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潮-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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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振涛从他们的异常神态里,已看出首航剪彩仪式出了问题。
熊大进端着一张图纸面向赵振涛,焦急地说:“赵市长,有两个突发问题,很可能使首航仪式的喜事酿成悲剧。这是省航运公司送来的首航货轮‘中山’号的船形断面图。最大的问题是,我们的港湾航道只有五米,可‘中山’号的船体就宽达三米,航行时仅有两米的间隔,谁能保证船体的惯性不在这危险的距离内与航道发生碰撞?按惯例,航道必须为船体留出适当的安全距离,越过五米就被称为风险区!”
赵振涛的心悬了起来:“轮船不能更改了吗?”
黄国林说:“我刚从省里回来,仅有这一艘轮船,要不就是我们更改首航的日期。”
赵振涛的脑袋像炸开一样,颓然坐在沙发上,额头冷汗涔涔。过了一会儿,他说:“首航的时间绝对不能更改啦!我们的请柬已经送往省里和北京。省委潘书记亲自打电话给我,他还邀请了全国政协的一位副主席参加剪彩。这个时间万万不能动。你们不记得上次?潘书记和傅省长都准备来给跨海大桥剪彩了,结果丢了我们北龙多大的面子?”
熊大进皱着眉头说:“赵市长,还有一个问题,航道没有浮标,这是航道的水上标志,布置一个浮标至少要九万元,十个浮标就达九十万元,眼下我们没有这笔开支。”
赵振涛问:“有没有别的方法可以代替?”
熊大进扭头说:“在威海港,我们遇到过这样的难题,是求助当地渔民拿渔船替代的。不过这个风险极大,那次遇上大潮,有两艘渔船被巨轮撞翻。”
赵振涛狠狠地吸了口气:“这不怕,人家威海渔民能做到,我们老蟹湾的渔民同样可以做到!这个事情,交给盐化县政府来组织安排!”他扭头喊来秘书郑进:“你去给盐化的许县长打个电话,让他马上到港口来找我!”
郑进到另一个办公室打电话去了。
赵振涛抬头看着熊大进说:“前一个问题最严重,要让航运公司派最好的舵手。还有我们要用最好的地面导航人员!谁来担当?”
熊大进看看赵振涛,又看看黄国林,最后点点头说:“那就我来试试吧!”
黄国林担心地问:“老熊,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赵振涛茫然地问:“怎么啦?老熊的身体怎么啦?”
熊大进讷讷地说:“没,没什么!”
黄国林大声说:“老熊这几天累得又犯了老病,美尼尔综合症。他在工地上晕倒两三回啦!”
赵振涛埋怨说:“你怎么不告诉我呢?导航的事,你别干啦!”
熊大进微微摇了摇头说:“换别人,我还真的不放心啊!”
赵振涛说:“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工作了,马上治疗,休息,等待那个非常时刻。你的工作由黄总全部担起来!”
熊大进坚决不依:“不行,我怎么能呆得住哇?先不说这个啦,赵市长,航运局要求咱们海港签字,轮船如果出了事故,损失完全由我们负担!您说签不签?”
赵振涛咬着牙说:“没有退路啦,我签!”
赵振涛给盐化的许县长布置完工作,将要离开的时候,强制熊大进住进海港医院治疗。熊大进被迫躺进了医院的病房,等赵振涛走后,他又悄悄从医院溜了出来。
从盐化接待室里出来,赵振涛突然想起了高焕章,高焕章手术之后回到北龙,尽管人瘦成了不到一百斤,他还是隔三差五地到办公室坐坐,处理一些日常事物,谁也劝不住,他说要工作到九月十三日,他真正期满退休。高焕章的笑对死神的大无畏气度,也许帮了赵振涛的大忙。赵振涛想跟他汇报一下工作,请他在首航仪式上最后讲几句话,了却他这多年的夙愿。高焕章能战胜病魔坚持到首航的这一天,已经让赵振诗心里得到一些安慰。
谁知事情总是在千变万化之中,许多特别有把握的事,到最后时刻都会发生变化。刚刚接到市委办公室秘书处打来的电话,说省委组织部副部长郝天宇紧急赶到北龙,有非常重要的干部任免事情找赵振涛谈。赵振涛在汽车里坐不牢稳了,心里鼓鼓涌涌的不安生。他在猜测,难道又是像上次一样?在他即将去中央党校报到的一刻,任命他为北龙市市长。这次在北龙港即将首航的关键时刻,省委对他又有了新的任命?抑或是有人告倒了他?他七猜八想地赶到了北龙宾馆,结果更让他吃惊。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省委是出于怎样的考虑?在高焕章重病期间,在北龙港和北港铁路即将剪彩的关键时刻,高焕章被撤去了北龙市委书记的职务,还落了个党内严重警告处分。
赵振涛心情十分沉重,从个人情感上很难接受这个现实。但这个悲壮的结局,过去他也是想过的。高焕章干预跨海大桥招标合同,并造成巨大财产损失和腐败案件,他是有错误的,雷娟很早就说明了这一点。可这个消息到的太不是时候了,老高他能够接受这个现实吗?老高的身体能够面对这样的打击吗?赵振涛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睛里噙着。
