不上学了,我去上班挣钱还不成吗?”
妈妈看着弟弟,终于退缩了,因为她知道,像弟弟这种性格内敛的人说出的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如果她继续坚持去石灰窑上班,那么弟弟一定会义无反顾地选择退学去挣钱。
妈妈叹了一口气说:“那我也不能什么事都不干啊,咱们这个家该怎么办啊?”
弟弟坐在门槛上,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一声不吭。
妈妈在家里待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