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 阴 舞 阳-第2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痛,嘴里充满浓烈的血腥时,又听见了瘸姑娘的干咳,这干咳声像是一下下的电击,使他紧张的肌肉在被击穿后一层层地松弛了。他们没有住院。第二天,他收拾了该收拾的东西,处理了该处理的事,给瘸姑娘服了参汤,注射了链霉素,又依子午流注针法,在辛未之时,选结核|穴、中府、肺俞、大椎,配以膏肓、曲池、足三里等|穴进行针灸。然后,用维生素B1注射液,于数|穴间轮替使用水针。治疗后,又亲手给瘸姑娘喂了半碗鸡汤,这才踏上了回乡的路。
山道崎岖,坎坷不平,颠得人七上八下。常泰开始是让腐姑娘躺在铺开的被褥上,但很快就发现不能躺,颠得那么厉害,连正常人都会受不住的,何况一个危重的病人。就让她坐着,靠在自己的怀里。时值日落,西风渐紧,天上不时有成群的乌鸦以宏大的长阵低低地掠过。山坡上则五彩斑斓,霜叶如火,松林蓊郁,阔叶似金。桦树林已显得凋谢零落,树叶基本上脱光了,黄澄澄的林地上,那些弯弯曲曲的树干白极了,让人说不出的忧伤和感动。而马汗河却进入了一年里最清、最亮、最静、最柔的季节,那一朵朵一串串雪白雪白的浪花,美得像瑰丽的云锦一样。
瘸姑娘安静地偎在他的怀里。
是不是快到家了?她说。
是的,现在车稳当多了,是在马汗河边跑着呢。再过一会,转过一个大弯,往上一拐就到了。你好点了吗?再坚持会儿,到家就给你吃药。
我没事。
是的,肯定不会有事的。
咱们今天不该回来。
为什么?
你的事还没办完。你应该去看看她,看看那个夏红红。你想去,我知道你想去。要是我没病,我会和你一块儿去的。她太可怜了。要是她的家人知道了她死的真相,不知该多么伤心呢……等我好了,你带我一块去看她好吗?
好。
常泰紧紧抱着瘸姑娘,一面给她抹着眼泪,一面仰头向天,止不住的泪水滚滚而下……
也许我好不了呢?
不!常泰哽咽着说:你一定会好,我一定要治好你!一定啊!他的胸痛啊,就像抱着夏红红的尸体时一样。不同的是,此时的他没有丝毫的绝望,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挑战的激|情。
18
伯胜镇三面环山,一面临川,马汗河横穿其间,是个风调雨顺旱涝保收的好地方,偶然遇上灾年,也就是局部地区遭了洪水冰雹。一般情况下收成还是不错的。因此,在这安家的人,心里都很踏实,来了也就不愿再走了。时间一长,汉民、藏民、回民、土民、蒙古人都有了,人们以自己的生存方式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繁衍,过着相安无事的日子。
1959年农历五月初四,一场突降的灾难把这儿的平静彻底粉碎了。那天早上约10点来钟的时候,闷腾了数周的天气突然变成了阴郁的瓦灰色,一丝儿风也没有,前所未有的高温燥热从太阳一露头就像巨大的棉被捂下来,汗津津的人们张皇失措地望着天空憋得喘不上气。孩子们全都下了马汗河。男人们赤身裸体地聚在阴凉处一面扇着凉诅咒着热浪,一面在预感中等待着灾难的临近,可谁也不敢说。形势大好、形势喜人,人类理想的共产主义社会正在变成现实。伯胜镇的卫星已经与全国同步,更大的卫星正在意识的工厂里成型。临近中午,所有上班出工的人都被空前的热浪逼住了手。尽管广播里一直喊着天大热、人大干,誓叫亩产过万担。但没有人能再干了,不断有中暑的人被送进卫生院。卫生院大院中间的古井旁支了一口大铁锅,锅里是常吉亲自配方熬制的消暑汤,黑色的药汤经井水冷却清凉宜人,供不应求。
常吉抬头看了看被太阳烤黄了的山坡,见没了往日担水上山浇地的人,只剩下了几杆刺眼的红旗扎在那儿,再往工地上送消暑汤显然已没了必要,但广播里的口号正喊得猛,说明工照样在出。他想了想,冷不丁地觉着今儿是个非比寻常的日子,肯定要出什么事,好像已经出了。是什么事呢?早上起床的时候,他就觉出了异样,发现厕所里跑着几只少见的大老鼠,见了人也不怕,只是在墙角里来回地窜,像是在躲着什么。更奇怪的是鸡、狗都不愿意出窝。他的心感到了乱麻麻的骚动,但他还是决定亲自送消暑汤去抗旱工地。
常吉挑着两桶消暑汤往抗旱工地上走,身后跟着提碗的小护士。这小护士叫晓玉,还不到18岁,是附近黄沙村的卫生员,来卫生院进修的。她生得白净俏丽,十分动人,常吉有意无意总喜欢带她。若不是由于她,可以肯定常吉不会亲自往工地上送药汤,即使送也决不会挑担。但今天确实非比寻常,一出卫生院的大门,常吉的心就惶惶地直往嗓子眼跳,眼前雾气弥漫,肩上的担子分外沉重,脚下也打起闪来,一层大汗就渗了出来,连眼睛都给蒙上了。他不想去了,刚放下担子,想不到轻盈如燕的晓玉就从腰上摘下一条雪白的毛巾,这是擦碗用的,可晓玉毫不犹豫地用它给常吉擦了把额上的汗。她笑吟吟地说:常院长,看把你热的,还是我来挑吧。声音又甜又脆。常吉浑身一颤,就有电流般的激|情充盈起来,哪里能叫她挑。
两人说着话,走走歇歇,不知不觉就出了镇子。
烈日炎炎,汗如雨下,整个儿就像架在蒸笼里一般。脚下是两寸来深的细如面粉的黄土,四周是得到马汗河浇灌的庄稼地。这些庄稼叶绿花黄,郁郁葱葱,一派丰收景象。空气里充满了浓烈的青涩味。前面,工地已遥遥在望。
就在这时,常吉突然感到脚下的大地在微微颤动,就像有巨大的石磙子碾过,轰轰隆隆的声音隐隐传来。常吉心头一震,就有凉意从天而降,却感不到风。正恍惑,晓玉已是激动得又蹦又跳,大声地喊叫着:来雨了!来雨了!看啊,快看!
