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发空缺-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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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他说了我没有……”
“克里斯塔尔,请听我说完。沃尔先生今天非常难受,大概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他才误会了你的举动。我会跟他说的。”
“他才不会改变他那狗屁……”
“克里斯塔尔!”
“好吧,他才不会。”
克里斯塔尔的脚尖踢起特莎的桌腿来,节奏飞快。特莎把手肘从桌上移开,免得被震到。她说:“我会跟沃尔先生谈谈的。”
她摆出一副自认为公正不阿的表情,耐心等待克里斯塔尔扑向她。可克里斯塔尔坐着一声不吭,敌意满满,继续踢桌腿,时不时咽一口唾沫。
“菲尔布拉泽先生是怎么死的?”她终于开口了。
“他们认为是脑子里的一根动脉爆裂了。”
“怎么会爆裂的?”
“天生就有问题,只是他一直没发现。”特莎回答。
特莎明白,对于突如其来的死亡,克里斯塔尔比她熟悉得多。克里斯塔尔妈妈那个圈子里常常有人年纪轻轻就暴毙,大概是他们当中进行着某种秘密的战争,只是世界上没有别的人知道。克里斯塔尔曾经跟特莎说过,她六岁时曾在妈妈的浴室里发现一具陌生青年男子的尸体。她后来多次被送给曾外祖母凯斯照顾,也都是由于这种事情。克里斯塔尔讲起自己童年的故事,里面隐隐约约总有凯斯的影子,似乎既是她的保护神,又是她苦难的源泉,两种角色奇怪地融合在一起。
“我们队这下要操蛋了。”克里斯塔尔说。
“不会的,”特莎说,“别说脏话,克里斯塔尔。”
“就是会。”克里斯塔尔说。
特莎还想反驳,但疲倦袭来,压住了反驳的本能。克里斯塔尔说得没错,特莎心里一处理性的角落想道。八人划艇队要完了。除了巴里,没有谁能让克里斯塔尔·威登加入哪个团体,并且留下不走。她会离开的,特莎清楚,克里斯塔尔自己大概也清楚。她们坐了好一会儿,谁也不说话,特莎已经累得没有力气说什么来改变这种气氛。她觉得浑身发抖,无法抵挡,冷入骨髓。她已经二十四小时没合眼了。
(萨曼莎·莫里森十点钟从医院打来电话时,特莎刚刚从浴缸里湿漉漉地爬出来,准备看BBC的新闻节目。她匆匆忙忙穿好衣服,听见科林口齿不清地说了些什么,还跌跌撞撞地碰上了家具。他们往楼上喊了一声,告诉儿子他们要出去,便冲出门去开车。往亚维尔赶的路上,科林开得飞快,仿佛只要他能以开天辟地头一回的速度开到,就能超越现实,令它乖乖重来。)
“你再不说话我就走了。”克里斯塔尔说。
“请别这么粗鲁,克里斯塔尔,”特莎说,“今天早上我太累了。沃尔先生和我一整晚都在医院陪着菲尔布拉泽先生的妻子。他们夫妇俩是我们的好朋友。”
(见到特莎时,玛丽已经彻底垮了。她伸开双臂抱住特莎,一声哭号,脸埋在特莎的脖颈间。特莎自己的眼泪也噼里啪啦落在玛丽瘦瘦的背上,可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玛丽发出的才真是悲恸的哀嚎。那具常让特莎艳羡的娇小身体此时在她的怀里颤抖,命运令它承受的悲伤,它几乎承受不起。
特莎不太记得迈尔斯和萨曼莎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跟他们不熟。她觉得他们应该挺高兴能走吧。)
“我见过他妻子,”克里斯塔尔说,“金头发,她来看过我们比赛。”
“是的。”特莎说。
克里斯塔尔咬起指甲尖儿来。
“他本来叫我跟报纸的人谈谈的。”她突然说。
“什么?”特莎问,不知她在说什么。
“菲尔布拉泽先生。他本来叫我接受采访的。就我一个人。”
本地报纸曾经报道过温特登八人划艇队在地区总决赛中摘得桂冠的消息。识字不多的克里斯塔尔把报纸带来给特莎看,特莎大声朗读了全文,时不时停下来惊叹一番,或者赞赏几句。那是她最开心的一堂指导课了。
“还是采访你划艇的事吗?”特莎问,“划艇队?”
“不是,”克里斯塔尔回答,“别的事。”她又问,“什么时候举行葬礼?”
