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记-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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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白皙的、胖乎乎的小手,轻轻地捂住了十千的大耳朵。自然是右手捂住左耳,左手捂住右耳。两股热流冲击,十千全身的骨头都像雪一样化了。他瞳孔扩大、口出怪声、一股热乎乎的东西,从那个初生羽毛的小东西中滑出来。当然,旁观者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层。他们只是看到,姚先生的小手捂着十千的大耳朵,像一手捂着一只大鸟,捂不严实,露出了耳轮的耳垂。十千的耳朵在姚先生手里并不老实,它们扑扑棱棱地抖动着,刺激着姚先生的神经。姚先生已是发育成熟的姑娘,她以往捏十千的耳朵、看十千的耳朵,只是感到好玩、感到好看,包括十几天前十千送来四百大洋时她兴奋地吻了他的耳轮,也不过在好玩好看的基础上加了一点感激之情。但这次大不相同,这次那只鲜红的、挺立着、颤动着的大耳朵向她传达着一种强烈的情爱信号,使她心醉神迷难以自持。握着、揉搓着大耳朵时,温馨的热流从她口中喷出,她感到心中充满激|情,充满柔情,充满无限的怜爱之情。
又有一大团厚重的灰云把瘦弱的太阳吞没了,随即又斜斜地落下雪花来。王石清告诉黄先生:“整齐队伍,奏乐进城,呐喊口号。”
黄先生匆忙清清喉咙,举起喇叭筒子喊:“整齐队伍……奏乐进城……呐喊口号……唤起民众……支援北伐……”
太阳一进云团,姚先生就松开了手。十千的两件珍宝顿时垂头丧气,失去了光彩。姚先生在光线阴暗时心头一震,省悟到自己的失态,脸皮一红,说:“十千坚强点,耳朵冷点不值得流泪。”
十千怔怔地望着姚先生,像丢了魂魄。
学生乱纷纷重排队伍,整理身上新做的校服。军乐队的鼓手们把吊鼓绳套在脖子上,戴好白手套。号手们甩甩号,擦擦号嘴。钹手把钹鼻上的红绸带挽到腕上。十千敲鼓不会,吹号不响,打钹手酸,只好举着一面红色小纸旗。校长走过来关切地问:“怎么样十千?耳朵冻坏了?”
十千六神归位,说:“没有。”
校长解下围巾,想把十千的耳朵包起来,十千坚决不让。校长笑了笑说:“就凭着这两只红耳朵,也要让你参加布尔什维克!好,跟上队伍,用力呼口号。”
十千点头。
校长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头,说:“这次游行宣传你立了大功劳!”
红耳朵(10)
十千知道校长是指那两口袋大洋的事,在高兴的同时,心头不由地升起阴云。那天他把大洋背到学校后,直奔姚先生宿舍。姚先生上午没课,在宿舍里洗头。刚洗完,披散着头发,上身穿一件单衬衫,高挽着袖子,衣领怕弄湿窝在脖子里,露着光滑的白脖颈和两节肉滚滚的胳膊,左腕上还套着一只绿玛瑙镯子,胸上露着一点白,两个小|乳宛如两个小馒头。十千把这些看在眼里,只感到醉晕晕的,虽说没有什么私心杂念,但也把大洋的事忘了。双眼忍不住地往姚先生身上瞅。
姚先生道:“十千,你干什么?有什么事闯来?”
十千一惊,慌忙打开书包,把两口袋大洋提出来,沉甸甸地捧到姚先生面前。说:“大洋。”姚先生吓了一跳,接过口袋,问:“哪弄来这么多大洋?”十千说:“俺爹捐献的。”姚先生解开袋口、抓得大洋哗哗响,说:“多少?”十千也不知道数目,说:“俺爹没说。”姚先生放下口袋,拍着巴掌说:“好极了好极了,我的计划可以实现了!”然后,抱着十千的头,在他的两个耳朵上各吻了一口。她湿漉的头发和香香的脸让十千终身难忘。
姚先生拉着十千去见校长。听说了原委,石清也兴奋异常,搓着手,来回踱,嘴里说:“开明绅士,开明绅士。”石清拉着十千的手,说:“十千,我们要向你父亲当面道谢去!”十千慌忙说:“别去别去!俺爹到县城店铺里算账去了。”十千一个谎竟撒中了,百万竟真的在第二天去了县城……
千万别让我爹知道呵,十千想。
