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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羔羊-第2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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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这里开始,我们就要用走的了。”

安东尼。霍普金斯说。

他拉了拉儿子的手,带着他向前走去,那部银色的梅赛德斯被他们抛在身后。

宽阔的道路已经被野草、灌木与小树湮没,道路两侧的高大的乔木有些已经倾倒。而更多地则显示出了远超于暖血物种的生命力,它们活着,枝繁叶茂,根深蒂固,深灰色的树冠遮天蔽日。

哎,安东尼无需打开记忆之宫。也能回想起他是如何在这些暗绿色的阴影下奔跑,穿着齐膝的短裤,赤着上身,脚上却穿着一双上好的小羊皮靴——那时候道路上的石板是干净的,勤劳的园丁每天都会来回巡视一遍。从缝隙里拔去新冒出头来的小草,他把柔嫩的小草交给厨娘,厨娘养了一群黄绒球般的小鸡,小鸡们爱吃这个,她把碾碎的草就这么直接扔在黑黝黝的泥地上,碧绿的草,散发着有点刺鼻的气味,小鸡们身上带着蛋壳的腥气,唧唧啾啾的拥挤着一大团。

这种腥气他在妹妹的身上也闻到过,保姆在铜盆里放了水,让太阳晒热它们,然后把胖墩墩的小女孩放在盆里,嘱咐她的哥哥照看她。

他给萨沙摘了茄子,茄子是热的,柔软的,他握着茄子的时候就像是握着撒沙的手臂。撒沙在他的记忆力永远是热的,胖乎乎的,就算是最后那天也是。

茄子是什么时候没有的呢?第二年的春天,茄子还没来得及头朝下的时候,战争就爆发了,他们的国家很小,很富有,没有强有力的同盟,他的父亲满怀忧虑地靠在壁炉边收听广播,敌对的国家攻打他们,友好的国家也在攻打他们,内部还在相互倾轧,最多时,这片狭小的土地上呼啸着五个国家的子弹,士兵们的血代替雨水浇灌着焦热的土地——他们的国王坚持了他那虚弱而纤瘦的身体所能坚持的那么长的时间,在一个早春的黎明悄然抛弃了自己已被劫掠一空的国家。

他们的庄园只是一个小农庄,但五脏俱全,犬,马,羊,牛,工人,园丁,马夫,管家,厨娘,保姆,首先消失的是壮年男人,因为军队需要补充新血,然后年轻的女人也被征用了,牛羊也被牵走了,奶酪色,身手高超的猎犬被煮成了狗肉汤,安东尼的父亲因为胳膊在早年的狩猎中受了伤而被留了下来,他和安东尼的母亲在去城市探听消息与购买必需品的路途中失踪了,有人说那条路上有着荷枪实弹的抢匪,他们连尸体都没能找到。

驼背的马夫和他的厨娘老婆留在庄园里照顾两个年幼的主人,农庄里吃的已经很少了,田地里的黑麦,荞麦,土豆和玉米在还没有成熟之前就被饥饿的士兵抹去吃了,马夫顶替了园丁的活儿,他从道路中间和两边拔起小青草,原来他们用来喂鸡的那种,混在玉米汤里,反正也没有小鸡可以喂了,还有地茅,那种在地面上纵横交错织成蔓延数英里的野草,它的茎生在浅表的泥土里,拔起来,一节节的,剥去外面薄箨,里面是白色的,甜的,它未发出来的花穗也能吃;还有小鸡草,苋菜,蒲公英与蔷薇的嫩枝……。

安东尼。霍普金斯平心静气地往前走,他的手放在撒沙的肩膀上,野草的茎叶与根在他们的脚下碎裂。

农庄是没有大门的,只有一道低矮的围墙,黑色的铸铁花门有两扇,后来被谁在一个夜里拆走了,它是实实在在的铁,能够换来面包。

矮墙所拥抱着的是一座静谧的,曾经美轮美奂的庭院,一个方形的池塘里面养着白色、肉色与雪青色的睡莲,水池边是一大片一大片黄色的喇叭水仙,不远处的棚架垂挂下浅紫色的藤花,白色与红色的蔷薇,还有玫瑰,它们的刺又黑又长,尖锐无比,几乎可以拿来叉水果,它们开的花有撒沙的小脸那么大。

它们后来都被拔掉了,就像是厨娘养的茄子、黄瓜和番茄那样,因为总有人想要吃,一个人把睡莲的根都给挖空了,他以为那和荷花的根,也就是莲藕是一样的东西。

他们放干了池塘里的水,想从烂泥里挖青蛙和泥鳅出来吃,但里面只有指头大的一两条野鱼,厨娘和马夫老早就翻过这个池塘了。

灰土,枯叶与杂草填满了池塘,那尊伫立在池塘中央,肩膀上托着一只水瓶,将一只脚伸进水面,面容恬静的雪花白大理石雕像断裂成了好几块,托着水瓶的手臂不知去向,密布裂纹的面孔悲哀而无奈地朝着一丛黑麦草。

一只仓鼠急急忙忙地从撒沙的脚下窜过,土黄色的,塞满的腮帮差不多和它的身体一样大。

厨娘和马夫都是好人,也很会动脑筋,厨娘把仅存的咸肉和腌鱼藏在了粪池的盖板下面,玉米磨成粉,加上盐,做成砖,涂上草木灰砌在壁炉内侧,他们从池塘里挖出了乌龟,蛤蟆,鳝鱼,泥土里挖出了甲虫和蚯蚓,刨了仓鼠和田鼠的窝, 把那些小小的肉在太阳下面晒干,搓成球,放在他们的玩具盒子里面。