“我们也还不知道。”特莎说。
克里斯塔尔又咬起指甲来,特莎也没力气打破周围越来越明显的冷漠寂静。
10
教区议会网站上巴里的讣告几乎没激起一点涟漪,就像一颗小石子扔进了茫茫大海。可是这个星期一,帕格镇的电话线路特别繁忙,窄窄的人行道上人们也常常聚作一圈,语调惊奇,交头接耳地议论自己得到的消息是否准确。
消息传开时,奇怪的变化也正在发生。巴里办公室里文件上的签名在变化,许许多多熟人收件箱里他发来的电子邮件也在变化,变得好像森林里迷路的孩子撒下的碎面包,带上了悲伤的神情。草草签下的姓名、键盘上敲出的字符,它们主人的手现在已经一动不动了,它们由此也变成了某种东西的壳,蒙上死亡的气息。加文看见手机上亡友生前发来的短信,心里已觉不是滋味;划艇队的一个女孩从大会上回来就一直流泪,当她从书包里翻出巴里签过字的一张表格时,更是痛哭失声。
《亚维尔公报》那位二十三岁的记者不知道巴里曾经那么活跃的大脑如今已经变成西南综合医院里金属托盘上一团海绵样的组织。她通读了一遍他死前一小时发出的稿件,按下他的手机号码,可是没有人接听。离家去高尔夫俱乐部以前,巴里听玛丽的话把手机关掉了,现在它正躺在厨房里微波炉的旁边,在医院交她带回家的私人物品中间。没有人碰它们。这些熟悉的东西——他的钥匙扣、手机、旧钱包——就像亡者身体的一部分,也许是他的手指,也许是他的肺。
巴里的死讯还在继续往外传播,就像光晕,以当时在医院的人们为起点,一圈一圈辐射开来。一直传到亚维尔,传到那些只是见过巴里几面、听过别人赞许,或者仅仅对这名字有所耳闻的人那里。渐渐地,事情本身已模糊不清,有时甚至还面目全非。巴里本人隐却在他的结局背后,变成一团呕吐物、一摊尿,化作灾难的影子。一个男人居然在整整洁洁的高尔夫俱乐部门口死了,死得周围一片狼藉,这事显得极不协调,甚至怪异得滑稽可笑。
就是这样,最早得知巴里死讯之一的西蒙·普莱斯——就是在自家俯瞰帕格镇的山顶小屋里听说的——在亚维尔的哈考特…沃尔什印刷厂听到了另一个版本的消息。他自毕业后就一直在这里工作。带来这桩消息的是一个嘴嚼口香糖的年轻叉车工。下午晚些时候西蒙从洗手间回来,正碰上他鬼鬼祟祟地躲在办公室门边。
小伙子一开始并没谈巴里的事。
“你上次说有兴趣的那事,”他跟着西蒙进了办公室,西蒙关上门后,他含混不清地说,“我可以星期三帮你做,如果你还有兴趣的话。”
“是吗?”西蒙在桌边坐下,说,“我怎么记得你说过都准备就绪了?”
“是啊,但我要星期三才能完全搞定。”
“你说要多少钱来着?”
“八十英镑,要现金。”
小伙子嚼得更起劲了,西蒙简直听得见他嘴里的唾液涌动。嚼口香糖是西蒙讨厌的小事情之一。
“东西是好的,是吧?”西蒙追问,“不是什么减价破烂货吧?”
“直接从仓库运来的,”小伙子挪挪脚,耸耸肩回答,“货真价实,包装都没拆。”
“那就好,”西蒙说,“星期三带来。”
“什么,带到这儿来?”小伙子双眼一转,“不,不要带到厂里来,老兄……你住哪儿?”
“帕格镇。”西蒙说。
“帕格镇哪里?”
西蒙不愿对人说出他家的地址,简直到了迷信的程度。这不仅是因为不喜欢客人到访——在他看来客人就是他私人空间的入侵者,说不定还要顺走一两样值钱的东西——更是因为山顶小屋在他眼里完美无瑕,是与亚维尔和嘈杂的印刷厂截然不同的一个世界。
“我下班后自己去取,”西蒙不理会他的问题,“你放在哪儿?”
小伙子面有不快。西蒙瞪着他。
“呃,我现在就要现金。”叉车工变卦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规矩不是这样的,老兄。”
西蒙觉得自己好像头疼起来。自从那天早晨妻子无心说起人脑里说不定长了个小定时炸弹,好几年都发现不了之后,他就无法驱散这个可怕的念头。一门之隔,印刷厂万古不变的哗哗啦啦、嗡嗡隆隆的噪声肯定对健康不好,在这些声音的击打下,他的动脉壁说不定早就一年一年变得薄弱不堪了呢。
“好吧。”他哼了一声,转身从屁股口袋里取出钱包。小伙子上前一步,站到桌旁,伸出手来。
“你住的地方离帕格镇高尔夫球场远不远?”他问,西蒙正往他手里一张一张地递十英镑的钞票。“昨晚我一个朋友在那儿,亲眼看到一个家伙倒下死了。他妈的吐了一地,身子一倒,就这样在停车场死掉了。”
“是啊,我听说了。”西蒙说,正在细细地捋最后一张钱,生怕万一是两张粘在一起。
“是个被收买了的议员,那个人。那个死掉的家伙。他收回扣。格雷公司给他钱,他就继续让他们承包。”
“是吗?”西蒙应道,不过他马上来了极大的兴趣。
巴里·菲尔布拉泽,谁料得到这一出?
“我再跟你联系,”小伙子把八十英镑使劲儿往屁股口袋里插,“我们会弄到手的,星期三。”
办公室的门关上了。西蒙忘了头痛这回事,本来也不过是痛一阵而已。他沉浸在巴里·菲尔布拉泽阴暗勾当曝光的遐想里。巴里·菲尔布拉泽,日理万机,八面玲珑,人人爱戴,满面春光,这么多年,居然一直从格雷公司收取贿赂。
这消息并没有让西蒙太过震动,倘若是其他认识巴里的人听见,一定比他吃惊得厉害。他眼中巴里的形象也并未因此大打折扣,相反,他对死去的这个人的敬意反而更多了一层。只要是有脑子的人,不都日日夜夜悄没声息地想多捞几笔吗?他盯着屏幕上的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