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不做鬼-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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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绕圈,并且在心里笑他笨猪。
结果,一日一夜,他没睡也没吃,就只是异常执著地在那一小块几乎踏烂的地方——
找她。
※※※
他是被她赶走的。
她随便成为他的主子,随便戏弄他,随便奴役他,然后再随便丢弃他。她以为他会恨,但是却什么也没有。
她也怀疑他会恨人吗?他如果恨,对她而言,或许还比较好……
“孙姑娘,我家公子当真‘曾经’是你的随从啊?我看我家老爷颇器重他,本还以为他们是亲父子呢。啊,说到我家老爷,姑娘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家老爷膝下无子嗣,是一个儿女都没有哦,他去求神问卜,听说是因为他早年为了赚钱做过不少缺德事,所以落得一个没有人送终的下场,不过老爷大概自己也想弥补年轻时的过错吧,铺桥造路的做了不少好事,也是这个原因,他才会收公子当义子吧。”
孙望欢看著站在面前的少年。这两三天下来,她真的觉得他……话好多啊。
“你跟宗政……你跟你家公子多久了?”她好奇问。
“半年。”不多不少。
“我真是佩服他……”她喃著,摇摇头,从自己包袱里取出笔墨。
“是啊,我也是很佩服的。”少年没有察觉她的意有所指,只是兴奋地说道:“我家公子虽然表情冷得像死人,但是他可真是厉害,尤其在辨别字画真伪这方面,是真古董真笔迹,还是临摹不值钱的骗人玩意儿,他是一眼就看得出来啊。”
孙望欢将自己的纸笔搁在案头,不经意应道:
“那是当然。因为他从小就看惯各种名家摹本,自是能分辨真假。你家老爷是开当铺的,当初就是看上这点能力才收养他。”
少年一呆。“你怎么知道?”
她整理东西的手一顿,笑笑道:
“因为他曾经是我的随从啊。”
打从七岁起,她天天练字,经文或者名家书法,她无一不练,宗政明就在旁边看著瞧著。写过几千几万张纸,数不清的字,笔迹的模仿对她来说,是平常写字就会做的事情,和吃饭一样熟悉。她的临摹本,维妙维肖,写得愈像真迹,他的眼力也练得愈锐利。
因为她只能把自己关在房里,以免碍兄姊的眼,所以那是她和他最常玩的游戏之一。
意外被常来府里请哥哥关照的商人发现,在对方承诺会好好善待宗政明的前提下,她亲口告诉她的笨随从,她不要他了,叫他滚去给人当养子……
她还说了什么?他的脸上是不是仍然没有一丝情绪?她……统统都忘了。
只记得,那位老爷看起来是个好人,一定会好好善待她的小随从。
“你……”少年好像有点不服气,忽地想到什么,他眼睛一亮,得意道:“你虽然知道我不知道的事,但你一定不晓得为什么我家公子没有改姓吧?”
孙望欢侧著头,道:
“因为你家老爷也姓宗政啊!宗政这个姓氏并不常见吧?所以你家老爷认为这是极有缘份的,是天意,更加深他收养宗政的决定。不过,一半是因为有缘,一半还是看上宗政的才能。如果只是要传宗接代,他会娶很多妻子,而不是收养一个没有血缘的孩子。”所以她才能放心地……赶他走。
“你、你……”自己的主子原来还有一个主子,气概就已经短半截,没有想到这个主子的主子,比他还了解这些事情……
“你家老爷以前或许做错过事,但他已经变成一个好人。他会有福报的。”不似她,连兄姊也不肯理,虽然有家人,却又跟没有一样。
少年闻言,哑口半晌,才神情奇怪地道:
“或许,就真给你说中了。”
“咦?”
“对了,我都忘记我是来这里找人的。”左右瞧瞧,少年的大眼睛眨巴著:“孙姑娘,你看到我家公子没有?”
孙望欢虽疑惑他突然改变话题,不过也没追问。只说:
“他……早上有经过,没进来就走了。”她听到脚步声停驻,却硬是装睡,虽然他的视线根本不可能九弯八拐地看到她,但她就是忍不住觉得心悸。
他大概是来确定自己没有跑去“游山玩水”吧。
“哎呀。”少年叫一声,拍著额。“公子一定是去见韩少爷了。”
“韩少爷?”那是谁?
“就是现在的韩府当家啊!是老爷妹妹的孩子。名义上,公子就是他表哥,咱们现在也是在韩府里头。”
“这样……”孙望欢楞楞道。
没听他说,原来他慢慢地有了许多家人……她该欢喜,该欢喜。
当初要他离开,就是希望他过得更好。
“什么这样那样?孙姑娘,我可告诉你,这位韩府当家可是非常非常非——常讨厌公子的呢!”
