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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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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医生的坐骨神经痛.更不是任何别的外界原因。
 可是,他一生中耗费了这么多精力的东西,他现在怎么能如此迅速、坚决而且轻松地给
予抛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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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会说,这么做是为了不让警察缠着他。然而坦白地说,这种解释即使在理论上讲得
通,警察要把一个带有他签字的假声明公之于众实在是不大可能(即使有数桩这样的事发生
过)。
 我们可以说,一个人有权害怕即便是不大可能发生的危险。还可以说,托马斯对自己的
笨拙恼火,想避开与警察的进一步接触,避免随之而来的孤立无助之感。我们还可以说,他
反正已经丢失了职业,小诊所里机械的阿斯匹林疗法与他的医学概念毫无关联。尽管如此,
他这样匆匆忙忙地作出决定,在我看来仍然是很奇怪的。这里是不是还深藏着什么别的东
西?深得逃离了他理智的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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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托马斯通过特丽莎渐渐地喜欢起贝多芬来,但对音乐还是不甚了解。我怀疑他是否知
道,在贝多芬著名的“非如此不可?非如此不可!”这一主题之后,藏着一个真实的故事。
 故事是这样的:一个叫德门伯斯彻的人欠了贝多芬五十个弗罗林金币。我们这位作曲家
长期来手头拮据,那天他提起这笔帐,德门伯斯彻伤感地叹了口气说;“非如此不可吗?”
贝多芬开怀大笑道:“非如此不可!”并且草草记下了这些词与它们的音调。根据这个现实
生活中的音乐动机,他谱写了一首四人唱的二重轮唱:其中三个人唱“Esmusssein,
esmusssein,ja,ja,ja,ja!”(非如此不可,非如此不可,是的,是的,是的,是的!)
再由第四个人插进来唱“HerausmitdemBeutel!”(拿出钱来!)
 一年以后,这一音乐动机在他第135曲,也就是他最后一部四重奏的第四乐章里,作为
基本动机重现了。那时候,贝多芬已经忘记了德氏的钱,“非如此不可”取得了较之从前庄
严得多的情调,象是从命运的喉头直接吐出来的指令。用康德的话来说,连“早上好”一词
用适当的声音读出来,也能成为某种形而上命题的具体表现形式。德文是一种语词凝重的语
言。“非如此不可”不再是一句戏谑,它已成为“derschwergefassteEntschluss”(艰难或
沉重的决心)。
 贝多芬把琐屑的灵感变成了严肃的四重奏,把一句戏谑变成了形而上的真理。一个轻松
的有趣传说变成了沉重,或者按巴门尼德的说法,积极变成了消极。然而,相当奇怪,这种
变化并不使我们谅讶。换一个角度看,如果贝多芬把他那四重奏的严肃变成关于德氏债款那
无聊玩笑般的四声二部轮唱曲,我们倒会感到震惊。假如他这样做了,那么他的做法例与巴
门尼德的精神相吻合,使重变成了轻,也就是,消极变成了积极!开始(作为一支未完成的
短曲),他的曲子触及伟大的形而上真理,而最后(作为一首成功的杰作),却落入最琐屑的
戏言?但我们再也不知道怎样象巴门尼德那样去思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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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感到,那严厉、庄重、咄咄逼人的“非如此不可”,长期以来一直使托马斯暗暗恼
火。他怀有一种深切的欲望,去追寻巴门尼德的精神,要把重变成轻。记得他生活的那一
刻,他与第一个妻子以及儿子完全决裂,也领受了父母对他的决裂,他得到了解脱。在整个
事情的最深层,他除了反抗自称为他沉重责任的东西,除了抵制他的“非如此不可”,除了
由此而产生的躁动、匆忙和不甚理智的举动,还能有什么呢?
