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梳子-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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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开始约会。
请她吃饭时,发现她总是极少夹菜,开始以为她客气,渐渐熟了仍是这样,便忍不住椰揄:“看到你吃饭,会以为仍在三年自然灾害。”
她一愣,旋即黯然:“小时家穷,买不起菜,总是到市场捡拾菜叶,用盐水腌了下饭。”她自嘲地苦笑:“幼承庭训,少吃菜,多吃饭,日久成自然,竟是惯了。”小时候的伤,是内伤,很难治愈。我恻然,怦然心动。
欣赏和怜惜都不是爱情,却都很可能引发爱情。我们不久成为爱侣,我很快带她回去见父母。
妈妈直觉地不喜欢她。对于长辈而言,她太消瘦,太沉默,不够娇俏甜美,不是大多数妈妈喜欢的那种乖乖女。
所有的母亲都喜欢问询人家的祖宗三代,没想到不语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是个孤儿,父亲死于文革,母亲苦苦拉扯我长大,积劳成疾且郁郁终年,于两年前过世,入学前我寄居亲戚家里,除表哥表嫂外并无其他手足。”
不语一走,母亲便大发牢骚:“长相太单薄了,不是福厚的样子,出身也太苦,不知有没有不良遗传。我们这种人家的媳妇,就算不讲门当户对,也总得有点根基。女朋友,还是天真活泼的好,她言谈比你成熟10年。”
我不以为然,但听得久了,也就不由会问不语:“为什么爱我?”
她歪一歪头:“因为没有理由不爱。”
我飘飘然,得寸进尺:“说得具体点。”
“你可以改变我生活环境。”
我知道她表兄嫂对她并不亲善,每逢假日她从不回家,不是留校苦读,便是四处找兼职,但如此现实的答案仍让我顿生疑窦:“不语,你爱的究竟是我抑或是钱?”
她白了脸别转头,半晌才清晰回答:“我不排除因为爱钱而更爱你。”
我为之气结,年轻入视金钱如粪土,认定谈钱即庸俗,原以为自唐诗宋词中外名著走出来的女孩应该不食人间烟火,不料她竟如此破坏我对完美的想象。
我开始考虑母亲的意见,一个过早历尽沧桑的女孩会否成为一个可以伴我追梦浪漫痴情的伴侣?她太擅于计划,对什么事都看得太透太明白,就好像明知妈妈不喜欢她,却从来不挂心上。我提醒她:“如果我们结婚,会日日同妈妈相处。”
“如果我们可以结婚,她就不会不喜欢我。”
意思是说即成事实母亲也就不至枉做小人。那倒是,母亲身为知识分子,其实明理,对待儿媳只有悉心接纳,唯其因为尚未成为自己儿媳,才会诸多挑剔,换言之,投决定一票的,其权在我。她踢回皮球,我叹息;如此聪明世故女子,可还会执著真爱?我忘不了她所说的“改变生活环境”一语,太真实的话往往不会讨人喜欢。
两年后我先毕业,接触层面渐广,与她见面机会越来越少。她颇自负,我不找她,她决不会找我,读书更加刻苦。我问她:“可要成为女博士?”
“或许,至少可以改变环境。”又是改变环境,她至怕的就是毕业后继续回到表亲家寄居,她应该比我更盼望结婚,我不愿再拖延下去,这天将她约至海边,递过一封长信。
她接过信封,不看我,默然良久,走到水边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将信投入水中。
海水浮上来,收回去,吞掉那封信,半含半露,越飘越远。
她轻轻掠一掠头发,微笑回头:“这样我就可以随意想像信里的内容,我相信那是个凄美的句号。”
什么时候都是这样,烟波浩渺的大海才最深沉最美丽,一旦水落石出,图穷匕现,也就索然无味。
她一直都是个有智慧的女孩,于是她选择有所保留,因为她愿意记忆,不肯破坏完美回忆。她转过身走了,无欲,无嗔,无怨,无悔,潇洒如轻鸥掠过海面。
我想像过千百种分手时的情景,却绝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收梢。那一刻我发现从始至终,我其实除了她的书以及她对于书的独到见解外便对她一无所知,而她则从一开始就走进我的心里,想得很深,看得很透。
究竟谁对爱情更认真更苛求完美了?
这以后我没再去过学校,不过我知道她一直再没交过别的男朋友,难道她不急于改善生活环境了么?或许她转攻学业,要成为女强人来独立实现理想?
她毕业前夕,我结婚,旧同学前来贺礼,忽然提起:“记得言不语吗?她报名要去长海县教书呢!”
如此自讨苦吃?这与她作风似不相符,我难禁好奇,终于决定去给她饯行。
重回校园,感慨不已,直接找进她宿舍。她正收拾行李,满满一皮箱子书。时光倒转,我仿佛回到4年前那个热闹的午后。
她看到我,放下手里的书,笑问:“借书?还书?”我瞥到她刚放下的那本书封皮,正是《呼啸山庄》,不由一阵鼻酸,忙加掩饰:“我听说你报名去长海。”
“哦是。”
“为什么主动跑去那么远的苦地方?”
