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胎(上)-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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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
“近日我阿玛的身子不适,这事已暂且搁下。”永琰淡声回答。
其实他心知肚明,却不想提及自己的家务事。
他的阿玛为了府内一名小妾,已经数月未出水湘别苑。这事儿如今已闹得府内人尽皆知,只差还未传出府外,一旦消息传出,不仅安亲王一世英名将会毁于一旦,安亲王为一名小妾废寝忘食、借口托病不上早朝之事,倘若皇上得知内情,只怕安亲王府将有祸事。
“这么说你的亲事没门儿了?”阿南达大笑:“这样也好!说不准皇上早已经属意,要将哪个皇格格指给你为妻!”
永琰微笑著,却未接话。
他知道一旦噶尔丹起事,烽火战起,自己娶妻一事怕会就此搁下,待战火平息
永琰沉敛的眸光移向帐外那晃动的人影,知道和平这一天,恐怕三五年后都不能来临。
※※※※※※
安亲王福晋恪瑶明白,即使颜宁已死,她丈夫的心也不会回到自己身边。颜宁死后岳乐就像个游魂,他对那死去女人的悬念,让她的怨念更加深了一重!
平时丈夫有多少女人恪瑶都可以不管,毕竟她是王府大福晋,不会为了王爷纳妾这种小事计较,然而凭著一个女人的直觉,她明白这个颜宁有多么的不同-因为颜宁所夺走的,是她丈夫的心!
而当年颜宁夺去了她的丈夫,现在颜宁死后,竟还要把她丈夫的心也给带走!岳乐所有的心思与情感几乎全给了颜宁,说来残酷,然而事实就是如此-其他女子在他的生活中如同点缀,包括她,岳乐的结发妻子恪瑶。
灵堂已经布置好了,恪瑶心痛地瞪著丈夫为那名贱妾安置的牌位,上头竟写著“结发爱妻颜宁”这六个字!
当看到那牌位上绸缪眷恋的字眼后,恪瑶就彻底心碎了!
从这一刻起,她对自己的丈夫不再存有任何幻想,也不再期盼他有回头那一天。
恪瑶这深沉浓稠的怨恨,自然而然迁怒到颜宁八岁的小女儿禧珍身上。
恪瑶的家世显赫,连那名勾引自己丈夫的贱妾在世时,她都能做到毫不计较,何况是对一名小女孩?她恨禧珍,然而只要有丈夫在,人前人后,她仍然必须做一名秀外慧中、宽容大度的大褔晋,不能也不会怨恨一个八岁的孩子!虽然她要掌控禧珍的命运易如反掌,然而她绝不会为了这弱质的孩子,就轻易沦丧她的高贵与骄傲!
恪瑶的奶娘一向明白福晋的心思,站在灵堂前,她附在主子耳根边叨念道:“福晋,您瞧那贱妾生的孩子,她对自己额娘的死亡好像无动于衷……好个铁石心肠的女娃!”
恪瑶转头看见畏缩在角落的小禧珍,她慢慢眯起了眼……
独自一个人蹲在灵堂角落,禧珍抱著自个儿的膝头,木然地瞪著来来往往的人们,直到安亲王走过来挡住她的视线……
岳乐瞪著这个自己与颜宁所生的小女儿。
他久久地瞪著她,从禧珍来到这里蹲在这个角落开始,他视线就不曾离开过这个孩子。
然而这几刻钟的时间过去,他没见到这孩子因为她额娘的死亡而哀泣。
连颜宁身边的小婢女都倒在灵堂前痛哭失声,然而这小女娃|她的表情是木然的、血液是冰冷的,从头到尾她只是睁大了那双与颜宁一模一样的大眼睛,瞪著这些前来灵堂致哀的众人,仿佛事不关己、仿佛死的人不是她的额娘!
禧珍抬起头见到她的阿玛,她的表情如大梦初醒般,过了许久才畏怯、迟疑地叫了一声:“阿玛……”
见到禧珍木然的表情,陡然间,岳乐心中升起一股忿怒……
“你额娘死了、她永远永远的离开你了!你伤心吗,禧珍?”他幽幽地问。
禧珍小小的身子忽然颤了一下,然而她仅仅将身子往内缩得更实,然后她垂下头,仿佛这个问题迷惑著她……
“难道你额娘死了,你还不伤心吗?”岳乐再问,他如石块般坚硬的眼光渐渐放冷。
禧珍抬起头,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无语地凝望著她的阿玛。
这小小的孩子并不明白,她的阿玛为什么如此追问自己的原因。然而她答不上来是因为她无法分辨,她心口那绞痛著的,是什么样的滋味……
“你真的对你额娘的死,没有半分伤心?”岳乐的眼神冰冷,他瞪著禧珍,这小女娃白皙干净的脸庞上,没有一丁点流泪的痕迹!“我确定,你大概是半点也不伤心的!”他终于喃喃道。
禧珍还来不及弄清楚她阿玛的意wωw奇書网思,就忽然被拽起-
她纤细的手臂吃痛著,然而她的阿玛毫不留情地用力拖著她,直把她拖到额娘的灵前-
“你给我跪在你额娘面前!你这铁石心肠的孩子,竟然连你额娘去世,你也不掉一滴眼泪吗?!”岳乐忽然甩开小女儿,野蛮的程度就像对待战场上的仇人。
然而禧珍只是呆呆地瞪著她的阿玛,仿佛不明白,为什么过去疼爱自己的阿玛,会突然这样严厉地对待自己……
“好!你就好好给我跪著!在没看见你掉一滴眼泪之前,你就永远不许给我站起来!”安亲王怒吼。
他突然发疯一样狂暴的举动,吓坏了众人!
