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发空缺-第2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西?”
“怎么?”
“没什么不对吧?电脑?”
她的演技糟糕透顶。本想说得稀松平常,可嗓音却直往上蹿,很是尖利。
这不是偷来的东西头一回进他们家门。西蒙会给电表做手脚,还在印刷厂干点私活捞现金。所有这些小动作都让她胃里隐隐作痛,夜里睡不着觉。可是西蒙却对那些不敢走捷径的人嗤之以鼻(她一开始之所以会爱上他,有一部分原因还真就是这个浑身是刺的不羁男孩几乎对谁都轻蔑又粗鲁,可却愿意放下身段来吸引她,这个如此难以取悦的男孩只瞧得起她,认定了她)。
“你在说什么啊?”西蒙平静地问。他的注意力从安德鲁全盘转移到鲁思身上,凝聚在同样恶狠狠的瞪视中,眼也不眨。
“不会有什么……什么麻烦吧,是不是?”
她的话引得他心里好生害怕,她的忧虑令他的恐惧愈发剧烈,他闪过一个恶毒的念头,一定要惩罚她。
“倒是有,我本来不打算说的。”他说,语速很慢,好编出个故事来。“就是偷的时候出了点岔子。”安德鲁和保罗不吃了,愕然对视。“打了个保安。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只希望别有人追来算账。”
鲁思几乎接不上气来。她无法相信他说起一桩暴力抢劫事件时还能如此平静。不过进家门时的戾气终于有了来由,这下什么都明白了。
“所以你们谁也不准跟外人说我们家有这台电脑。”西蒙说。
他眼神严厉地扫视了每个人,像是要用暴躁的形象让他们切身地感到危险。
“我们不说。”鲁思总算能够呼吸了。
她脑海里的想象在飞速奔跑:警察出现在家门口,电脑被查抄,西蒙被捕,被判恶意伤害罪——锒铛入狱。
“你们都听见爸爸说的了吧?”她对两个儿子说,声音小得像耳语。“别跟任何人说我们家有了台新电脑。”
“应该不会有事,”西蒙说,“应该不会。只要每个人都把嘴看牢点。”
他又专攻起眼前的肉饼来。鲁思飞快地来回扫视了一遍西蒙和两个儿子。保罗把食物都推到盘子边沿,一言不发,显出害怕的样子。
而安德鲁对父亲的话一个字也不相信。
你就是个满口谎言的野杂种。你就知道吓唬她。
饭吃完了,西蒙站起来,说:“好了,现在至少看看那个鬼东西到底行不行。你,”他指着保罗,“去把它从箱子里搬出来,给我妥妥地——妥妥地——放到台子上。你,”他又指指安德鲁,“你不是上计算机课吗?你来告诉我怎么弄。”
西蒙头一个走进客厅去。安德鲁知道他是想着法子要让他们出错,让他们搞砸:保罗太小,又战战兢兢,有可能会把电脑掉在地上,而安德鲁自己呢,肯定错误百出。身后的厨房里,鲁思正在忙东忙西,收拾锅碗瓢盆。她终于不在火力最前线了。
保罗抱起主机的时候,安德鲁想过去帮他。
“他搬得动,又不是小姑娘!”西蒙吼。
保罗双臂直颤,总算奇迹般地把电脑放上了桌台,没发生灾祸。他两手无力地垂下,挡在西蒙和电脑之间。
“滚开,别挡我的路,小蠢货。”西蒙叫道。保罗一路小跑蹿到沙发背后,躲在那儿看。西蒙随便捡起一根电脑线,对安德鲁说:
“这根插哪儿?”
插你屁眼儿,杂种。
“如果把它给我——”
“我他妈就问你插哪儿!”西蒙咆哮起来,“你学过计算机——告诉我插哪儿!”
安德鲁弯腰趴在电脑后面,一开始给西蒙指错了,不过第二回居然侥幸插进了对的那个孔。
快要装完的时候,鲁思也进客厅来了。安德鲁只瞄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其实是希望这东西没法运行的,希望西蒙把它扔到随便哪儿去,八十镑就算打水漂。
西蒙在显示器前坐下。试了几次也没反应,他才意识到无线鼠标里没装电池。保罗被指派速去厨房取来。等他捧着电池回到客厅时,西蒙一把抢过电池,好像生怕保罗一挥手把它们扔掉似的。
他把舌头伸进下排牙齿和下唇之间,脸颊鼓了起来,一副蠢相。安电池的动作夸张得要命。他摆出这副疯狂野兽般的模样,往往是一个警告,表明他已近忍耐极限,接下去做出什么来都不是理智所能控制的了。安德鲁想象着自己走出门去,留父亲一个人在这儿,在蓄势发狂时无人理会。他几乎已经感觉到那只鼠标飞来砸在了他耳后,他转过身去。
“滚回来!”