其实,赵振涛觉得,高焕章已经走到人生戏剧的最后一幕了,不管台上是怎样的说法,也不管台下响起多么热烈的掌声,或是悄无声息,他都可以安然走下舞台了。可赵振涛还是觉得残酷,他跟省委组织部的郝部长再三恳求,既然省委已经做了决定,他作为北龙的市长是执行的,可是能不能把这个情况暂时保密,等到三天后北龙港和北龙铁路剪彩典礼结束?郝部长很为难地拒绝了,因为省委在这个时候处理高焕章,就是要向全省的干部进行这种教育:如何保护地方?如何面对大中型工程?如何学法执法!赵振涛说这个话的时候,郝部长告诉赵振涛,他们已经跟高焕章谈了,高焕章同志毕竟是党多年培养的老干部,能够理解组织的决定,他还说要认真反省自己,向组织写出书面检查。赵振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掩饰不住内心的不满和愤怒,大声说,这样做会损伤组织形象的,高焕章为北龙泼上了一腔子血,他不仅有苦劳还有功劳!不能就因为他的那个失误而全盘否定吧?郝部长说,高焕章同志的成绩领导是给予充分肯定和赞赏的,按照高焕章同志错误的严重性,是要追究该职罪的,省委已经考虑啦。赵振涛还想再说几句什么,可他一想到眼前的这些人,说什么也没有用处,他要等省委潘书记和傅省长,把全部的牢骚一古脑地泼给他们——赵振涛从宾馆出来,让司机把车开到市委大院,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见到高焕章。在汽车里,赵振涛由气愤而烦躁,烦躁就像蚂蚁一样爬遍他的全身。他给潘书记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打到秘书张立新那里,张立新说潘书记正在陪同全国政协的一位副主席考察安居工程,然后,潘书记就陪同中央领导去给北龙港剪彩。赵振涛放下电话,又给雷娟打了一个电话,他气冲冲地质问她,跨海大桥受贿案还没有最后开庭审理,为什么先把高书记给处理啦?你们是怎么搞的?雷娟很平静地告诉他,有人私下将高书记的材料上告到省委督察室,督察室正好有调查组在北龙调查你“侮辱”港商的事件,没能查到你很大的问题,就把精力转到高书记身上。省纪委也收到了同样的上告信,其中还有告咱市政府不把金山水泥厂利润列入财政的违纪事件。赵振涛心里一阵紧缩,马上就往葛老太太那里想,往葛老太太笼络的那一群势力上想,他们连一个快要走进坟墓的老领导也不放过?果然就像高焕章预料的那样,一场你死我活的风暴没有结束,才刚刚开始——赵振涛敲响了高焕章的办公室。屋里有着窸窸窣窣的响声,却不开门。高焕章的秘书小吕从另外一个办公室走出来,说高书记正在收拾办公桌,现在不想会客。赵振涛又狠敲了几下门,大声喊着:“老高,开门,我是振涛哇!”
高焕章一听是赵振涛,马上把门打开了。
赵振涛一把握住高焕章的手,看着他蜡黄而消瘦的脸,激动地说:“老高,你急啥呀?”
高焕章一副很平静的样子,笑笑说:“振涛哇,这个关键时刻,你不去港口忙活,来看我干什么?”
赵振涛的胸脯剧烈起伏着:“老高,你也别瞒我啦,郝部长都跟我谈啦。我跟他们闹了一通,等潘书记来了,我还得跟他说,省委不能这么干呢,往后谁还像你高焕章这样卖命?”
高焕章嘿嘿地笑着:“你看你看,说你不成熟,你还不爱听,我看你就是不成熟嘛!我高焕章已经料到了,迟早会有这么一场的。你知道,我们不能埋怨省委,领导让我们干好工作,多会儿说允许你犯错误来着?好汉做事好汉当,我高焕章得承认犯了很大的错误。唉,辛辛苦苦几十年,落得这样的结局,是惨了点。可谁让我没做争脸的事呢?”
赵振涛不服气地说:“他们就不能等几天吗?”
高焕章喘息着说:“等啥?我高焕章觉得屁股底下的这把交椅不值钱,多高的人坐上去,我说也不值钱!要说它值钱,就是做椅子的人真心实意给老百姓干点实事儿!我高焕章不愧对自己的良心就够啦!你还想怎么着?就因为我高焕章患了癌症,就逃避组织处理?就因为我高焕章给北龙干过一些事,就——”他说不下去了。他脸上的庸常、漠然以及随遇而安的神态,有一种曾经沧海的英雄慨叹。
赵振涛抬起脸来,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脑子里一片空白。他默默地一声不吭,默默地一直这么坐着。
高焕章说:“振涛老弟,你快振作起来吧,我高焕章这一页,就这么掀过去啦!往后就看你的啦!尽管现在没明确你的书记,可是让你牵头,就差不大离儿啦!”
赵振涛忽地想起什么,紧紧抓住高焕章的手:“老高,我有一个请求,你一定要答应我!后天的剪彩仪式,你一定要参加!”
高焕章说:“算了吧,我去了,容易让潘书记想起上次的不快来!无论怎么说,跨海大桥是在我高焕章的手里垮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