常吉顺着她的手指见西山的垭口处骤然卷起一层墨黑的云色,轰轰隆隆的声音由远而近,正不断地从那儿传来。天空暗下来了,树梢颤动着了。刹那间,凉意就变成了实实在在的风。眼看着,整个西山的顶部就黑沉了下来,闪电像是游动的金蛇,雷声越来越猛烈。陡然疾劲的风,呼啸着卷起狂虐的尘暴,地动山摇、天昏地暗。
常吉扔了药桶,拉着晓玉就往工地上跑,跑了会儿,觉着不对劲,又往回跑,豆大的雨点已噼噼啪啪地掉落下来。但几乎是立刻,电光迷乱,炸雷滚滚。喘息间,狂风挟着雨柱就劈头盖脸浇下来。整个世界一片混沌。令人窒息的土腥味消散了,雨中出现了冰雹,开始是黄豆大小,稀稀拉拉,眨眼间就变成了指甲盖大小,密密麻麻狂泻而下。常吉和晓玉瞬间就处在了致命的威胁中,他们的周围无房无树,在这样大这样密集的冰雹的打击之下,不要说10来分钟,哪怕是数10秒,也是吃不消的。仓皇绝望的常吉在这容不得丝毫犹豫的时刻,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晓玉的身体。我不能死,我一定要活!他顾不得浑身上下钻心的疼痛,猛地抱住晓玉,就把头直向她的怀里钻去……可是他被尖声嘶叫的晓玉甩开了,晓玉跑了。不!她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决不能叫她跑掉,一定要抓住她,抓住啊……他什么也看不见了,眼前金箭狂射,天黑地旋,意识里的疼痛感和恐惧感正离他而去。就在这时,他觉着突然扑着了晓玉,心头一亮,就用全部的力量跳跃着搂抱了上去……
常吉和晓玉翻滚到了一座废弃多年了的破砖窑里。刚才晓玉的奔跑,并不是为了摆脱常吉,而是她发现了这个砖窑。同时,她对常吉的搂抱充满感激,认为那是他在关键时候对自己的无私的帮助,是舍己救人的高尚行为。他们紧紧搂抱着。一道约50公分宽的拱形窑门和残破的窑壁挡住了狂虐的冰雹。两个人打着寒噤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发现砸落下来的冰雹已有鸽蛋大小,整个世界如咆哮的大海,视觉、听觉以及浑身上下的每一条神经都敏感在了求生的本能里,以至于对眼前的灾难一派漠然。也就是数分钟吧,狂暴的苍天如一位纵情疯癫的巨人突患了休克,又像是一个超级乐队在急速的演奏中戛然而止。天空在丝状的霰网下呈现出奇异的光亮和安详。大地在天空的凝视下疮痍累累,一派惨然。刚才还是那样茂盛的庄稼已被砸得稀烂,所有的树都被剃成了光头,不远处的地里横躺着一头牛……
晓玉哭了。
是年秋后,颗粒无收的伯胜镇遇上了有史以来的第一个灾荒年。八月十五还没过,断粮就已经普遍了。那些放了大卫星的社队情况更糟,饥饿像黑死病一样迅速蔓延开来,可人们仍然在“天大灾、人大干,誓叫山河换新颜!大干、大干,人定胜天”的口号下苦战在大田里。报纸上、广播里依然高奏着“大跃进”的凯歌。
10月里的一天,省报记者在县委书记的陪同下到伯胜镇的马汗河水库工地采访,回程的路上,见西山坡上红旗猎猎、歌声嘹亮、气势壮观,十分感兴趣,问那是个什么工地。县委书记欣然道,是在修梯田。这是一座有名的荒坟山,据说从汉代起,就是丧葬的地方。现在,要把它变成高产、稳产的米粮山。记者便要求即兴采访。一行人到了工地,见人们全都懒懒散散地或坐,或躺在地头,一个个菜脸无光、目无神色。几个被镇委书记匆忙组织起来的人,都做出劳动状,有气无力地扬撒出一些尘土,看领导们到了,便站作一排,一手拄着锨把,一手握拳高呼大干!大干!一个汉子刚喊了两声,不知怎么突然就栽倒了。张张皇皇的人们唤他不起,知道是昏过去了,便不再吱声,歪歪斜斜地拄着锨把站在一边。县委书记就火了,怒斥镇委书记道:怎么搞的?还愣什么?这样的急症,还不快送医院!
昏过去了的汉子被县委书记的车送到了伯胜镇卫生院。常吉一眼就看出患者是饿昏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