队伍穿过城门的高大穹隆,从一条小巷子斜插过去,三五分钟后,便到了店铺鳞次的繁华街道。十千初次进城,处处新鲜,眼睛有些不够用。听到前头传令下来:不许东张西望,要像平时操练那样,挺胸收腹,目不斜视。这时听到哨子响,十千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跟着哨子的节奏走。大鼓突然敲响,小鼓、铜钹随即跟上,嘭,嘭嘭嘭嘭嚓!嘭嘭嘭嘭嘭嚓!嘭嘭嚓,嘭嘭嚓,嘭嘭嘭嘭嘭嚓!稍一停顿,号手一齐把金光灿灿的铜号举起来,指挥把彩棍一扬,铜号齐鸣:嘀嗒嘀嗒嘀嘀嗒、嘀嘀嗒嘀嗒……嘭嘭嚓嘀嘀哒嘭嚓嘭嚓嘀嘀嗒……十千被这昂扬的军乐感染,周身热血澎湃,暂时忘掉了怕被父亲看见的恐惧。军乐队演奏了十分钟,暂时休歇。姚先生手持一面小红旗,站在队伍的腰部,举起持旗的手,面对着队伍也面对着十千,高声喊道:“打倒军阀!”十千也举起小旗、学生们齐举小旗,大声呐喊:“打倒军阀!”姚先生喊:“打倒列强!”学生喊:“打倒列强!”“北伐胜利!”“北伐胜利!”……好一阵呐喊,嗓子累得冒了烟。姚先生嗓音清脆,宛若银铃。然后唱歌: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国民革命成功国民革命成功齐欢唱齐欢唱———军乐又起,嘭嚓嚓,嘀嘀嗒。整齐的队伍,崭新的校服,热情的呼号。太阳依然出出进进,青石板道上飞快滑行着巨大的云影。观者如堵。豆角辫遗老撇嘴。三寸金莲惊诧。长袍马褂冷眼。洋服革履扬威挥舞“司提克。”黑衣警察默立。青天白日生辉。杏花村酒香。福源钱庄铜臭。孙记货栈冷静。县党部燥热。一色青石板路啪啪响。队伍热热闹闹。穿过沧湾街,越过龙王庙,望见超然亭,又窥夫子庙……一行迤逦,摇旗呐喊,到达南校场,与县立中学、茂华学堂、省立四师范等等诸校学生会齐,开“声援北伐全县学界誓师大会。”一个用松木杆子苇席扎起的演讲台,台前挂着红布条幅,上缀白色大字。全县学生千余人,观者逾万。有点冷,僵立不动。县党部执行委员余某上台演讲。余身着黑制服,头戴黑礼帽、黑脸膛,左眼周围一圈带毛黑痣,精瘦,站在台上手舞足蹈,嗓音尖锐。演讲声嘶力竭,慷慨激昂,内容记不住,只记得赢来阵阵掌声。后来各界代表轮流上台演讲。共产党代表也上了台。国共合作。姚先生是上台演讲的唯一女性,仪态端庄,举止大方,言辞流畅,台下傻了一片人,最傻了的当属十千。每逢太阳露脸,台上的姚先生便皎洁如冰雕玉琢。于是十千便暗暗祈求太阳不要被云团遮住云团不要遮住太阳。有时似乎灵验有时根本不灵。
誓师大会后又沿街游行,英才小学堂的师生经过长途跋涉,僵立半天、冻饿交加,此时已是萎靡不振,校长传令大家拼出最后的精神,为英才争光。姚先生指挥歌唱鼓舞士气。
此次来县游行,英才小学服装整齐,军乐仪仗威风,确是大大出了风头,令县城里人大开了眼界。当日的威风今日还在流传。这全仗了十千盗出的四百元大洋。
队伍走到沧湾对面的斜街上时,“积善绸布庄”里蹿出了百万。从人堆里准确地拧住了十千的招风耳,说:“小杂种,你给我回去!”
12 在绸布庄的后堂里,十千就挨了百万两个结结实实的耳光。十千被得双耳里蜂鸣,但没有哭。他心中充满对这个老财主的仇恨。使他仇恨老财主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老财主在众目睽睽之下揪住了他宝贵的大耳朵,并且,老财主还侮辱了上来劝解的王校长和姚先生,当然侮辱了姚先生比侮辱了王校长更使他愤怒。老财主骂姚先生是“臭表子”。
百万将十千倒剪了双手装在一辆黑色花格子木轮车上往巴山镇驶去,车子由两匹健骡拉着,跑得飞快。这是百万的专车。百万骑一匹红骡,跟在车后小跑。
十千其时大约是十五岁左右年纪,已具备了独立思考问题的能力。他坐在车上,起初很麻木,后来想到跳车逃跑。车子颠颠地往巴山镇窜,路旁的萧条景色在车厢格子里滑进滑出,结果使他想跳车逃跑的念头也在脑子里滑进滑出。
红耳朵(11)
回到巴山镇,已是掌灯时分,百万又是拧着他的耳朵把他拧到当年开汤饼会的客厅里,把他拴在一根柱子上。然后出去,寻来一根马鞭,一块破布,先堵了十千的嘴,然后抡起鞭子,劈头盖脸一顿好抽,抽得十千血流满面。百万掷鞭于地,倒退两步,跌到一张太师椅子里喘息。
大娘和二娘闻讯赶来,戳着十千的额头骂。
十千周身痛疼,泪水涌流,身体不由自主地扭动。
老财主上来,拽出十千嘴中的破布,问:“杂种,你还敢不敢了?”
十千大口喘着气,顾不上回答。
大娘说:“老爷,快把这个败家的妖精弄死吧,要不然,咱都要毁在他手里!”
二娘说:“老爷,他压根就不是咱王家的子孙,不知是何方冤鬼来投胎败咱的家业。”
昔日那个白日梦一定又清晰地出现在百万眼前。细一打量,眼前这家伙与那个叫花子竟是一模一样。百万哆嗦着,从一根手杖里拔出锥刀来,举起白森森一条寒光,说:“孽障,不是我毁了你就是你毁了我,如其等你毁我,不如让我先毁了你吧!”
十千眼前一黑,哭叫一声:“爹———亲爹———我再也不敢了———”
伸到十千胸口的利刃停住了,百万抖擞起来。
十千又道:“爹呀,你杀了我,谁给您养老送终?”
十千这句话击中了百万的要害。他垂下胳膊,扔掉刀,突然老泪纵横。上前抱住十千的头,哭着说:“大耳儿呀大耳儿,你改过就好。爹辛苦一生,挣下这份家业,早晚都是你的,有钱人敬你,没钱狗咬你,儿呵,你要好好守住啊……”
十千感到百万那两只揉着自己耳朵的手又凉又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