羔羊-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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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马戏团的人都被判处了死刑,而动物们则活了下来,因为一只大象或老虎可以卖到一千块以上,一只猴子也值两百块,经过训练的骆驼,斑马,狗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反正它们既不会说话,也不会为自己曾经的主人复仇。
为了节约和方便起见,动物们被赶在一起(猴子和卷毛狗被装在笼子里,大象和斑马,骆驼被拴在隔离栏上),那些死刑犯的尸体被镇民们当作了动物们的饲料,起先是老虎,后来是狗,猴子,最后饿慌了的骆驼,斑马,大象也吃。
也就是两三顿的事儿,八个人的尸体就不剩什么了,到也省了埋葬和打理的功夫。
卷烟在警长的鼻子前闪烁着暗红色的微光,就像是那些动物们的眼睛。警长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说是吃了同类的人类眼睛会变成红色,但据他现在所看到的,吃了人类的动物眼睛同样会变成红色。
数十只红色的眼睛在黑暗的帐篷里闪着光。
猴子们继续尖叫,警长走开了。
尖叫尖叫尖叫。
突然,一只猴子停止了叫喊,它就像一片金色的叶子那样悄然飘落在笼子的左边角落里——那里堆积着一滩被沤在脂肪与血液中的衣料,它伸出毛茸茸的手臂,探出手指,就像挑剔的妇人捡选大肠那样提着指尖在那堆衣料里翻来翻去,很快,伴随着一声轻微的金属碰撞声,一串钥匙滑了出来,钥匙圈上还带着半根手指。猴子眨了眨眼睛,吃掉了手指,然后一心一意地在钥匙里面寻找起来。
猴子能记住人类是怎么做的——一支中等个儿的钥匙,上面连着为了增强人类的记忆而设置的绿色塑料小猴子,它抓着钥匙的后面,从笼子的缝隙里伸出手臂,黑色的,带有尖锐指甲的手指在笼子的边缘飞快地胡乱摸索着,没几下就找到了那把锁,接下来就简单的多了,它用钥匙捅开了锁,然后打开了笼门。
一只紧接着一只,猴子们从笼子里爬出来,它们先是感受了一下比之前的住所宽阔得多的空间,然后叫喊着跳上了观众席和隔离栏。
老虎威胁地吼叫着,而猴子们已经快速地爬上了隔离栏顶,那儿有防护板遮挡着,钉子从木板的空隙间伸出来,一只猴子碰了一下,吱吱地缩回手,好像上面有着电或火焰。
顶板封闭的非常严密,猴子们徒劳无功地在上面晃悠了一会,就一只接一只地跳了下来,它们跳在大象的脊背上,抓耳挠腮,或是为其他猴子梳洗皮毛。被人们隔离在另一侧的斑马和骆驼不安地骚动着,一只猴子窜入它们中间,它兴高采烈的到处逛,很快发现了另一个笼子。
这些和隔离栏连接着的笼子本来是为老虎们准备的,节目开始的时候,它们可以从笼子直接进入表演场,结束的时候直接回到笼子,然后一个个的被拖走。
已经掌握了诀窍的猴子毫不犹豫地打开了这个笼子。
原本一直保持着趴伏状态的老虎立刻站了起来。
猴子惊叫了一声,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尖锐可怕,它丢下钥匙,抓这一根垂下来的尾巴,爬到了最近一头大象的背上。
最大,也最聪明的一只老虎靠近笼子,嗅了嗅,不无谨慎地探出一部分身体,然后又是一部分,等它的尾巴梢也消失在那个黑洞洞的笼口时,第二只老虎跟了上去。
第三只,第四只……它们甩动着尾巴,脚步轻盈地在黑暗中前进——又突然停住了,为首的母虎警觉地抬起头,扩张鼻孔,颚部的肌肉向后拉,微笑般地露出雪白的牙齿。
猴子和狗的尖叫倏地消失了,大象与斑马也停止了喷气与跺脚——动物们有这种能力,尤其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它们的每一块皮肤,每一块肌肉,每一根毛发,每一个细胞都能代替它们的耳朵和眼睛,它们被从自身血液的流动中察觉出危险正在临近。
一双人类的脚出现在观众席的走道上,它们被黑色的,纹理细密的小牛皮靴子包裹着,浅灰色的裤子整整齐齐的折叠在靴筒里,一把英国制的击发式手枪深深地插进它们之间。
以上三者没有沾上哪怕一丁点儿泥土。
Aitvaras(鸡龙) 第二十一章 小镇 七
安东尼。霍普金斯先生出现在表演场昏暗的灯光下,眼前一片乱糟糟的场面并没能引起他太多的注意,他抬起头,灰色的头发一丝不乱,紧紧地贴在圆形的颅骨上面,尖瘦的鼻子冲向空中,看起来就像只人形的貂。
他向前走,瘦长的双腿无可选择地轻轻擦过猫科动物斑斓的毛皮,为首母虎坚韧有力的尾巴举了起来,就像一条在空中游动的蛇,它抽过了医生的大腿,末梢在膝盖上方漂亮的打弯——霍普金斯医生感觉就像是一根真正的鞭子或是皮棍切切实实地敲在皮肉上。他停住,半侧过身体注视着这位年华正好的美丽女士——人类暗蓝色的瞳仁中逐渐渗透出葡萄酒的颜色,母虎从嗓子里发出一声柔和的嘟哝,转过头去,四肢重新协调且轻柔地动了起来,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它就像一把撒进了墨汁的金粉那样悄无声息地浸没在不远处的黑暗里,另外三只老虎紧紧地跟着它。