她瞅著少年夸张用力地挥手,险恶形容。
“为什么?”不解问道。
“这,这个嘛——我、我哪晓得。”他抓抓头,一个在京城,一个在杭州府,各有事业,虽会往来,但并非频繁,这恩怨也太长途跋涉了些。他是真的打听不到他们有什么过节。“大概上辈子有仇吧!”他胡乱扯道。
此话一出,孙望欢却同时莫名其妙地眼皮直跳。
“那你家公子待在这里,又……会如何?”跳得好下舒服,她索性用手压住一边眼睑,眯著眸问。
“韩府是作钱庄生意的,老爷有几家当铺的分店开在这里,跟韩府的钱庄有些渊源……总之是合伙的。公子这次来杭州,就是要来看看这里的生意。礼貌上,韩少爷的确是该招待咱们才对。”这回可换他知道的事情多了吧。少年故作老成地摸著光滑的下巴,总算可以得意。又狐疑地对她说:“孙姑娘,你眼睛痛啊?”
“啊?不是……”又不跳了呢。她把手放下,心里有些异样,却稍纵即逝。
“我听人说,那韩少爷喜欢别人奉承,公子不会讲好听话,只会瞪人,我真怕有什么万一啊……我现在去偷看!”少年很快打开门,往外跑出去。
孙望欢连叫住他的机会也没有,想一想,少年也没讲过自己名字呢。
还是跟著去瞧瞧?那韩府当家,不知是什么三头六臂,虽然她并不认为宗政明会被欺负,但是……稍微迟疑,还是走出房间了。
弯过一条长廊,她才恍然想起自己对这儿根本不熟悉,扶著柱子停下,前后约略观望,才发现这宅子真是大啊。她所在的厢房,后头一排都是空的屋子,对面就是一个美丽宽广的庭园,之后是一栋恢宏的楼阁;至于宗政明的房,好像是在左边的地方……
不自觉地往左看过去,冷白的脸在长廊尽头睇著她。
“啊!”不是被他的无声无息吓到,而是意外他出现的地方。“你……你不是去和当家的谈生意吗?”
“没有谈,他不在。”宗政明走近她。“他离府半月处理商行事物,尚未回来。”
站定她面前。
她不觉想往后,硬生生忍住。
“原来你来这里几日了,还没见过他。”她略微惊讶道。那少年说他们表兄弟俩有嫌隙,不晓得是真是假。倘若为真,又是为什么?因为不是真正的血亲?“你真的上辈子就和人结仇了吗?”她随口说出少年刚才的浑话,因为觉得有趣,还笑了一下。
一瞬间,她眼皮又莫名地狂跳起来,还没来由地感觉心慌,心里奇怪,她在颤动的视野内瞅见他冷硬的面容有一丝诡谲。
“他并不认识我。”宗政明沉冷说。
她一下无法会意,却听他一字一句说得有些僵硬道:
“他也不记得我,没有变成我这样,和那个时候一样,他很像个人。因为比起他,我在那个地方待的太过长久。”久到他感觉不到时间曾经流逝。记不得何时开始,也从未想过能够结束。
各种模样的脸孔在他眼前如走马看花迅速闪过。贫穷富贵,男女老少。
他……是在讲他那位表弟?
相较他透露的奇怪内容,那样诡奇又空洞的说话方式更是教孙望欢愣住。童时他都是这样讲话的,直让人打从心底发毛;但是随著年纪增长,虽然改不掉冷冰冰的口气,至少他少年以后,再没让她感觉背脊泛麻了。
“宗——”孙望欢主动拉住他的腕,那过低的体温令她突然地颤了颤,没有放开,她显得有点恼怒道:“你……老是这么冷。”
他深黑的眼珠子缓缓地落定在她脸上。
“小姐,你的命是因为我而造成的,所以,我和你之间,此生都会有所牵扯。”
她抬起眸,仅是微讶,小小的预料之外,并无太过错愕的样子。
他并非第一次这样对她说。
在许久许久的以前,在他们相识的最初,他就曾讲过这段话了。
什么“命是因他造成”?难道他以为他自己是神仙吗?年幼时的自己,可以认为他是脑袋有问题而嘲笑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但是长大后的她,应该用什么态度来回应?
她慢慢地收起讶异的心情,朝他微微一笑。
“——我听不懂。”
※※※
门外有人。
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好让人……心烦哪!
孙望欢从床上翻身坐起,偏首往门口的地方看去,神情有些懊恼。心里叹口气,她鞋袜也没穿,脚底板贴著清凉的地面,用力步过去。
她一身单薄衣裳,走路还会飘啊飘的,发未梳,又长又直,遮掩住圆润的臀。双手贴上木头门拴,稍微犹豫,还是没推开。只隔著门板,开口说:
“你别站在这里,快点回房去睡吧。”
“小姐睡了,我自然会回去。”宗政明冷凉的声音低低穿透门缝。
“这里是别人家,可不是咱们以前住的地方啊。”以前他是随从,会帮她守门,现在可不是那种情况了,就这样站在她房外,被别人看到,多奇怪。何况三更半夜,她很怕他去吓到人哪。“我早已经不畏黑了。”她咕哝道。
“那就不必点灯了。”他无情地戳穿她。
房内,案头还有一盏摇曳灯火。瞪著映在门上的黑影,她的脸给烛光照耀得满是红,烦闷又沮丧。
“那我不睡了,你也别睡。”拉过一张凳子,索性坐在门边。夏夜清风凉爽,她垂首玩弄著衣角,抬眼瞅瞅那黑影,状似不经意,轻快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