羔羊-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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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沙略微睁大了眼睛,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父亲的话,因为沿着霍普金斯医生暗示的方向看去,那个皮肤浅黑,不够完美但生机勃勃的小女孩,多洛雷斯。肯特正抱着自己的午餐盒一路直挺挺地冲过来,她的注意力差不多全部集中在撒沙身上,好像撒沙是一杯铺满了糖浆和水果,坚果粒的冰激凌。
“我想那孩子并不喜欢你。”
“她讨厌我。”
父子两的意见保持一致,但多洛雷斯接下来的行为却似乎在为他们的话举反例——她邀请撒沙分享她的午餐……当然,她也会分享撒沙的午餐。
一种看似极为亲密和蔼的行为,但那双黑色的眼睛里自始自终闪烁着恶劣的小火花。
说实话,多洛雷斯的午餐虽然没有“史特莱夫先生”准备的那样精致,但也已经超过了大部分懒惰粗心的主妇在自己孩子的午餐盒子里填充的,只有两三种夹层材料的劣势三明治和热狗面包——撒沙看到了油汪汪的,鲜红色的小香肠,上面洒满了黑色的胡椒粒,下面铺贴着一层厚厚的香料蕃茄汁调宽通心粉、杏仁面包和薯条。颜色鲜明,香气扑鼻。
撒沙怀疑她往自己的午餐里吐过口水。
无论是大霍普金斯还是小霍普金斯都不接受这个明显不怀好意的建议,但还没等他们把拒绝的头一个单词说出口,安妮。肯特就为他们解决了这个麻烦。
“吃你的吧。”安妮。肯特几乎就是紧跟着多洛雷斯追过来的,“这是妈妈做的。”她补充道:“就因为你老玩这把戏,所以从今天起由她负责午餐和晚餐,除非遇到昨天那种状况……多洛雷斯,看在上帝或魔鬼的份上,你就安分点坐下来吃吧。”
多洛雷斯闭上了嘴,怀疑的视线在自己的午餐盒和安妮的午餐盒之间扫来扫去。
“有疑问的话你可以直接打电话问妈妈。”
多洛雷斯悻悻然地抱着午餐盒走开,安妮。肯特把面孔紧皱成一团:“抱歉,”她说:“真的很抱歉,但别理多洛雷斯,她和每个新来的孩子都会来这么一套,她只是不愿意吃我做的午餐。”她用牙齿咬着嘴唇,发起了小孩子的牢骚:“她总是和我过不去,只要能让我不快活,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没关系,”霍普金斯医生宽容地说:“虽然看得出你妈妈的手艺很不错。但很可惜,撒沙没办法和其他人交换午餐……他对很多东西都过敏。”他把酸奶油沙拉向撒沙那儿推了推:“之前都是你做午餐……嗯?或许还有晚餐?”
“妈妈怀孕了,”安妮没精打采地回答道:“肚子大的只差走不了路,爸爸在外面工作,我和多洛雷斯分担家务,她除草,给花园浇水,清扫树叶等等,我负责清洁房间里面,洗衣服和做饭。我们的年龄允许我们做这些事情……”她及时地补充道:“何况我们做家务可以领取双份的零用钱。”
“而且我喜欢做饭和洗衣服。”她说:“和多洛雷斯不一样,她厌恶任何一种劳动,不管是脑力还是体力。”
Bendith(班迪斯) 第四十七章 孩子 五
霍普金斯医生目送着安妮。肯特离开,这个小女孩之前曾看似不经意地表现出想要和他们在同一张桌子上用餐的意愿,但不管是大霍普金斯还是小霍普金斯都巧妙地无视了这个暗示,午餐被限定在他们的私人时间之内,而在私人时间里,这对性格不同于常人的父子是绝对不欢迎“第三者”插足其间的。不过我们也无需为安妮担心,她在班级乃至整个学校中都很受欢迎,不一会儿,一群捧着各色午餐盒子与标准午餐盘子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就把她包围住了;让人惊讶的是,多洛雷斯,这个脾气颇为粗暴蛮横的小女孩居然也有着她的拥护者。人数不多,但看得出都是些情投意合的淘气鬼,他们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填饱肚子,之后就开始唱歌和叫喊电影中的台词,在教师尚未来得及阻止之前把薯条和水果块扔向空中,一些掉在了他们的嘴巴里,更多的黏在他们的头发和衣服上。
也有孩子往撒沙这儿看,但撒沙看过去的时候他们会立刻回过头去,一言不发地死盯着自己的餐盘,不像是讨厌,倒像是在害羞。
林林总总,妙相纷呈,让撒沙不由得好奇起父亲也曾经有过的这么一段奇异时光。