医生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而后继续穿过倾倒的椅子和凌乱的装饰彩带。猴子们在远处观望,发出警惕的叫声,被集体拴在猴笼一侧的小卷毛狗们惊恐地挤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是某种不断发出哀鸣的,生长着很多个狗头的毛团怪物。霍普金斯医生毫不介意地将它们往外赶了赶,让小狗们湿漉漉的身体下压着的东西完全地显露出来——那些东西看起来像是经过垃圾粉碎机处理的晚餐遗骸,医生拿起一块乳黄色的硬物,眯起眼睛观察了大约三十秒,确定这是一块人类的牙床,他的手指在空中比了一个弧度,于是虚拟的肌肉和皮肤通过他的思想粘结在了那块布满了细小印痕的骨头上,一个年龄大约在二十至二十二岁的女性下颌在医生的大脑中鲜明地树立了起来。
骨头被安东尼。霍普金斯放到鼻子底下,又用牙齿咬了一咬,品尝一下她的味道,奇妙的乐曲又在他的颅骨中回荡起来——瓦格纳《纽伦堡的名歌手》的序曲,小提琴唱出“爱的动机”,旋即接上“热情动机”。然后木管突然轻快地奏出《名歌手动机》,不久低音弦便沸腾着“快活动机”。
过去,也就是说,他十岁之前,每到圣诞节,家里面那台沉重的,有个黑色喇叭的黄铜唱机上就会放上这张歌剧的唱片,这是个召集令,又是个邀请卡,亲戚和朋友都聚集到他们的庄园里度过整个寒冷的冬天,每个人都笑容满面,衣着整洁,在以萨科斯等十二位名歌手为代表的奏鸣曲中又吃又喝,就连他的妹妹,还在保姆怀里的小撒沙也会被抱出来,乘兴喝上一份牛奶甜酒……嗬,瞧啊,瞧啊,现在轮到长笛和双簧管依次在高音区奏出流丽抒情的旋律,安东尼的父母启先翩翩起舞,宾客们紧随其后,他抱着撒沙柔软的,充满奶香的身躯在大人们的腰部与腿间摇晃,她的眼睛就像闪亮的星星,而面颊则如同玉石一般毫无瑕疵……是什么时候这一切结束了呢?安东尼。霍普金斯先生在之后调查过,他的父母被杀大概就是在他十岁的圣诞节之前的六个月,战争结束前的七个月,而庄园的毁坏与被侵占则是在圣诞节前的两个月。
胜利方奏起了以铜管乐器为主奏的辉煌的进行曲,失败方的溃兵带着枪支跑进了庄园,他们赶走了为数寥寥的几个大人,把孩子们关在地窖里——安东尼。霍普金斯嗅到了那个深藏在思想深处,盖着盖子的地窖里所散发出的气味,它就像是刚被杀死的鸡翻开了嗦囊与胗袋,还有未经洗刷、放血的猪在热水里炖煮时所散发出来的味道——他随着这股味道飞速地向那个黑洞洞的酒窖滑去,就像下雪时从山坡的顶部一直滑下去那样,背部阴冷透骨,风在耳边呼呼作响,手脚在空中摇晃着,找不到一点可以抓取的地方。
彭,他落到底了,夜警的角笛声从霍普金斯先生的颅底一直传达到太阳穴——孩子们蜷缩在一起,撒沙藏在他的怀抱里,他们又冷又饿,门外传来溃兵的抱怨声——他们吃完了庄园的食物,然后又到庄园附近的森林里去打猎,但暴风雪到来了,他们再也不出去了,十几个大男人,挤在庄园的客厅里,他们到处吐痰,便溺,把天鹅绒的窗帘撕下来当作铺盖,把精致华美的家具劈了当柴烧,原先客厅里的壁炉前有一套非常漂亮的扶手椅组,有着锦缎靠垫的扶手椅早几天就被拆毁了,还剩下一个长毛绒面的踏脚凳,他们把掀去了绒面的踏脚凳拿到了花园里。
仓库的门打开了,孩子们一个接着一个被大人们带出去,说是带他们“玩”,可谁也没有回来过,终于有一天,一个男人抓住了安东尼,他抚摸和揉捏他的胳膊,腿和身体,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撒沙。她被粗暴地拖拽出安东尼的怀抱,虽然男孩已经竭尽全力,不顾一切地抓紧——她就像前几天那头被这些溃兵抓住的小鹿那样在脖子上套上绳索,被拉扯着,跌跌撞撞,不情愿地跟着大人走,脸上布满泪痕——安东尼紧跟在后面,在试图冲出仓库时,被猛然关闭的大门夹断了手臂,他倒在地上,在痛苦与黑暗中向上帝祈祷,祈祷能够再看到自己唯一的亲人,他希望能有这么一天,能够再次在花木茂盛的花园里,用阳光温热的水给胖乎乎的小撒沙洗澡,用一个肥胖的茄子逗她开心。
撒沙喜欢紫色,他知道,茄子的紫色倒影在她干净的眼睛里。
他的愿望被满足了一小部分,他在花园里的那张胡桃木踏脚凳上看到了几颗洁白的,精致的就像是由天使雕刻出来的乳牙和几缕散落在褐色污迹与雪地里的,阳光那样淡金色的头发。
——所以当人们因为他的特殊癖好而大惊失色的时候,安东尼。霍普金斯先生始终抱有着一个纯粹的疑问或是念头——既然上帝允许如同撒沙这样纯洁无罪的孩子被吃掉,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