她抬起头看我一眼,似颇诧异:“我以为你会明白,我一直希望改变生活环境。”
她说她要改变生活环境,原来这就是她所谓的改变环境?她其实只希望如此改变环境?长期以来是我自误,以为她意在钓金龟婿,我竟从未了解过她,于是嫌她现实世故不完美,我还以为自己最浪漫最清高。
讷讷地,我听到自己在问:“不语,还记不记得过去?我向你借这本《呼啸山庄》,你原本不情愿的,对吗?”
她叹息,拿起书叠进箱中。我恳求:“可不可以送我留做纪念?”
“何必?”她不允,“借过,看过,又还了,还要去何用?”
“将来看到它,我可以……”
她用目光阻止我说下去:“过去,已经沉在心底,将来,随水飘走了,我想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
我知道,我已经结婚,然话在喉中,不吐不快:“可是,我想解释,不语,我一直误会你……”
“没有误会,”她再次截断我:“记得吗?我一直没看到那封信,我相信它解释得已经很充分很详尽,故事并不完美,但依然凄艳,是吗?”
她微笑,无欲,无嗔,无怨,无悔,我不禁又一次想:谁对爱情更执著更苛求完美了?
第4章 青衣
梦中,常常见她一袭青衣。
她叫单青,原名单青青,她嫌太过柔媚,上中学时自己持户口本去派出所删掉一个字。
仅此一斑已可略窥她个性之全豹。
校园圣诞舞会上,众女生衣着七彩争奇斗艳,她独独青衣如夜素面朝天,矜持淡漠的微笑中有种自然流露的高贵,如瀑长发披泻双肩,华尔兹的旋转中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冷香。
我不由为之倾倒,倾倒于她黑夜般的神秘沉静。但当一年后她终于成为我个人的固定舞伴后,我要求她为我换上彩衣。
单青不允,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我:“你将逐渐要求改变于我的,怕不仅仅是我衣服的颜色吧?”
是,我还希望她学会为我化妆,为我吃醋,为我娇嗲,直至为我伤心。
我向来不屑于身边倚娇作媚的没头脑小女生,可当终于发现一个异类时又忍不住要改变她溶入大众。我钻进牛角尖走火入魔,只想重新塑造她让她欲方则方欲圆则圆以证明她是爱我。
我随她去见她父母,颇不适应她们一家人相敬如宾的客气斯文,不由有些明白她何以总是冷冷清清。
青青告诉我,其实她并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而是他们抱养的老战友遗孤,但后来自己有了儿子便渐冷淡她,将她寄放在乡下农家。不料那小儿子长到七岁时突患小儿中风猝死,她才又被接回上海。彼时青青已满十岁,长成一个非常懂事的小大人,对养父母的感情是感激多于孺慕,于是渐形成这样彬彬有礼的怪异的一种家庭气氛。
想象中女孩子痛诉身世应该是楚楚可怜,如带雨梨花般伏倒在男友怀里边哭边说,由我一边紧紧搂着她轻抚她满头青丝一边低声安慰的。但不,她只是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略带沧桑的微笑,静静地说:“农村的生活真叫苦,孩子们很少有上得起学的,像我这样一个孤儿还能衣食无忧地读大学实在称得上是幸运,可惜我心胸不够宽广,总是对小时候曾被撇在乡下那一段耿耿于怀。”
我不以为然:“本来就是他们不对么。怕寂寞了就把你带在身边,用不着就扔开,全不顾及你的想法感受,太自私了。”
“不该抱怨他们,”她温和地阻止我。“我又为他们做过什么呢?”
由于对家庭缺乏亲切感,单青假日也很少回家,而我也就常常放弃老妈的美味佳肴陪她在宿舍吃方便面。一日随手翻起她邻床女生的时装杂志,我忽发奇想:“青青,要是你盘起头发,穿上彩色裙子会是什么样子?”
“我还戴满头假水钻穿三点式比基尼跳热舞呢!”青青埋头于一张设计图纸漫不经心。
“可我还是想看看你化妆的样子,”我坚持,“你就不能做点让我高兴的事?”
青青向窗边探探头,弯起嘴角说:“看到楼下那个烫卷发穿迷你裙的女生了吗?她叫唐小红,英语系的系花,或许你更适合同她在一起。”
我大怒,反唇相讥:“唐小红?我当然认识,我正打算约她看晚场电影呢。”说罢摔门而去。
我们这次冷战足足坚持了大半个月,直到一个周末的晚上,我正在家里听热门音乐,忽然接到青青的电话,第一次听到她这样气急败坏:“你快来行吗?我爸妈出车祸了——”
我赶到医院时,她父母已送入急救室。青青两眼红肿地迎上来,懊恼痛悔得要吐血:“他们不能出事,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们,我还没尽过一天的孝心呢!”她哆嗦着嘴唇,脸色惨白。我忙将她揽进怀里,她却又推开我坐直身子,眼睛直直地盯住手术室门口,像在用整个身心默默祈祷。
然而沉睡的众灵没有听到青青的哀告,青青的父母终究没能救过来。养父当天就死了,养母截了肢,坚持了两个月也去世了。在最后的两个月里,青青衣不解带地服侍尽孝,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将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