然而当人们看到那木著脸的小女孩,见到她对自己额娘的死那无动于衷的表情,人们开始指指点点,不再同情那孱弱的女孩!
多数人还由衷以为,这小女孩如此冷血,安亲王的心痛忿恨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可禧珍……
没人明白这小小的孩子心痛如绞,她因胸口疼痛而知觉渐渐麻木,然而尽管她再心痛……
却怎么样也挤不出半滴眼泪。
永琰风尘仆仆,自大漠返回京畿覆命后,深夜时分才得以返回王府,却见亲王府大门前悬著一片白幡。
他起先疑惑,继而明白这片白幡象征的意义-
“贝勒爷!”王府总管奕善一路呼喊著,追随在永琰马背后奔进王府前院。
自永琰回京后,圣上已下令册封永琰贝子爵升一等,赏戴三眼花翎,即日起册封贝勒,这消息昨日前已传回王府,但逢此时任谁也没心思庆祝。
“夜半三更的|贝勒爷,使不得啊!您快下马|”奕善的话才说一半,顿时卡在喉头。
因为永琰已经勒停坐骑。“这是几日前的事?”他问的是人死之时。
“回贝勒爷,是八日前的事儿了!不过灵堂直至昨日才备好,王爷他哀痛得几乎要病倒了。”奕善回答。
永琰不再回应,他翻身下马疾步走进内院。
内院是王府女眷的居所,奕善站在外墙边不敢贸然跟上去。
永琰一路走向水湘别苑,小径边上的花朵凝结著深夜的露水,正兀自散发出属于深夜的幽香……
※※※※※※
“额娘、额娘;……”
三岁的小禧珍颠著步子,从庭院里一路跑进她额娘的房里,稚嫩的童音殷殷切切地呼唤著她最亲爱的挚亲。
“珍儿?”正在做针黹的颜宁,一抬头忽然见到小女儿双眼红润润的,吓得她赶紧扔下手头上的针线活儿,抱著女儿仔细端详。“你怎么了?两只眼睛怎么这么又红又肿的?你别吓坏额娘了!”
“我没事儿,额娘……”小小禧珍用力眨著眼睛,她只觉得又痛又痒的。
“怎么没事儿呢!你这孩子|”颜宁焦急起来,忽然想起禧珍出生时的事。
“你是不是眼睛里跑进脏东西了?快眨眨眼,挤出几滴泪来都好,快把眼里那脏东西给冲出来呀!”
禧珍听她额娘的话,用力眨眼,可却任凭她再怎么眨眼,眼睛里依旧流不出半滴眼泪!
“珍儿,你为什么不流泪呢?”颜宁急得快哭了。
“额娘……”禧珍用她那双像兔子一样红润润的眼睛,茫然地瞪著她的额娘。
“春兰!春兰!”颜宁大声呼唤她那才十六岁的小婢女。
春兰急忙跑进主子房里。
“王爷不在府里,你就不必再报总管,赶紧自个儿出门去请大夫过来|你快去呀!”颜宁已经哭出来。“快去……再慢,小格格的眼睛要不保了!”
“是,娘娘!”春兰吓得夺门而出。
禧珍望著她的额娘,她看到额娘脸上不断流下的泪水,于是好奇地伸出小小手心,接住自她额娘脸上落下的泪滴……
“珍儿,你听额娘说,”颜宁心痛地看著女儿,紧紧地抱著她的心肝宝贝。“你试著回想月前摔跤的事儿,那痛吧?痛就流泪呀!额娘求求你流泪吧,珍儿!”
然而禧珍却一点都不明白,何谓“流泪”?
月前摔跤时尽管痛痛,可她也没“流泪”呀!
那“流泪”是个什么样的滋味儿呢?
颜宁瞪著女儿茫然的眼,她的心碎了……
她的小女儿,自出生那一刻起就让她担忧心惊。
因为这孩子,禧珍……
她自生来就只会笑、不会哭。
※※※※※※
禧珍忽然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还跪在额娘的灵前,夜半时分天黑得像一团浓稠得化不开的墨汁,自白天起已经过了六个时辰,她没水喝、没饭吃,就这样跪在她额娘的灵前,双腿都已经麻木。
她并不明白这府里的下人在大褔晋奶娘的指示下,没人敢来照管她这失去亲娘保护的小小八岁孩子。
梦中,她恍惚间忆起三岁时发生过的事,原本她的记忆遗忘了这桩幼年往事,只有额娘始终耿耿于怀,自那之后便小心翼翼地保护著她,每日早午晚各三回,用大夫调制的药水灌洗她的双眼。
而如今额娘死了,这已经第八日,小禧珍的眼睛再没有人用药水细心地替她灌洗,于是渐渐的发红干涩,肿痛起来。
禧珍的双腿跪了这许多时辰,也早已经由痛转为麻痹然后失去知觉。
然而双腿与双眼的疼,再怎么也比不上她的心痛……
然而她还太小、小到根本就不明白,为什么她瞪著额娘的灵牌,会突然有这痛彻心扉的,说不出口的痛苦?
禧珍并不知道她的身子正在摇晃著,因为即使是个大男人都不能忍受这长跪的酷刑,何况她只是个八岁的孩子!
禧珍虚弱地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瞪著她额娘的牌位,想弄明白心窝的痛楚。然而她虚弱的身子,摇晃的幅度却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