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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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种天转地眩的虚幻感。
她总以为,她这便宜老爹是个盖世大英雄,功夫之高,谈笑间,就能令墙橹灰飞烟灭;义气之重,兄弟舍生忘死追随不背离;谋略之深,纵横沙场多年从未吃败战,收拾一班胡虏那就跟庄稼汉割菜似地简单随意。
这么一个厉害人物,如今就要、死、了?
如此地不真实,让人如何能够相信。
其实,这个罪孽的根缘死了也好。他为腾出正妻之位,不借逼死原配,新妇还是他强迫来的,把好端端一个总督府折腾得乌烟瘴气,个个都像背负血海深仇似的,随时随地等着背后捅人一刀子。
这种无情无义、寡廉鲜耻的渣男死了真是老天开眼。
如此看来,她确为这个名义上的便宜老爹牵肠挂肚,可笑的是,这个人死前心心念念的人,却是出卖他的妻子。
顾家琪恨不能一巴掌将这死人打醒,她冲上前,揪着那黏腻的沉重铁衣,骂道:“顾照光,你给我听着,你要敢死在这儿,我就杀了池越溪,我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发誓,我会让她这辈子都后悔来到这世上!”
顾照光轻轻地低笑,迷茫的眼神清醒了些,用那染血的手抚摸女儿软软的脸蛋:“阿南,那是你娘。”
“她都杀你了,我为何不能报仇?你死,她死;你活,她才有命。”
顾照光低呤,这性子不知像的谁。王雪娥与谢天放以为他有救,一个喂灵药,一个输送内力,顾照光微微摇头,让他们不必费心。他知自己时间无多,能在死前见见女儿嘱她几句话都是奢求。
“雪娥,阿南就托付给你了。旁人,旁人我都信不过。”顾照光喘气时,嘴里都冒出血沫,王雪娥只晓得哭,点头答应,她定给阿南找个好婆家,不叫人欺负她。
顾照光转向谢家小儿,打量他少顷,道:“天宝,阿南行事好走偏锋,你要阻她以身犯险。她这般脾气,想来一般人也制不住,待满十六,阿南若无意他人,你便娶了她,好好管束。”
“我会的。”谢天宝很认真地回道。
顾照光欣然一笑,对谢天放道:“二弟,是大哥对你不住。”
“你要真想你女儿好,你就不该这么做!”纵是条汉子,谢天放也不禁热泪盈眶。原来顾照光本不至伤重如此,他根本就是不想活,冲锋陷阵一马当先,杀敌不要命。
顾照光笑道:“我顾远山这一生,做错了那么一件事,我不能叫弟兄们为我私心白白断送性命。”他是自愿死,陪他的弟兄,长眠地下,来世再做亲兄弟!
顾家琪愤然抽出手,骂道:“呸,你倒死得其所,你可想过那些弟兄的妻子儿女?你要真心为你弟兄,你就该把那个女人杀了,换你这些万千弟兄活路!”她很愤怒,却在这刻泪满襟。“那种女人哪里好,要你为她寻死觅活,天下间女人死绝不成?你若不能顾我周全,何必生我养我,早早将我掐死,省却余我孤苦伶仃在这世上受苦。你一人死倒便宜,可曾想过那狗皇帝哪里会放过我?你说啊,你对得起谁?你个懦夫——”
顾照光义薄云天,倘非为这些兄弟,他如何能抛下独女慨然赴死。她却在此刻点醒他让他正视自己造的孽,让他死前还受此痛苦折磨,何其残酷;另一面又想,若能换得他愧疚不死,再残忍的话,她也说得出口。
“爹爹,你答应教阿南骑马,你答应过的。。。”
顾照光眼神已涣散,他无法言语,忧然轻叹。
顾家琪扑上去大哭不能歇止,王雪娥到此时反而哭不出来,心痛到极致,泪无殇,心已死。
她的大人她的远山哥武艺冠绝天下鲜有敌手,谁能轻易伤得他?那支从背后贯入的长矛方向何等诡异,就算是从背后偷袭,她也坚信,她的远山哥能够躲过。
谢天放低语道:大哥是为救他,给那然赤大将的长矛飞中。
王雪娥回道:那你为何还不去死?!
情人冷血,不过如此。
谢天放默然,谢天宝陪着小南一起哭,他喜欢顾伯伯,他不要他死。可是,天道无情,视人心之愿为刍驹。
圩六回 从今后,空相忆 一江春水(上)
却说众人埋好尸骨,王谢二人决意回宣州杀池越溪,给顾照光陪葬。
顾家琪苦劝无果,众人遂潜回宣府。此时,富丽堂皇的总督府只剩焦土瓦砾,众人围观,王谢惊疑,遂抓人问话。
路人道,前日圣旨到,顾照光之妻,池太师之女,听闻其夫通敌,当夜自焚,以示绝不与卖国贼同流合污。
衙门忤作已验尸证明,总督府里那具女尸,腹中有五月胎儿,当为顾夫人。
众人说,池越溪生前虽然可恨可耻,但在国家民族大是大非前,尚能知道坚贞守节,确为忠良之后。
王雪娥怒遏不止,骂池越溪为贱人,死了还要搏名声泼大人脏水。她要鞭她的尸,将之挫骨扬灰。
顾家琪道:“她绝不会为爹爹自杀。姑姑小心,这是个陷阱。”
“难道就看她沽名钓誉,陷害大人?”王雪娥眼里揉不得沙子,她拼却性命也要杀了那毒妇。
谢天放赞同顾家琪的看法,劝阻师妹,谨慎行事。不管真假,池越溪身边都有锦衣卫高手,她既敢下手害大哥,必然做好万全的防备,等王谢二人去报仇。
“你们是什么人啊?”路人忽而惊奇,一打量问话人,夫妇二人带俩孩子,可不就是通缉单上的标准四人组么,他顿时叫道,“来人,来人啊,卖国贼的女儿在这儿!”
