翦翦风-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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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他说,握住了我的手。“蓝采,我们溜到花园里去,好吗?”我们溜了。室内灯光暗淡,音乐喧腾,大家都在酣舞之中,没有人注意到我们溜走。我们到了花园里,园中玫瑰正盛开著,满园花香,满园月影,花木参差。我们肩并著肩,一直走到水池前面。水池中有月亮的倒影,有花树的倒影,还有我们的倒影。“看到吗?”他低低的问我。
“什么?”“水里,”他指指我们的影子:“我们就要这样并肩,永远站在一块儿。”晚风轻拂著,水面漾起无数的波纹,一瓣石榴花的花瓣轻轻的飘落在水池里,我们的影子荡漾著,荡漾著,好半天才平息。两个头,聚在一块儿,重叠著花影、树影、云影。翦翦风18/26
我们抬起头来,长长久久的对视著。
“我爱你,蓝采。”他低低的说:“我每一根纤维都爱你。”
我靠近了他,他俯下头来,他的嘴唇灼热而湿润。我紧揽著他的头,意识从我的胸腔里飞走,飞走,飞走……飞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飞得那么遥远,那么遥远,似乎永远不再回到我的身体里了。然后,我恍恍惚惚的听到一个歌声,很远很远,很细微很细微,唱的是:
“我曾有数不清的梦,
每个梦中都有你,我曾有数不清的幻想,
每个幻想中都有你,我曾几百度祈祷,祈祷命运创造出神奇,
让我看到你,听到你,得到你,
让我诉一诉我的心曲,我的痴迷。
只是啊,只是——你在哪里?”
我的意识还没有回复,那歌声消失了,并没有引起我们的注意。好一会儿,我们分开了,我才神思恍惚的说:
“听到了吗?”“什么?”“有人在唱歌。”“是客厅里传来的吧!别管它!”
我们继续留在花园里,直到客厅的灯光大亮,我们不能不回到人群里去了。怀冰迎著我们。“何飞飞呢?”她问。“何飞飞?”我一怔:“我不知道呀!”
“她不是和你们一起到花园里去了?”
“没有呀,我们没看到。”
“这鬼丫头不知溜到哪儿去了。”怀冰说:“八成她又要耍花样。随她去吧!来,你们刚好赶上吃消夜,我和彤云合作,煮了一锅莲子汤。”我们跑了过去,跟著大家吃喝起来,夜已经深了,我们吃了很多很多。而何飞飞呢,那晚她没有再出现,直到大家都追查她的下落时,谷风家的下女才报告说,她早已经悄悄的、一个人走掉了。为什么?没有人问,她原是个鬼神莫测的疯丫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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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犯了多大的错误!我们是多么的幼稚和疏忽,经常只凭自己的直觉,而肯定一切的事与物,我们只是一群不懂事的孩子,一群自作聪明的傻瓜!
等我们了解过来的时候,往往什么都迟了。
一年很快的过去了,这一年,柯梦南在南部受训,我又即将毕业,生活就在书信往返和繁重的功课重压下度过。怀冰他们也都是大四了,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像往年那样轻松,因此,圈圈里的聚会停止了,变成大家私下来往,即使是私下来往,也都不太多。我和怀冰、彤云姐妹比较接近,至于水孩儿和何飞飞,这一年几乎都没有见到过。
“何飞飞还是老样子,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没个正经样,”怀冰有时告诉我一些她的情形。“而且越来越疯疯癫癫了。现在人人都管她叫疯丫头了。”
“小俞追到她没有?”“早就吹了,何飞飞这人呀,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恋爱,她眼睛里的男孩子和女孩子好像都没有什么分别的!”
“水孩儿呢?”“要结婚了!”“真的?”“对象是个商人,经营塑胶加工的,比水孩儿大了二十岁,而且是续弦。”“什么?”我惊异的问:“她干嘛要嫁这样一个人?”
“那人是个华侨,可以带她到美国去,现在去美国变成一窝蜂了!”“可是,水孩儿不是这样的人,”我肯定的说:“她一向就是个纯情派,既没有崇洋心理,也不爱虚荣,她是最不可能为金钱或物质繁荣而出卖自己的!”
“世界上的事没有绝对的,地球每秒钟都在转动,什么都在变。蓝采,你对人生又了解多少?”
真的,我对人生又了解多少?在接下来的那件大变故中,我才明白我实在一无所知!
