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身皇后与王妃-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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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满头乱发,胡须也是蓬蓬松松如刺猬一般,须发油光乌黑,照说年纪不大,可是满脸皱纹深陷,却似七八十岁老翁,身穿蓝布直缀,颈中挂著个婴儿所用的锦缎围涎,围涎上绣著幅花猫扑蝶图,已然陈旧破烂。
陆无双道:“这怪人在这儿坐了老半天啦,怎麽动也不动?”程英道:“别叫怪人,要叫‘老伯伯’。你叫他怪人,他要生气的。”陆无双笑道:“他还不怪吗?这麽老了,头颈里却挂了个围涎。他生了气,要是胡子都翘了起来,那才好看呢。”从小舟中拿起一个莲蓬,往那人头上掷去。
小舟与那怪客相距数丈,陆无双年纪虽小,手上劲力竟自不弱,这一掷也是甚准。程英叫了声:“表妹!”待要阻止,已然不及,只见那莲蓬迳往怪客脸上飞去。那怪客头一仰,已咬住莲蓬,也不伸手去拿,舌头卷处,咬住莲蓬便大嚼起来。五个少女见他竟不剥出莲子,也不怕苦涩,就这麽连瓣连衣的吞吃,互相望了几眼,忍不格格而笑,一面划船近前,走上岸来。
程英走到那人身边,拉一拉他衣襟,道:“老伯伯,这样不好吃的。”从袋里取出一个莲蓬,劈开莲房,剥出十几颗莲子,再将莲子外的青皮撕开,取出莲子中苦味的芯儿,然後递在怪客手里。那怪客嚼了几口,但觉滋味清香鲜美,与适才所吃的大不相同,裂嘴向程英一笑,点了点头。程英又剥了几枚莲子递给他。那怪客将莲子抛入口中,一阵乱嚼,仰天说:“跟我来?”说著大踏步向西便走。
陆无双一拉程英的手,道:“表姊,咱们跟他去。”三个女伴胆小,忙道:“快回家去罢,别走远了惹你娘骂。”陆无双肩肩嘴扮个鬼脸,见那怪客走得甚快,说道:“你不来算啦。”放脱表姊的手,向前追去。程英与表妹一同出来玩耍,不能撇下她自归,只得跟去。那三个女伴虽比她们大了好几岁,但个个怕羞胆怯,只叫了几声,便见那怪客与程陆二人先後走入了桑树後。
那怪客走得甚快,见程陆二人脚步小跟随不上,先还停步等了几次,到後来不耐烦起来,突然转身,长臂伸处,一手一个,将两个女孩儿挟在腋下,飞步而行。二女只听耳边风声飒然,路上的石块青草不住在眼前移动。陆无双害怕起来,叫道:“放下我,放下我!”那怪客那里理她,反而走得更快了。陆无双仰起头来,张口往他手掌缘上猛力咬去。那怪客手掌一碰,只把她牙齿撞得隐隐生痛。陆无双只得松开牙齿,一张嘴可不闲著,拚命的大叫大嚷。程英却是默不作声。
那怪客又奔一阵,将二人放下地来。当地是个坟场。程英的小脸吓成惨白,陆无双却胀得满脸通红。程英道:“老伯伯,我们要回家了,不跟你玩啦!”
那怪客两眼瞪视著她,一言不发。程英见他目光之中流露出一股哀愁凄惋、自怜自伤的神色,不自禁的起了同情之心,轻轻道:“要是没人陪你玩,明天你再到湖边来,我剥莲子给你吃。”那怪客叹道:“是啊,十年啦,十年来都没人陪我玩。”突然间目现凶光,恶狠狠的道:“何沅君呢?何沅君到那里去了?”
程英见他突然间声色俱厉,心里害怕,低声道:“我……我……我不知道。”那怪客抓住她手臂,将她身子摇了几摇,低沉著嗓子道:“何沅君呢?”程英给他吓得几欲哭了出来,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却始终没有流下。那怪客咬牙切齿的道:“哭啊,哭啊!你干麽不哭?哼,你在十年前就是这样。我不准你嫁给他,你说不舍得离开我,可是非跟他走不可。你说感激我对你的恩情,离开我心里很是难过,呸!都是骗人的鬼话。你要是真的伤心,又为甚麽哭?”
他狠狠的凝视著程英。程英早给吓得脸无人色,但泪水总是没掉下来。那怪客用力摇幌她身子。程英牙齿咬住嘴唇,心中只说:“我不哭,我不哭!”那怪客道:“哼,你不肯为我掉一滴眼泪,连一滴眼泪也舍不得,我活著还有甚麽用?”猛然放脱程英,双腿一弯,矮著身子,往身旁一块墓碑上撞去,砰的一声,登时晕了过去,倒在地下。
陆无双叫道:“表姊,快逃。”拉著程英的手转身便走。程英奔出几步,只见怪客头上泊泊冒血,心中不忍,道:“老伯伯别撞死啦,瞧瞧他去。”陆无双道:“死了,那不变了鬼麽?”程英吃了一惊,既怕他变鬼,又怕他忽然醒转,再抓住自己说些古里古怪的疯话,可是见他满脸鲜血,实在可怜,自己安慰自己:“老伯伯不是鬼,我不怕,他不会再抓我。 ”一步步的缓缓走近,叫道:“老伯伯,你痛麽?”