王雪娥一掌拍死这人,抱起顾家琪隐入人群,厂卫早已埋伏此地,专候四人,岂容他们逃脱。就在这时,几个壮汉从巷子口里推板车窜出,车上是满满粪桶,他们故意推翻,阻挠穷讲究的东厂太监们。
前方另有妇人领着诸人逃避,摆脱锦衣卫后,这人褪去假发,一个跪倒,抱住小姐的腿脚便哭。顾家琪已然压下情绪,不会再做无谓伤心,她手置丫环肩背,道:“青菽莫哭,青苹呢?”
“青苹,青苹她给那女人烧死了。”
青菽心中怨毒便愈千斤万斤,她与青苹同侍总督大人,青苹有幸,先得喜信,却畏惧王雪娥不敢相告于人。岂料,此事为池越溪所知,昨夜顾府大乱,池越溪遣人命青苹整理物什,青菽疑她要害人,劝青苹为大人留下子息。
“青苹却道,她去缠住夫人,让我到大房挑些紧要物,留给小姐做个念想。”青菽边哭边说,青苹一去不回,已是注定,却成了池越溪的替身,给大火活活烧死,成全那毒妇名节,她恨不能将人千刀万剐。
顾家琪微叹,道:“我们皆知那是个祸害,却都没有下狠手,得此报应,不枉然。”
“小姐,她做得那般真,那般真。”青菽痛哭悔恨,她与青苹原来将信将疑,谁个知,池越溪为达目的,真正与大人同床共枕,那是皇帝的女人,怀中骨肉也为皇嗣,池越溪为皇帝忍辱负重若斯,当真让诸多仍有疑心之人放下戒心。
顾家琪不想再谈这个错误,她根本就不该顾忌顾照光,留池越溪贱命。
“爹爹书房留有何物?”
青菽摇头,她去时,发现池越溪早派锦衣卫搜刮府中要地,所有密室暗格之物皆入厂卫之手。她起身到屋角取来一具琴,低语道:“青菽无能,只救得此琴。”
顾家琪手抚琴具,道:“甚好,爹爹便用此物教阿南弹琴。”
她收回手,把琴放入青菽手中,青菽大不解,顾家琪道:“如今逃难,带着此物甚为不便,此琴便托给青菽吧。”
青菽摇头不已,道:“小姐,大人仅余此物,婢子如何能收。大人天纵,说不得,说不得其中有话留给小姐。”
“青菽山海志看得多了。”顾家琪轻笑道,“琴身挖置暗格,那便是毁了这把名琴。爹爹不会如此暴殄天物。”
王雪娥却觉得青菽所言甚有道理,顾照光临死前,与女儿说的话,还没和她谢天宝谢天放仨人多,这不寻常,想来顾照光必留下东西给女儿,保她一生无忧。
她取金簪细具划琴具,又拿火烤指尖轻敲侧耳细听,琴就是琴,没有其他。
王雪娥失望,放下琴。顾家琪道,走吧,迟恐生变。
“小姐,你不带青菽吗?”
“青菽,识得你的人不多,你隐姓埋名,找好人家自己过日子,忘掉侯府,忘掉总督府。”
“小姐——”青菽痴缠,这时,谢天放轻叫:不好,追兵来了。
王雪娥一把抱起阿南,火速窜出。谢天放带子紧随其后,那琴便被遗忘了。
跑出两条街,王雪娥止步,道:“师哥,你怎可诓人?”她想了想,要回去拿那把琴,顾照光唯一留下的东西。
谢天放语噎,解释不能。
顾家琪道:“青菽有问题。”
王雪娥不明,青菽并未用易容术,且她自幼为侯府收养,不可能背叛顾照光。
顾家琪又道:“青苹心细如发,她有孕,既能瞒过姑姑,怎会瞒不过池越溪?只怕不是青菽,就是她们身边侯府的人告密;其二,那琴在我房中,桌上书画宝玉物事无数,逃难之际,青菽弃财物不顾,仅携此物,甚为怪异;其三,厂卫不是吃素的,那些调离追兵的人,身手未免太好。”
“那些卫兵,说不定是大人留给阿南的。”王雪娥怎么也不能相信青菽背叛。她忽然明悟,“难,难道,阿南是想——”牺牲青菽这帮人转移追兵视线。
顾家琪静静地望着她,没有否认她的狠绝,道:“如今这宣府已被厂卫围箍如铁桶,插翅难飞。”
“阿南想得对,”谢天放帮忙劝道,人越少越不会引起朝庭怀疑。
“这,”王雪娥想起来时顾家琪所劝,一咬银牙,“姑姑拼却性命不顾,也能送阿南出宣同。”
“那倒不必,”顾家琪道她自有办法脱身,“姑姑与谢叔叔先去城外等阿南。若阿南今夜子时未出宣府,你们便当阿南死了。”
王雪娥岂肯放她独行,顾家琪又不愿说出办法,王雪娥立断,谢天放父子先出城,她护阿南在城里。谢天放不肯,却难挡王雪娥相逼,无奈分别。
圩六回 从今后,空相忆 一江春水(中)
入夜,王雪娥送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