又是暑假了。柯梦南被调回台北某单位中受训了,这比我的毕业带来了更大的喜悦,一连好几个晚上,我都和柯梦南在一起,诉不完的思念之情,说不尽的相思之苦,欢乐中糅和著欢乐,喜悦中掺和著喜悦,我们又几乎把天地和日月都忘了。
整个圈圈里都知道柯梦南调回台北了,这个暑假是很特别的,大家都毕业了,男孩子们马上就要受军训,不知道会被分发到什么地方去,女孩子们呢,有的准备要出国,有的准备要结婚,有的要到外埠去工作,我们这个小团体,眼看著就要各地分飞,风流云散了。如果我们还想聚会一下,这暑假最初的几天就是最后的机会了。刚好柯梦南有三天的休假,于是,谷风和怀冰发起了一趟旅行,决定大家一起去福隆海滨露营。这是我们圈圈里最后一次的聚会。
我们全体都去了,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带了四个帐篷,男生住两个,女生住两个。锅、盆、碗、壶都带全了,还有毛毯、被褥、游泳衣等。柯梦南还带著他的吉他。小何带了口琴。我们预计要在海边住两夜,玩三天。白天可以游泳,吃野餐。晚上可以赏月,听潮声。
海边美极了,蓝的海,蓝的天,白的浪,白的云,还有那些带著咸味的沙,和在浅海中游来游去的、五颜六色的热带鱼。我们把帐篷架好之后,就有一半的人都换上游泳衣,窜进了海浪里。离开了都市的烦嚣,我们开心得像一群小孩子,不断的在海边和水里呼叫著,嬉笑著,打闹著,追逐著。水孩儿和何飞飞在海浪中大打出手,彼此用海水泼洒著对方,然后又彼此去捉对方的脚,最后两个人都灌了好几口海水,把旁边的我们都笑弯了腰。海边的第一天简直是醉人的,我们都被太阳晒得鼻尖脱皮,背脊发痛,都因为游泳过多而四肢酸软无力。但是,当落日被海浪所吞噬,当晚霞映红了海水,当晚风掠过海面,凉爽的扑面而来,我们又忘记疲倦了。海上的景致竟是千变万化的,我们神往的站在沙滩上,望著远天的云彩由白色转为金黄,由金黄转为橘红,由橘红转为绛紫,由绛紫而转为苍灰……。海水的颜色也跟著云彩的变幻而变幻,美得使我们喘不过气来。然后,一下子,黑夜来了,天空闪烁出无数的小星星,海面变成了一片黑暗,闪耀著万道粼光,夹杂著海浪汹涌的、声势雄壮的呼啸、怒吼,和高歌之声。
我们把毯子铺在沙滩上,大家浴著星光月光,坐在毯子上面。冥想的冥想,谈天的谈天。柯梦南怀抱著他的吉他,跟我坐在一块儿,有一声没一声的拨弄著琴弦。我的头倚在他的肩上,用全心灵在领会著生命的那份美,那份神奇。
接著,渔船出海了,一点一点的渔火,像无数的萤火虫,遍布在黑暗的海面上,把海面点缀得像梦境一般。渔火闪闪烁烁,明明暗暗,和天上的星光相映。我们眩惑了,迷醉了。瞪视著海面,大家都无法说话,无法喘息,美呵!我们一生也没有领略过这种美。尘市所有的困扰都远离我们而去,我们的生命是崭新的,我们的感情是醒觉的。这份美使我们不止感动,而且激动。渔火慢慢的飘远了,飘远了,飘远了,终于被那茫茫的大海所吞噬了。当最后一点渔火消失之后,我禁不住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柯梦南也不知所以的叹息了一声,重新拨弄起他的琴弦,小何也吹起了口琴。
何飞飞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们的身边,用手抱著膝,她把下巴放在膝头上,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她的大眼睛对柯梦南闪了闪,轻声的说:
“柯梦南,为我唱支歌吧!”
“为你吗?”柯梦南不经心的问。
“是的,为我,你的每支歌都让我著迷呢!”何飞飞说著,我不由自主的看了她一眼,忽然有某种异样的感觉,是我神经过敏吗?我觉得她的声音在颤抖。
“好吧,我唱一支,你喜欢听什么?”
“那支‘给我梦想中的爱人’吧!”何飞飞说。
柯梦南拨弄著吉他,开始唱起那支歌来,歌声缠绵而轻柔的随著海风飘送,海浪拍击的声音成为他的伴奏。这歌有那么深的感人的力量,尽管我已经听了几百次,它仍然引发我胸中强烈的激情。“……我曾几百度祈祷,祈祷命运创造出神奇,
让我看到你,听到你,得到你,
让我诉一诉我的心曲,我的痴迷……”
他唱完了,我们都那么感动。没有人鼓掌,怕掌声破坏了这份情调。大家静了好一会儿,四周只有风声、潮声,和柯梦南吉他的H缓螅畏煞汕那牡恼玖似鹄矗桓鋈*钻进帐篷里去了。夜渐渐的深了,但是,大家都了无睡意,躺在毯子上,怀冰建议我们做竟夜之谈。我们谈著星星,谈著月亮,谈著海浪,谈著我们那些不著边际的梦想,论著谈著,有些人就这样睡著了。海风逐渐加强,我开始感到凉意,站起身来,我想去帐篷里拿一件毛衣,柯梦南一把拉住了我,说:
“别走,蓝采。”“去帐篷里拿一件衣服,马上来!”我说。
“一定要来呵,蓝采,我们一生都不会再碰到这么美的夜!”他说。我怔了怔,这话何其不祥,但是,这是什么年代了,那儿跑来这些迷信?我向帐篷走去,一面说:
“一定就来。”钻进了帐篷,我吃了一惊,帐篷顶上挂著一盏灯,灯下,何飞飞正孤独的睡在帐篷里,她的脸朝著帐篷的门口,眼睛清亮的睁著,满脸都是纵纵横横的泪痕。我喊了一声:
“何飞飞!”她也猛然吃了一惊,似乎没有料到我的闯入,一骨碌从地上坐起来,她慌张的拭著泪痕,我跪下去,用手按住她的肩膀,我说:“怎么了?何飞飞?”“什么怎么了?”她作出一个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