但这些都被找到了,没有经过极端的饥饿的人,是想象不到有朝一日人类的鼻子和舌头也能像狗和蛇那样发挥出超常的效用的。

Gargoyle(滴水嘴) 第两百五十二章 旧地(1〕

圣诞节前的两个月,他们的庄园被一群溃退的士兵占领了,厨娘和马夫被赶走,安东尼和妹妹撒沙被关进了仓库——也就是地窖里。

他们站在已经被荒废了近半个世纪的建筑前面,它的屋顶没有了瓦片,也没有了瓦片下面的草席与木板,窗户和门原有的位置空洞洞的,就像一个濒临死亡的老人向他们张开了没有舌头的嘴和没有眼珠的眼睛,野草伸进房间,在墙壁和地板上肆无忌惮地生长。

一窝鹌鹑怒气冲冲地尖叫着放弃了它们的窝,从两个人类的脚边拍打着翅膀,跑了出去。

“看,就是这个壁炉。”安东尼说,指引着撒沙去摸里面,砖头全被拆掉了。

壁炉是真的能够派上用场的,炉膛很大,安东尼的妹妹小撒沙发现了其中的秘密后,她就经常在夜里饿的睡不着的时候爬起来,钻进去舔砖头,她弄不清那块是真的,经常把自己的舌头舔的鲜血淋漓,厨娘总能及时地醒来,找到她,然后偷偷摸摸地用剩下的蜡烛给她热一点甜汤——就是地茅草的根加水做成的甜汤。

她还背着丈夫和安东尼给撒沙吃奶,真奇怪,她从没有过孩子,ru房里却还是有奶,也许就是因为那几口少的可怜的奶,还有安东尼和马夫私下里给她的一口玉米或是老鼠肉,撒沙没有像其他的孩子那样瘦的可怕。

他们是那样的爱她。

安东尼带着撒沙提着脚尖上了楼,幸而庄园里的楼梯都是先用水泥砌出骨架,再在上面铺设木板,几十年后,没有被人撬走的木板腐朽的就像是块干燥的海绵,基座却还保留着。

栏杆的是铁拉花的,所以也被拆掉了。

走廊上原本有着胡桃木和橡木的护墙板,有金黄色刻花玻璃面的壁灯。挂着小幅的油画,在孩子们降生之前,画里是绮丽的花卉与风景,孩子们降生之后。就换成了小马和小狗。

现在它们都没了。

房间的门早在庄园彻底废弃之前就被拆掉了,它们是橡木的,刷着油,干燥,容易燃烧,想要卸下来也很方便,每个房间都是空的,在战争开始后的第三年,庄园的主人谨慎地带着孩子们住在一个大房间里,其他房间的家具、灯。窗帘和装饰品被卖掉或是收藏在地窖里,仆人们住在厨房里,这两个地方的门窗都被加固的铁条弄得歪歪扭扭,十分难看。

等男女主人死了,厨娘和马夫就住在大房间里。两个孩子在床上睡,他们睡在地板上。

溃兵来了,他们劈开了那张大床,投进了那只简陋的火炉,床幔,被子和枕头被他们拿去用了。

这里曾经的主人带着他的儿子从走廊尽头的楼梯走下去,当初他和撒沙也是这样手拉着手走下去的。楼梯很窄,安东尼。霍普金斯把手放在身后,背着,让妹妹牵住,撒沙的小指头捏着他的指尖。

楼梯通往仆人们居住的房间,整个建筑的侧翼。一层,靠近厨房和谷仓,它本来就是供仆人们行走的,溃兵们占据了那个地方,他们打通了用作隔断的木板墙。把许多个房间整合成一个,被子和枕头被胡乱地扔在地板上,从别的地方拆下来的木板被钉在窗户和门上面,钉的死死的,不留一点缝隙,只留了两个出口——一个窗户,一个门,上面也钉着很多横七竖八的木条,但可以打开。

从那个幸存的窗户看出去,他们可以看到郁郁葱葱的植被和明媚的天空,但霍普金斯的眼睛里,只能看到白色,厚厚的雪,被雪掩埋的血,一缕金发,乳牙,还有黑色的胡桃木踏脚凳。

他可以看见他被脱去了所有衣物的小妹妹是怎么被拖拽着拉倒在那只凳子前面的,他向上帝祈祷,衷心地希望她那时已经晕倒或不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他们让她朝向一侧,温热的,带着眼泪的玫瑰色的面颊紧贴着还带着黑冰的胡桃木凳子,他们中间有个人很擅长使用斧子,庄园里仅剩的那匹老马就是被他一斧子砍下了那只三角形的头。

熟练的侩子手砍下了撒沙的头,小脑袋咕噜噜地滚到雪地上,血融化了雪,在跌下去的过程中,她的脸磕到了凳脚,乳牙被磕掉了,她有没有感觉到疼痛,有没有叫喊?她的眼睛,倒映着茄子颜色的眼睛里还含着透明滚烫的眼泪与最天真无邪的天使才能赋予的茫然天真,斧子还停留在凳子上,凳子上残留着老马的血,小鹿的血,还有撒沙的血,和那缕阳光般的金发。

他们用刀子分割撒沙的身体,软乎乎的,白嫩嫩的身体,淡黄色的脂肪,桃红色的内脏和肉——安东尼的父母,安东尼,厨娘和马夫用各种各样好吃的,巧克力,奶油,蜂蜜,香肠,小面包养大的孩子,就这样变成了肉,就像集市上的屠夫在案板上摆着的肉,被放干净了血,分门别类,那些饥饿的士兵围绕着它们,就像是沉默的苍蝇与秃鹫。

就在屠宰场的旁边,他们架起了火堆,从厨房搜来的,仅此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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