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恋史-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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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底我在街上碰到他,喝得酒气熏天,我们还聊了一会儿。他说去年办了他半年学习班,追查六·二三武斗时冯营长是谁打死的,他一口咬定不知道。学习班的人怀疑是他干的,可又拿不出证据,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出了学习班他又回他的建筑队当他的包工头,还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一般人没事都不招惹他,倒也自在。听他说古学范被贬到下面山区县里当工人去了。”
“唉,造化弄人哪!前几年这些人在红州城也是一跺脚城墙都得晃三晃的风流人物,如今一个个整得灰头土脸的,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我看这中国人整起中国人来比他妈日本人还日本人,你就说姜军才十四五岁的中学生,牢也坐了一回,学习班办了三四次,现在连人在哪儿都不知道,这帮王八操的!”铁戈骂道。
“我爷爷也是这么说的,我偷偷听过他和老战友打电话,你别看我爷爷是红州人,骂起人来都是东北话,骂得可难听了。说什么这次文化大革命比建国以来任何一次政治运动都残酷,清理阶级队伍把他的老战友都打成‘东北叛徒集团’、‘苏修特务’,他就坐在家里一个劲操。我奶奶劝他:‘老头子算了吧,你要是还在东北这条老命早没了,能活着就算万幸,还操啥?’”
“不说这些了。你分到哪个连了?”
“我今天上午才报到,分啥工?办公室的人说我们新来的青工都要到五七农场种一个月的菜,怎么当工人还得种菜?”
“你知道我们管这里叫啥?夹皮沟!这个穷山沟建了几个工厂,山区又没有土地种菜,吃菜全都要到巴水县城去拉。那些拖家带口的师傅们一个个见缝插针开荒种菜,只有我们这些青工吃食堂。我们厂有一百多亩菜地,所以每个连都要按比例派人种菜。这个月我们连要派三个人去种菜,我也报个名咱俩好好唠嗑唠嗑。说实话自打去年参加工作以后我心里一直念叨你们,真不骗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刚才猛一看见你,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真的?想我还是想沈倩?”何田田调皮地问。
“都想。”
“不行,只能想一个!”何田田娇嗔道。
“你别多心。想沈倩那是想嫂子,人家是姜军的女朋友,名花有主了。想得最多的还是你,连做梦都天天梦见你。”这是他的心里话,其实他也早就喜欢上了她。
“为啥想得最多的是我呢?”何田田强压着内心的窃喜,故意这样问。
铁戈又开始之乎者也起来:“古诗云:‘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要是长得像狗不啃猪不食的孙二娘,除了菜园子张青,我就是武松也不敢想你呀!想起来那不都是恶梦?”
“铁戈你要死呀!”何田田故作恼怒状,其实心里美着呢。人都是有点虚荣心的,不过嘴里不说而已。“哎,你是不是见到女人都这样恭维呀?”
“把我看成啥人了?怎么会呢!你拿四两棉花到厂里纺(访)一纺(访),老铁我是那种人吗?!”铁戈正色道。
铁戈说的是真话,他平日里是上班学技术,下班学打球,上床就看书,困了就睡觉。除了和铸造连的几个女同事、宣传队球队的女队友说过话以外,其它女人很少打交道。
“那这又是为啥?”何田田感到好奇。
铁戈不以为然的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想想,第一、厂里有规定,青工三年不准谈恋爱;第二,学技术和打球占了我很多时间;第三,你也知道我就是个小学底子,我得抓紧一切时间看书多学点知识,哪有时间和女人扯闲篇?可惜呀现在除了马恩列斯毛和鲁迅的书外,其余的都成了禁书。我进厂时带了几本禁书早就看完了,可把我憋坏了!”铁戈喟然长叹道。
“想看书哇,咋不找我呢?”她诡秘一笑。
“真的?都有啥书?”铁戈大为兴奋。
“你记得不?六六年战校破四旧,沈冲和姜军他们把图书馆的钥匙控制了,白天假装破四旧,晚上去偷书。有一天沈冲喝高了,沈倩偷偷配了一把钥匙,晚上带我去偷书。反正孔乙己说过偷书不算偷,我心里就说是拿书。慢慢的弄了好几箱子书,我和沈倩就偷偷的看。你知道沈冲和姜军弄的那些书我也看了不少,我这些书他们就不知道了。看这些禁书真有一种偷食禁果的欣快感,很难用语言形容。”何田田情不自禁的回味起那种感觉,有点飘飘然。
“别打岔,我是问你现在手上有啥书?”
“你想看哪一类的书?”她故意卖个关子。
铁戈瞪大眼睛叫道:“我的天!你可真牛哇!快说说都有些啥书?”一副猴急的样子。
“都是些文学和历史书,很多好书都被他们先弄走了,我和沈倩只能捡漏。也算运气好,我发现了哈谢克的《好兵帅克历险记》、雨果的《九三年》、勃朗特的《简·爱》、《拜伦诗选》、司汤达的《红与黑》、王力主编的《古代汉语》,还有一本你最喜爱的书……”
“啥书?”他急切地问道。
“你猜。”何田田故意吊他的胃口。
“世界上有那么多好书,我知道是哪本?”
