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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文革恋史-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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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有意思!”刘德明不假思索的说:“我是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该享受的也享受了。手上有钱三不知找个把小舀子(暗娼)玩几天,那才叫舒服。老铁呀你们昨天谈的话我都听见了,我真的相信你们是冤枉的。真假反革命不消问,只要一听就搞得清白。你们那样拥护共产党,拥护毛老头,共产党还是把你们抓进大牢里来了!就算全国人民都知道你们是冤枉的,又有什么用?你们是刑照判,牢照坐。你们这些人都还没有结婚,你知道跟女人睡觉是什么滋味?女人那个东西是横着长还是直着长的?法院判我二十年我觉得不亏,老铁你们真是亏到家了,我都为你们亏得慌!还搞什么革命,到头来把自己也革进牢里来了。亏你们还说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在在水深火热之中,需要你们这些革命者去解放。其实现在你们自己才真的是在水深火热中,又有谁来解放你们呢?我信奉的就是人生在世吃喝玩乐四个字,我不能亏待了我这一生。老铁你自己想一下,你们这些人划不划得来?你们的确是读了不少书,一个个都清高得很,清高又有什么用?当得了饭吃?”

铁戈一时语塞。

刘德明说的都是大实话,除了说他堕落以外,还能说什么呢?

铁戈只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人各有志不能相强。一百个人有一百种活法,一千个人有一千种信仰,我们之间无法比较。来,抽根烟。大家能在这里同坐一牢也是缘分。这样吧,你是滚过水的人,说说劳改队的情况。”

刘德明抽着烟谈性大发,在这里坐过牢也算是一种资本。

“我第一次判刑以后,就是从这里分到沙洋农场的。”

郎超雄问:“这个地方叫什么?”

“这个地方叫羁押站,也叫分配站,全省的已决犯统统先到这里来等待分配。你们不是填了表吗,这些表有两种,一种是反革命表,一种是刑事犯表。这主要是为了区别犯罪情况,再一个就是了解各人有什么特长。比方说你老铁被捕前是钳工,很可能分到沙洋机床厂。”

“我不是钳工,是铸造工。”铁戈声明道。

“你急么事?我又不是管分配的干部。”刘德明说。

铁戈笑道:“那倒也是,我不急,你接着说。”

刘德明说:“这只是特殊情况下的分配,全省那么多判了刑的工人不可能都分到沙洋机床厂,所以不见得就让你到那里去,这要靠运气。农村来的基本上都分去种田。”

铁戈叫道:“完了六一,你是下放的知青,肯定去种田,完了完了。”

刘德明也说:“基本上完了。种田那才叫要命哪,我日他的老娘,干部把犯人带到田里,四周是枪兵警戒,犯人插秧割谷搞双抢,晒脱几层皮,累得臭死,到了那里绝对是完了。我听人说省模范监狱是最好的地方,主要是活路轻松,吃得又好。那里是模范监狱,外地劳改系统的人要参观就到那里去。只要有人参观每个人就有五角钱的补助,主要是吃肉。伙计们,猪肉是七毛八一斤,五角钱的肉就是大半斤哪!你们这些人中间只要刑期在十五年以上的都有可能分到那里去,那里是关重刑犯的,十五年以下的小刑期没有资格去。老铁,你和柳六一肯定去不了,我是有资格去的,就是不知道运气好不好。那里一不做农活,二可以学到技术,将来刑满了出来也好谋生。”

铁戈笑道:“老子才不管十年以后的事,我无所谓分到哪里,反正都是劳改,在哪里都一样。”

刘德明以过来人自居,不以为然道:“老铁,你这就错了。如果把你分到农场种田,将来你刑满释放回到红州,哪来的田给你种?再说了,莫看你块头大,你们城里人做不了农活,刮风下雨大太阳,干部说出工你就要去,那个滋味真不好受。要是能分到沙洋机床厂你就可以学到好多技术,将来回去了总有个手艺安身立命。”

正说着院子里又来了汽车,铁戈要起身看,刘德明却说:“不消看得,一定是新犯子到了。”

果然,不大一会儿被押进来二十多个人,是咸宁地区通城县的。

吃罢中饭,被押进来的人越来越多。有大悟县的,应城县的,竹溪县的,武汉市的。原来八个人的号子,一下子塞进来一百多人。号子里有说有笑,热闹非凡。这些人因为已经判了刑,知道自己离自由还有多远,所以有了盼头。而且离开了看守所那种极度压抑的地方,也真该高兴一下了。只要你不做什么太出格的事,你尽可以开开心心地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这正是分配站与看守所不同的地方。

“哎呀,怎么来了这么多人?”铁戈问道。

刘德明在一旁笑道:“这还算多?过几天来的人更多。我们后边那几排号子还是空的,分配站如果不赶快把我们分出去,这里怕是装不下了。”