怪客呻吟了一声,却不回答。程英胆子大了些,取手帕给他按住伤口。但他这一撞之势著实猛恶,头上伤得好生厉害,转瞬之间,一条手帕就给鲜血浸透。她用左手紧紧按住伤口,过了一会,鲜血不再流出。怪客微微睁眼,见程英坐在身旁,叹道:“你又救我作甚?还不如让我死了乾净。”程英见他醒转,很是高兴,柔声道:“你头上痛不痛?”怪客摇摇头,凄然道:“头上不痛,心里痛。”程英听得奇怪,心想:“怎麽头上破了这麽一大块,反而头上不痛心里痛?”当下也不多问,解下腰带,给他包扎好了伤处。
怪客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你是永不肯再见我的了,那麽咱们就这麽分手了麽?你一滴眼泪也不肯为我流麽?”程英听他这话说得伤心,又见他一张丑脸虽然鲜血斑斑的甚是怕人,眼中却满是求恳之色,不禁心中酸楚,两道泪水夺眶而出。怪客见到她的眼泪,脸上神色又是欢喜,又是凄苦,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程英见他哭得心酸,自己眼泪更如珍珠断线般从脸颊上滚将下来,轻轻伸出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陆无双见他二人莫名其妙的搂著痛哭,一股笑意竟从心底直透上来,再也忍耐不住,纵声哈哈大笑。
那怪客听到笑声,仰天叹道:“是啊,嘴里说永远不离开我,年纪一大,便将过去的说话都忘了,只记著这个新相识的小白脸。你笑得可真开心啊!”低头仔细再瞧程英,说道: “是的,是的,你是阿沅,是我的小阿沅。我不许你走,不许你跟那小白脸畜生走。”说著紧紧抱住了程英。
陆无双见他神情激动,却也不敢再笑了。
怪客道:“阿沅,我找到你啦。咱们回家去罢,你从今以後,永远跟著爹爹在一起。” 程英道:“老伯伯,我爹爹早死了。”怪客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是你的义父啊,你不认得了吗?”程英微微摇头,道:“我没有义父。”怪客大叫一声,狠狠将她推开,喝道: “阿沅,你连义父也不认了?”程英道:“老伯伯,我叫程英,不是你的阿沅。”
那怪客喃喃的道:“你不是阿沅?不是我的阿沅?”呆了半晌,说道:“嗯,二十多年之前,阿沅才似你这般大。现今阿沅早长大啦,早大得不要爹爹啦。她心眼儿中,就只陆展元那小畜生一个。”陆无双“啊”的一声,道:“陆展元?”
怪客双目瞪视著她,问道:“你认得陆展元,是不是?”陆无双微微笑道:“我自然认得,他是我大伯。”那怪客突然满脸都是狠戾之色,伸手抓住陆无双两臂,问道:“他…… 他……这小畜生在那里?快带我去找他。”陆无双甚是害怕,脸上却仍是带著微笑,颤声道:“我大伯住得很近,你真的要去找他?嘻嘻!”怪客道:“是,是!我在嘉兴已整整找了三天,就是要找这小畜生算帐。小娃娃,你带我去,老伯伯不难为你。”语气渐转柔和,说著放开了手掌。陆无双右手抚摸左臂,道:“我给你得抓得好痛,我大伯住在那里忘记了。 ”
那怪客双眉直竖,便欲发作,随即想到欺侮这样一个小女孩甚是不该,丑陋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伸手入怀,道:“是公公不好,给你陪不是啦。公公给糖糖你吃。”可是一只手在怀里伸不出来,显是摸不到甚麽糖果。
陆无双拍手笑道:“你没糖,说话骗人,也不害羞。好罢,我跟你说,我大伯就住在那边。”手指远处两株高耸的大槐树,道:“就在那边。”
怪客长臂伸出,又将两人挟在腋下,飞步向双槐树奔去。他急冲直行,遇到小溪阻路,踪跃即过。片刻之间,三人已到了双槐之旁。那怪客放下两人,却见槐树下赫然并列著两座坟墓,一座墓碑上写著“陆公展元之墓”六字,另一碑下则是“陆门何夫人之墓”七字。墓畔青草齐膝,显是安葬已久。
怪客呆呆望著墓碑,自言自语:“陆展元这小畜生死了?几时死的?”陆无双笑嘻嘻的道:“死了有三年啦。”
那怪客冷笑道:“死得好,死得好,只可惜我不能亲手取他狗命。”说著仰天哈哈大笑。笑声远远传了出去,声音中充满哀愁愤懑,殊无欢乐之意。
此时天色向晚,绿杨青草间已笼上淡淡烟雾。陆无双拉拉表姊的衣袖,低声道:“咱们回去罢。”那怪客道:“小白脸死了,阿沅还在这里干麽?我要接她回大理去。喂,小娃娃,你带我去找你……找你那个死大伯的老婆去。”陆无双向墓碑一指,道:“你不见吗?我大妈也死了。”
怪客纵身跃起,叫声如雷,猛喝:“你这话是真是假?她,她也死了?”陆无双脸色苍白,颤声道:“爹爹说的,我大伯死了之後,大妈跟著也死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别吓我,我怕!”怪客捶胸大叫:“她死了,她死了?不会的,你还没见过我面,决不能死。我跟你说过的,十年之後我定要来见你。你……你怎麽不等我?”
他狂叫猛跳,势若疯虎,突然横腿扫出,喀的一声,将右首那株大块树只踢得不住摇幌,枝叶簌簌作响。程英和陆无双手拉著手,退得远远的,那敢近前?只见他忽地抱住那株槐树用力摇幌,似要拔将起来。但那槐树干粗枝密,却那里拔得它起?他高声大叫:“你亲口答应的,难道就忘了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