 当然,那是一种外在的“非如此不可!”是社会习俗留给他的。而他热爱医学的那个
“非如此不可”,则是内在的。他经历的磨难如此之多,内在的使命感越是强烈,导致反叛
的诱惑也就越多。
 当一个医生,就意昧着解剖事物的表层,看看里面隐藏着什么。也许使托马斯离开外科
道路的,正是一种欲望,他想去探询“非如此不可”的另一面藏着些什么。换句话说,现在
他想知道当一个人抛弃了他原先视为使命的东西时,他的生活里还将留下一些什么,
 这一天,他去报到。一位好脾气的女人,主管着布拉格全城的商店玻璃清洗和陈设事
宜。从他们见面起,他就面临着自己选择所带来的后果,各种具体而不可回避的现实问题。
他进入一种震惊状态,新工作开始的几天,都一直被这种震掠所缠绕。但一旦克服了新生活
中令人震惊的陌生感(大约有一周之久),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简直在享受一个长长的假日。
 他于活可以无所用心,自得其乐。现在,他明白了人们(他通常可怜的人们)的快乐,全
在于他们接受一项工作时没有那种内在的“非如此不可”的强迫感,每天晚上一旦回家,就
把工作忘得干干净净。他第一次体会到其乐融融的无所谓,而不象从前,无论何时只要手术
台上出了问题,他就沮丧、失眠,甚至失去对女人的兴趣。他职业中的“非如此不可”,一
直象一个吸血鬼吸吮着他的鲜血。
 现在,他拿着刷子和长竿,在布拉格大街上逛荡,感到自己年轻了十岁。卖货的姑娘叫
他“大夫”(布拉格的任何消息都不翼而飞,比以前更甚),向他请教有关她们感冒、背痛、
经期不正常的问题。看着他往玻璃上浇水,把刷子绑在长竿的一端,开始洗起来,她们似乎
有些不好意思。只要她们有机会摆脱开顾客,就一定会从他手里夺过长竿,帮他去洗。
 托马斯主要是为大商店干活,也被头头遣派去为一些私人客户服务。此时的人们,还在
以群情振奋的一致团结,来反抗对捷克知识分子的大规模迫害。托马斯以前的病人一旦发现
他正在靠洗窗子为生,往往就打电话点名把他请去,然后用香槟或一种叫斯利沃维兹的酒款
待他,给他签一张十三个橱窗的工单,与他叙谈两小时,不时为他的健康干杯。托马斯于是
就能以极好的心情朝下一家客户或另一家商店走去。也正是在这个时刻,占领军军官的家属
一批批在这片土地上四处定居,警务人员代替了被撤职的播音员从收音机里播出不祥的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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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而托马斯在布拉格大街上晕晕乎乎地前行,从一个酒杯走向另一个酒杯,如同参加一个
又一个酒会。这是他伟大的节日。
 他又回到了单身汉的日子。特丽莎在他的生活中突然不存在了,唯一能与她见面的时间
就是半夜她从酒吧回来之后,当时他迷迷糊蝴半睡半醒,或者是早晨,轮到她迷迷糊糊半睡
半醒,他却要急着去上班。每个工作日,他都有属于自己的十六个小时,一块没有料想到的
自由天地。从他少年时开始,这种自由天地就意昧着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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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曾问他这一辈子搞过多少女人,他尽量回避这个问题,被进一步追逼,就说:“好
啦,两百个左右吧。”朋友中的羡慕者说他吹牛,他用自卫的口气说:“这不算怎么多。现
在我已经同女人打了二十五年交道了。用两百除二十五,你看,一年才八个新的女人,不算
多,对不对?”
 与特丽莎成家以后,他这种生活方式有所束缚。安排上有些麻烦是必然的,他不得不强
迫自己把性活动压缩到一段有限的时间之内(从手术室到家里之间)。他精密地充分利用了那
段时间(如一位山民充分利用自己有限的土地),但与现在突然赐予他的十六个小时相比,那
段时间简直不值一提。(照我说,十六小时中他用来擦洗橱窗的八个小时里,周围都是新的
女招待、家庭主妇,以及女职员,她们每一个人都代表着一次潜在的性活动约定。)
 他在她们中间寻找什么呢?她们的什么东西吸引着他?难道Zuo爱不仅仅就是永远重复同
一过程吗?
 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总有一些细微末节是想象不到的。当他看到一个穿着衣服的女人
时,能自然地多多少少想象出她裸体的样子(他作医生的经验更丰富了他作情人的经验),但
这种近似的意念与准确的现实之间,有一道无法想象的鸿沟,正是这点空白使他不得安宁。
而且,他追求不可猜想的部分并不满足于裸体的展露,它将大大深入下去:她脱衣时是什么
姿态?与她Zuo爱时她会说些什么?她将怎样叹气?她在高潮的那一刻脸会怎样变形?
 这就是独一无二的“我”,确实隐藏在人不可猜想的部分。我们所能想象的只是什么使
一个人爱另一个人,什么是人的共同之处。这各自的“我”正是与这种一般估计不同的地
方,也就是说,它不可猜测亦不可计算,它必须被揭示,被暴露,被征服。
 托马斯在最近十年来的医务实践中,专门与人的大脑打交道,知道最困难的就莫过于攻
克人类的这个“我”了。希特勒与爱因斯坦之间,普列汉诺夫与索尔仁尼琴之间,相同之处
比不同之处要多得多。用数字来表示的话,我们可以说有百万分之一是不同的,而百万分之
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都相同类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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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托马斯着迷于对这百万分之一的发现与占有,把这看成自己迷恋的核心。他并非迷恋女
人,是迷恋每个女人身内不可猜想的部分,或者说,是迷恋那个使每个女人Zuo爱时异于他人
的百万分之一部分。
 (这里,也许还可以说,他对外科的激|情和他对女人的激|情是同为一体的。即使对情
妇,他也从末放下过想象中的解剖刀。他既然渴望占有她们体内深藏的东西,就需要把她们
剖开来。)
 当然,我们也许可以问,为什么他从性面不从其它方面来探寻这个百万分之一呢?为什
么不——比方说,从女人的步态、烹饪特点或艺术趣味上去找这种区别呢?
 可以肯定,这百万分之一的区别体现于人类生存的各个方面,但除了性之外,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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