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十二年-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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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她忽而垂下头,目光中却是几分萧索黯然。
“其实这些都是寄托罢了,”说着他拍了拍手边水晶桥的扶栏,慢慢道“便是这座水晶桥,年年上元夜都要搭在河上,人人都说这是鹊桥一般,见证许多佳偶,甚至连许多成了婚的小夫妇都要来桥上走一走,奇﹕书﹕网保佑一辈子可以携手相伴。其实这桥若真有这样灵验的预示,岂不更加可怕。一旦明日冰雪化了,这桥荡然无存,那岂不是将预示着生生拆散了多少鸳侣。”
身旁的行人依旧穿梭不停,三三两两都是言笑晏晏的光鲜身影,手里纷纷提着玲珑别致的灯盏,行走在火树银花的京城里,别有一番星辰中漫步的奇景,自有自己的世界中弥漫的喜悦与憧憬。没有人会驻足,打量这两个伫立在桥头悄然细语的身影。
她扬起头,面上却覆上一层霜花,眼角似有晶莹闪动,“陛下难道不觉得,人若是这点寄托都没有,身处在这喧嚣至极的街市里,岂不是更觉得孤单么。”
他一怔神去想她的话,再抬头时她的身影已经混入往来的人潮中。离了有许远了。
建极殿里,一室红烛高烧,歌舞升平,几个面目娇美的歌姬扭动着纤细的腰肢,柔情万分的歌声随风飘得极远极远:
风消绛蜡,露邑红莲,灯市光相射。桂华流瓦。
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
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
萧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
“陛下今日好像很高兴?”不知何时,陈皇后来到了殿门口,长长的凤尾翟衣却用了深深的墨色,只与殿外漆黑的夜色混为一体。
殿内的舞衣都有些惧怕地传下手臂,不敢再唱下去。
“不要停啊。”他微微有些不悦。
歌姬们又怯声唱了起来,姿态柔美而情致万千:
因念都城放夜。
望千门如昼,嬉笑游冶。
钿车罗帕。相逢处,自有暗尘随马。
年光是也,唯只见,旧情衰谢。
清漏移,飞盖归来,从舞休歌罢。
他阖目听着,手里轻轻打着拍子,“皇后你听听,宫里的舞坊是不是技艺越来越精湛了?
“唱得果然是好,”陈皇后坐在他身侧,微笑的看了一会儿,“陛下平日里从不爱这些歌舞穠词,怎么今日如此有雅兴?”
“周邦彦的词靡靡是靡靡了些,但着实深情入画呵。”他微微叹着。
一个小太监捧了药盏走进殿来,尖细的声音道,“陛下,该用药了。”
“拿走,拿走,朕的病早好了,还吃什么药。”隆庆帝的面上蓦然罩上了一层阴霾之色,已是十分的不悦。
歌姬们见他震怒,也停下了歌舞,不敢再唱。陈皇后起身接过了药盏,挥挥手让那小太监退了下去,柔声劝道,“陛下,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莫要再使孩子的性子了。”
“皇后也这般说朕?”隆庆皱眉望着她,仿佛赌气一般。
“陛下说哪里话,臣妾自是盼望陛下身体康健的,”陈皇后面上温柔神色如初。
“陛下把这药喝下去,臣妾再陪陛下听些周邦彦的词。”
“朕倒不是爱听周词。”隆庆似欲辩解。
“臣妾知道了,”陈皇后眸中光影一转,扬面对歌姬们吩咐道,“唱一首幼安居士的《青玉案》吧。”
歌声又起,舞步翩跹。窗外依旧是寒苦清冷的冬夜,建极殿里却融融仿若三月阳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风萧声动,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隆庆帝听着这柔美的歌声,脑海中浮现出的全然是那个绿锦盈盈的背影,不由自主的唇边有了笑意。
“药都快凉了,”陈皇后细心地捕捉到他面上神色的变化,手里的汤匙握得紧了紧,面色依旧是温和的,“陛下,该吃药了。”
隆庆帝默然的侧过身来,任由她一口一口的信心喂药。偌大的建极殿在歌舞声中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沉意,他的脑中亦有些昏沉,阖目安睡前,眼前唯一明朗的意象便只剩下灯市的繁华与绚丽。
陈皇后离开建极殿时,仍然有若有若无的歌声飘了出来,她回头望了一眼殿中的景象,一抹阴沉冰冷的寒意爬上了眉梢。
李氏回到家时,已经是敲过二更了。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了一夜。却彷佛身处在懵懂之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此刻街市上人潮早已散去,所有的灯盏也悄然熄灭,天地间只有一片寂静的黑与白。她静静地立在张府朱红的大门外,看着门上还未撤去的红灯发呆。在街上走了一夜,早已习惯了这般的寂寞与冷清。