“《外国民歌二百首》。”她说出谜底。
“噢,田田,你是上帝派到我们夹皮沟的缪斯,是来拯救我这个愚昧的山野村夫的女神!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对你说的一句话是啥?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千语万言汇成一句话:我太爱你了’!”铁戈兴奋得手舞足蹈。
“铁戈,你又胡说!毛主席的话也能瞎编?你再这么胡咧咧我就不借书给你看,馋死你!”何田田嘟起嘴巴,满脸通红。
“对不起田田,我是一时忘形。苦海慈航,还望你老人家慈悲为怀,普渡众生。在这个精神饥渴的年代你带来的不是书,是观音菩萨洒下的滴滴甘露。世法平等,我佛慈悲。”铁戈双手合什,惹得何田田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有分教:
忽如一夜春风来,万紫千红花盛开。
我有迷魂从此悟,缪斯直送好书来。
正是:我佛慈悲天上掉下好妹妹,世法平等山中乐坏傻哥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37。…第三十六回 偷看禁书铁戈正精神享受
第三十六回
偷看禁书铁戈正精神享受
信口胡诌于连变苏联英雄
话说铁戈为了能跟何田田一起种菜,吃过晚饭就去找王连长报名到五七农场种菜。这时的青工都想留在车间学技术,谁也不愿去种菜,而且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是农村来的对做农活感到厌烦。现在铁戈自告奋勇的报名,岂有不允之理?
王连长说:“很好哇铁戈,成天在车间里灰尘又多,不如到农场去换换空气。厂里要我们连派三个人去,还差两个你自己去邀,明天就到五七农场去报到,不用跟我说了。”
铁戈兴冲冲地回到寝室,躺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看从何田田那里借来的《红与黑》。
列位看官,人的精神生活的需求在许多时候实际上超过了物质生活的需求,在那个全世界有史以来所仅见的封建法西斯文化专制的年代,统治者禁止人类文明在中国的传播,一切外来的及本民族的优秀文化艺术,统统被斥之为“四旧”而遭到严厉禁止,偌大一个中国陷入了黑暗的虚无主义之中。除了马恩列斯毛以外,不得有任何不一样的声音、不一样的信仰存在,硕果仅存的历史人物只有鲁迅一人而已。
很多年以后他才知道一九五七年毛泽东在一次与蔡廷锴的秘书、翻译家罗稷南谈到他对鲁迅的真实看法。
当罗稷南问道:“要是鲁迅先生还活着,他会怎么样啊?”
毛泽东说:“要么被关在牢里继续写,要么一句话也不说。”他对鲁迅先生尚且如此,对其他人就可想而之了,所以在中国没人敢讲真话,要讲真话也可以,彭德怀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如此大的一个国家,八亿多人民,作家只剩下浩然,钢琴家只有殷承宗,戏剧是八个样板戏,电影也只有《地雷战》、《地道战》、《南征北战》这“三战”了。
然而人却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动物。
列位看官,有人说世界上有多少颗脑袋,就有多少种信仰;有多少张嘴巴,就有多少种口味。当《毛主席语录》这本小小的“红宝书”成为中国人民的政治圣经时,全党迷信,全民疯狂。中国人的个人生活空间和时间全都被整齐划一的安排着,每天早上雷打不动的天天读,雷打不动的老三篇,晚上又是雷打不动的政治学习,每个人都讲着别人不信自己更不信的话。那时中国的政治如此霸道,除了星期六以外,每个星期六天晚上的政治学习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真的是雷打不动。满大街的人有如神魔附体般疯狂地跳着“忠字舞”,什么“三忠于”、“四无限”、“早请示”、“晚汇报”,如同一种政治祈祷令人生厌。
德意志诗人席勒曾一声叹息:“德意志?它在哪里?我找不到那块地方。”
那时的中国人难道真的知道中国在什么地方吗?先秦时代的百家争鸣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冤狱,赭衣塞路,囹圄成市。
但是谁又能真正禁止得了中外文明在中国的传承?此时的铁戈正在广阔无垠的时空里纵横驰骋。他从何田田那儿借来的《红与黑》不知经过多少人的手,封皮早已不知去向,惟其如此,才能证明经典名著的价值和魅力。
他正看得起劲,王连长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闯进他的寝室里来,一看铁戈正在看书,便问:“铁戈好用功啊,看的什么书?”
铁戈做梦也想不到王连长这时会闯进来,大吃一惊,心里暗暗叫到:“糟糕,怕鬼偏遇鬼。”想藏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信口胡诌道:“在看苏联名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话一出口他马上意识到又出错了,不该提苏联二字。
果然王连长一听到“苏联”二字如同见了鬼一般,刚才脸上那点假笑早已抛到九霄云外,马上换了一副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