“更糟糕,更混乱,更令人不堪忍受,不过也更有趣和便利。”霍普金斯医生回答道,孩子是在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才开始受到重视的,保护法正式确立在二十世纪的七十年代,四十年前的公立学校充满了滥竽充数的老师,苛刻古怪的条例和形形色色的体罚,高年级对于低年级,强者对于弱者的欺凌更是被视为小孩子之间的游戏,幸运的是其时入学的安东尼。霍普金斯已经在孤儿院里获得了足够的“知识”与“经验”。他回忆了一会,决定将话题返回到先前的那一个:“嫉妒带来的麻烦伴随了我很长一段时间——四个月的婴儿就懂得嫉妒了,他们会在看护人拥抱别的婴儿时嚎啕大哭。而孩子们的嫉妒和大人的嫉妒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就是孩子们会把它们放在自己的脸上和行动上。大人们则懂得自我安慰、克制与隐忍……事实上,嫉妒是人类最普遍的、最根深蒂固的一种情感。如果你愿意追根溯源,就会发现嫉妒不过源于人类的自私,而自私却是人类生存及繁衍的必要元素之一。看,”霍普金斯医生为撒沙添上一点蔬菜汁:“正如达尔文先生所说,优胜劣汰,物竞天择——大的、美的、健康的、聪明的就总能获得更多更好的食物、用具、住处;那么,那些小的,脆弱的,丑陋和愚笨的该怎么办呢?他们也要活下去,也想要繁育自己的子孙后代,那么……既然不能够让自己变得更好,那就让更好的变差,变得和自己平等甚至更坏……只要能力允许,他们就会那么做,这不是罪恶(虽然十三世纪道明会神父圣多玛斯.阿奎纳列举出恶行的表现中确实有着嫉妒的一席之地),只是本能。虽然毫无疑问的,如果任其发展,这种情绪会导致整个人类社会驻足不前。但总有些东西是人们明知不好却永远难以抛弃的。”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很简单……方法不胜枚举。”霍普金斯医生兴致勃勃地劝诱道,就像鼓励自己的孩子去打一场棒球或是参加书法比赛,或更准确点说,是成年的野兽用鼻子推搡幼兽,让它面对自己平生第一只猎物——撒沙不止一次地面对过满怀敌意的成人,但这次是他第一次真正的面对人类,未成年人是个好选择——孩子的情绪是最好辨识和控制的的,就像酸碱试纸,快速、敏感、精确,且一经变化就永远无法回归到原来的样子。
幼年时的记忆可以直接影响到今后的数十年。
食尸鬼先生停顿了一下,用叉子按住了自己的嘴唇,他突然想起了被他放在记忆之宫二层的梅森,这个狂妄的家伙在被他唆使着割下脸喂狗,并用绳子勒断半根脖子之后就开始邀请贫民区的孩子到他的庄园里来——他的身体不允许他外出,他只有让助手把这些孩子带到他的面前来,他在黑暗中恐吓他们,然后助手会搜集浸满孩子泪水的纱布,放在冻过的马体尼酒里浸出盐分好让他一口喝掉;还有在那架小客机里遇到的小男孩,一个罕见的,喜欢肝泥香肠的孩子;再或者是幼年的凯瑟琳,她藏在霉气哄哄的木板后面……屠宰场里灯光明亮,热腾腾的鲜血四处流淌,白色的羊羔凄声惨叫……她有没有认为自己会是其中的一个?又或者……霍普金斯医生敏捷地关闭了自己的思绪,就像哐地一声关紧了一扇门——他差点就打开了那扇喷吐着臭味的地窖。
黑色头发的新教师将注意力转回到自己的孩子身上。
撒沙正在享用肥鹅肝小三明治,玫瑰色的面颊鼓了起来,霍普金斯的手艺很好,他用苹果白兰地和松露做配料,小火微煎,只翻一次面,肉质鲜嫩,香气扑鼻,一点也没有肝脏的腥膻和苦味。
想要摆脱他人嫉妒有很多方法,比较简单的一种是隐藏起自己的优秀——霍普金斯确定撒沙不会选择这种方法,撒沙不会轻视智商或是情感控制方面不如自己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接收前者的鄙薄;那么另外一种方法……也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就成为了必然的首选——你可以好些,更好些,直到旁人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达到的高度……嫉妒总是和竞争结伴而行,没有希望摘取到的果实不会有人觊觎,就像一个乞丐不会去嫉妒大不列颠兼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的女王陛下,他只会去嫉妒相隔两条街道的同行,因为他在乞讨方面更为成功(哪怕只是多了几个硬币呢)。
“当然,你也可以什么都不做,但我建议试试。”霍普金斯医生向撒沙眨了眨眼睛:“会很有趣的,我保证。”
***
霍普金斯医生的预测是对的。
正如他所料,撒沙选择的是后一种方法,不仅仅是课堂,操场与课外活动,主日学校也成为史特莱夫家孩子大放异彩的地方,四分之一个学年,他每个月都在书面作业、课堂举止、操场整洁和自律上拿满分,从不缺勤或迟到早退,每星期都能从主日学校(信徒的孩子星期日在教堂上得的课程,多半是背诵圣经和圣人传记)老师那里拿到一枚象征着课业完满的印章。除此之外,他还参加了西班牙语比赛,为圣托马斯小学得回了一个奖杯。
老师喜欢他,孩子们也喜欢他。女孩子们喜欢撒沙。史特莱夫,因为他漂亮,干净,性情温和,不管是数学、外语、阅读还是手工都有个值得羡慕的好成绩;男孩子们喜欢他,是因为撒沙。史特莱夫虽然长得就像个软呼呼的小姑娘,拳头却够硬,腿脚也够快——他从来不拒绝男孩们“小游戏”的邀请,却从来没被抓到过,这可真值得崇拜一下,不是吗?
就是多洛雷斯。肯特还在时不时地找点茬。
撒沙还是觉得她很可爱。
九月份之后的新学年,史特莱夫先生将会负责新的三年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