澄净的世界如被冰封,唯有水晶桥上双双对对相携相依的眷侣身影深深映在她的脑子里。她脑海中忽然浮现的,确实许久之前,刚刚两三年前新婚的情景。彼时她初嫁至京城,贫门小户的女儿乍离了父兄的庇护,独自一人孤零零的住在偌大的宅子里。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上元灯会那夜,一向忙于公务的他忽然很早就回来,拉了她便出去看灯,彼时天寒地冻,唯有彼此相合的手心却是热的。走过水晶桥,看过正阳门上纸扎的彩凤,喝过锦衣卫在端门发的金盏佳酿。年年元宵夜,皇帝都会亲赐御酒给京城万民,百姓们只需要在端门外排队领取锦衣卫发的用金盏盛满的美酒,这早已是京城流行的风气与美谈。彼时她并没见识过京师的繁华,也没见过这样富丽潇洒的夜景。
她在端门外排了许久的对,却被蜂拥的百姓挤得不堪,茫茫人海中与他失散了开。待她终于被人潮挤到前面时,斟酒的侍卫以为她是插队乱挤的人,十分的豪迈把她推开,“小娘子,莫往前挤,去后面老实排队去。”
她又是委屈,又是难过,眼泪忽然落下来。那侍卫见她哭了,顿时也有些发慌,手忙脚乱地劝了她一会儿。
人潮中是他抓住了她的袖子,她回头看时,只见他青衫徐徐,手里捧了杯金盏酒笑盈盈的望着自己。她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反而落得更急。就着他的手一杯饮下,早已羞红了双颊,侧目却觑着他面上的神色,一概的沉寂如水,透出三分空洞与怅然。
其实她也许并不明白他的。她忽然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所谓一见钟情,所谓飞上枝头,都不过是水月镜花的一场泡影。当他遇到了真正相携的人,便会抛却旧时温柔,把她独自留在这冰雪的世界中。
于是是夜,她在水晶桥上独自离去,依旧去端门领了杯金盏酒。此夜斟酒的锦衣卫依旧豪爽而威严,满满一勺舀下,杯中酒都溢出许多。金盏在漫天灯耀中流光万千,虚幻的不似是尘间景象。唯有冰凉的液体入喉,茫茫的记忆如旧,她忽然觉得时间停顿了一顿,辛辣的气味直逼头顶,混着三分甘甜三分苦涩的滋味。
其实她的不甘中犹自带了三分对往日的怀念与叹息。眼泪瞬时随着酒滴滑落,耳边依稀还是那位侍卫粗豪的语声,“这部还是前年那位小娘子么,怎得又哭了?”
是了,犹记得那年河畔垂柳先发,冰天雪地中尤见一枝新绿挑然霜白中。在枝下她听他吟过诗:
去年元月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彼时她只觉得他念得温柔而荡漾,虽然浑不解诗中含义,却以为是写眼前之景。直到今日她方才隐约明白了几分诗中的含义:
今年月圆时,花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满青衫袖。
肩上的幼女早已沉沉睡去,她轻轻叹了口气,将锦被替她遮好小脑袋,这才缓缓叩了叩门。
叩门声刚落,门吱呀一声洞开。奶奶秦氏忠心耿耿地在门口守了一夜,此时十分利索的替她掸去了身上的雪,结果她怀中的小雪,却小声说道,“夫人这般晚才回来,东厢都睡下了。”她“哦”的一声麻木的点点头,偏头看了一眼东厢黑漆漆的窗棂,只觉得漫天苍茫的大雪彷佛把自己的心都冻住,心下一片木然。
“夫人喝酒了?”秦妈凑近去闻她身上一股子酒气,兀自不解她的难过,只是忿忿不平道,“要我说夫人到底太好性子了些,东厢房那位姨奶奶乔张作致的说是胸口闷,身子不好,一回来就要官家下钥把门关了,说外面街市上嚷得心烦。又指使着官家前前后后的替她熬粥熬药,老爷居然管也不管,一味地哄着她,我怕夫人回来没人开门,就一直在门口守着夫人。”
“辛苦你了,秦妈,”李氏微微点了点头,心下十分感激,口中缓缓道,“以后小雪多由你费心照顾一些。”
秦妈连连点头,目送李氏婀娜的身子回了房中,这才回过些味来,只觉得李氏最后那句话十分的奇怪。
……
日子一天天过去,倒也波澜不惊,转眼到了春日半,她每日犯春困,只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反正早已也不需要她再忙什么,他的起居饮食一概都有鸾瑚操持,她站在旁边反倒像个外人。如今鸾瑚掌管了府里一切事务,全然是女主人的模样。她既懒得出去应付,索性吩咐了秦妈脸午饭都搬到房中来用,也少了出去与之碰面的尴尬。
谁知死碟菜色刚刚摆到桌上,房门口却传来一声鸾瑚清脆的招呼,“我说是什么这么香,敢情是姐姐房里在开小灶啊?”
秦妈恼怒她的无礼,便伸箸替李氏布菜道。“夫人快尝尝,这个柳蒸的糟鲥鱼可做的不错。”
鸾瑚被晾在门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十分的不好下台,到底还是李氏微觉不妥,朝她和善地一笑道,“用过午膳了么?没吃的话坐下一起吃吧。”
鸾瑚得了这个坡下台,十分洋洋的白了秦妈一眼,捡了个座坐在桌边,自有她房里的丫头小凤十分殷勤地替她盛饭布菜。她朝一桌子的菜瞧了一眼,忽然用帕子掩住了口,俯身干呕了几声。
李氏忙道,“怎么了,可是生了病?快叫大夫瞧瞧。”
鸾瑚皱眉道,“倒也不是病,看这菜太油腻了些,不免有些反胃恶心。”
她的丫头小凤忽然一惊一乍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