“还要来那么多人哪?”铁戈问道。

刘德明以老犯子自居:“少见多怪!你以为就只有你们是冤案?这里不管你冤不冤,只要是送来的照单全收。全省各县现在都赶在春节前清仓查库腾号子,该杀的杀,该判的判。杀了的去见阎王,判了的都押到这里来分配,这里就赶快往各监狱分人。今天是腊月初四,再有二十几天就过年了,公安局、法院的人不把号子清干净,过年也不安生。如今是什么年代?是华主席抓纲治国的时代,阶级斗争要抓得更紧,连毛泽东的老婆都抓了,像你们这样的运动案子更是要大判特判。”

刘德明这番话说得还真有道理,这家伙坐牢坐精了,他说的话后来全都应验了,只有铁戈的去向没说对。

铁戈从行李中拿出一把口琴,吹起了《红湖水浪打浪》。

石庵村提议道:“铁戈别吹口琴了,唱几首歌给我们听吧,这一分手不知道哪年才能再听到你的歌声。”

“听不到铁戈唱歌真是人生的一大遗憾。”郎超雄也说。

柳六一也说:“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铁戈,放开喉咙唱几首歌为大家送行。”

“行啊,只要是我会唱的,你们尽管点,点什么我就唱什么,保证满足你们的要求。”

叶一彪说:“我们都是歌盲,也不会点,你唱什么我们听什么。”

“那我就唱一首《异乡寒夜曲》吧。”

铁戈甫一开口,整个号子立马鸦雀无声,刚到的犯人全都停下手里的活儿怔怔地听他唱歌。

“离别故乡不知多少年哟飘落在异乡,

望了又望眼前只是一片悲伤和凄凉。

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故乡的家园,

冷冷的风静静的雨明月照西窗。

……“

他靠在墙上目视前方,饱含深情地唱着,那目光仿佛穿透了监狱的高墙。他思念着红州的朋友,不知姜军、封老大现在怎么样了?辛建释放回家后心情还好吗?是在上班还是调到他父亲单位去了?左子海又在做什么?

“离别妈妈不知多少年哟那一天永难忘,

妈妈送我什么话也没讲拉着我的手不放。

什么时候才能听见妈妈的呼唤?

那一头白发那满眼泪水送我去远方。

……”

铁戈猛然想起七零年七月十五号那天晚上妈妈的临别之言:“儿呀,做人难哪!”这是他去白菂河的前夜妈妈对他说的唯一一句话。六年多的时光一晃就过去了,他从一个懵懂的少年长成一个英俊潇洒的青年,从一个社会青年成为工人阶级的一员,从一个普通工人成为一个学习班里的批斗对象,从一个国家公民沦为一个监狱的囚徒,现在重忆起这句话似乎悟出了点什么东西,尽管非常朦胧。就在十几天前妈妈到看守所去接见,他看到妈妈流泪却对着她大吼。看见儿子落难哪一个妈妈不心疼?可他却认为那是一种软弱的表现,现在他明白不该那样对待妈妈,尽管妈妈不会在意儿子的吼叫。此时此刻他心里充满了愧疚,那毕竟是妈妈呀,怎么能对妈妈大吼大叫呢?妈妈,儿子知道错了,请你原谅不懂事的儿子吧!

“离别你呀不知多少年哟那已经是梦想,

孤单寂寞再也没有以往你跟我的欢畅。

什么时候才能相聚和从前一样,

深深地爱恋久久的期待异乡寒夜长。

什么时候才能相聚和从前一样,

深深地爱恋久久的期待异乡寒夜长。“

他又想起了何田田在他被捕的那天晚上突然亲吻他的手铐,这一惊世骇俗的举动让他大为震惊。他没有想到这个从小生长在哈尔滨的姑娘,既有江南女子的柔情妩媚,更有关外姑娘的坚毅刚烈。有多少难以诉说的复杂感情,全都融进那深情的一吻之中。此时此刻她在干什么?他明白她现在的处境其实比自己更困难,在别人眼里她是个被边缘化了的另类……

一曲歌罢号子里所有的犯人全都愣着,当大家意识到这首歌唱完了众人一起鼓掌大声叫好,又是跺脚又是吹口哨,犯人们喝彩与外面是不同的,人们惊异中国怎么还会有这么好听的歌?

一个武汉人高声喊道:“哥们,真过瘾,你这歌唱得硬是有专业水平!这些年听‘东风吹战鼓擂’听得老子的脑壳都大了,今天你就好好地抒一回情,让我们也好好过一回瘾。”

刘德明大为惊讶:“伙计,你还有这一手?把你搞来坐牢真是糟蹋人才,你绝对可以当个犯人歌唱家。”

铁戈笑骂道:“又在放狗屁,我当什么不好偏要当犯人歌唱家,我他妈有病啊!”

那个整天沉默不语的东北人卞处长走过来拉着铁戈的手说:“你唱得真好听!会唱苏联歌曲吗?”

“会唱很多首呢。”铁戈毫不谦虚,当然这时候也没有必要谦虚。

“唱给大伙听听吧,你瞅大家都看着你呢。来一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这歌挺抒情的。大伙静一静,让铁戈继续为大家演唱苏联歌曲。”

“好!”众犯人齐声叫道。

刚才他是坐着靠墙唱,这次他是站着唱,这样更便于运气,效果也更好。他扫视了一下全场的听众,定了定神,唱起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犯人们全都凝神静气地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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