西蒙开始发出动物一般低沉的鼻音,这是他独有的,跟那张胀鼓鼓的脸正相配。
“昂……昂……去他妈的!你来搞!你!你那手指头细得跟小娘们似的!”
西蒙把鼠标和电池一齐砸进保罗怀里。保罗哆哆嗦嗦地把两节小电池装进去,把盖子啪的合上,交还给父亲。
“谢谢你,保琳④。”
④保琳(Pauline)是保罗(Paul)一名的女性变体。此处西蒙是在挖苦儿子。
西蒙的脸颊仍然鼓得像个猿人。他总是显出一副各种无生命的物体都合起伙来惹恼他的样子。他又把鼠标摆到鼠标垫上。
请让它正常工作吧。
屏幕上出现了那个小小的白色箭头,很听西蒙指挥,东冲西突的。
三个观众恐惧的伤口都像贴上了止血带,一阵轻松在心间传播。西蒙那张猿人脸也松弛下来。安德鲁的眼前仿佛出现一溜儿穿着白大褂的日本男人女人,就是这群人用保罗一样纤细灵巧的手指组装出了这台完美无缺的机器,他们向他鞠躬,彬彬有礼,甜美温柔。安德鲁悄悄祝福他们阖家欢乐。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台电脑能行不能行牵涉到好几个人的命运!
鲁思、安德鲁和保罗耐心地等待西蒙探索这台电脑。他点开菜单,不知道怎么关掉,双击某个不认识的图标,被跳出来的页面弄得不知所措,可是他已经不在怒气的风口浪尖上了。好不容易回到桌面,他抬头望着鲁思,说:“看上去挺好,是吧?”
“好极了!”她马上接口,还挤出一个笑容,好像过去半小时的暴风雨从未发生过,这台机器是他从迪克逊电器商场买回来,没有暴力威胁孩子就安好的。“快很多,西蒙。比旧的那台快很多。”
他连网都没打开,你这个笨女人。
“是的,我也这么觉得。”
他盯着两个儿子。
“这台电脑崭新崭新的,花了不少钱,你们用的时候要尊重着点儿!明不明白?还有,谁也不准告诉,”西蒙重申,房间里又是一阵令人骨寒的凉气,“听到没有?明不明白?”
他俩又点点头。保罗的脸都僵了,绷得紧紧的。他躲开父亲的眼光,在大腿外侧画了个8字。
“你们谁去把那狗屎窗帘拉上。怎么还开着?”
因为我们都站在这里,看你像个刺球一样胡闹。
安德鲁拉上窗帘,离开客厅。
即使在回到卧室,靠在床头之后,安德鲁也已无法像之前一样沉浸在对盖亚的美好想象中了。父亲要参选议会,这个想法像一片巨大的冰川浮出水面,一切都因此笼上了阴影,包括盖亚。
自安德鲁出生以来,西蒙一直很满足于将自己囚禁于对他人的轻蔑中。家是他对抗全世界的城堡,他的话就是法律,他的心情就是全家的晴雨表。安德鲁长大一些之后,发现并非人人都是自家这种与世隔绝的状态,便觉有些尴尬。朋友的父母会问他住在哪里,但他说出来人家也不知道,他们还会不经意地问他的爸爸妈妈参不参加社交活动和募捐仪式。有时候人们能想起鲁思,可那还是孩子上小学的时候,所有的妈妈都在操场上聚会。她比西蒙容易打交道得多。如果不是嫁了这么一个讨厌社交的男人,她也许会跟肥仔的妈妈一样,和朋友一起吃午餐晚餐,和小镇发生多种多样的联系。
也有些极为罕见的时候,西蒙会把脸贴上在他看来值得献献殷勤的人。他会装出一副好人的假模样,安德鲁一看就恨不得躲起来。西蒙会在那些人面前滔滔不绝,说些不高明的玩笑话,还常常不小心就踩进雷区,因为对于这些不得不交往的人,他既毫不了解,也并不真正关心。最近安德鲁还问自己,在西蒙眼里其他人到底是不是真人。
至于父亲为什么忽然渴望在更广阔的舞台上亮相表演,安德鲁实在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一场灾难看来是在所难免了。安德鲁认识一些别人的父母,有的赞助自行车赛,为广场的新圣诞彩灯筹款,有的组织女童子军,还有的张罗读书会。而西蒙从来不碰需要团体协作的事情,也从未对不能立竿见影带来好处的事情表现出一丝兴趣。
安德鲁心烦意乱,脑子里尽是可怕的幻象:西蒙当众演讲,谎话连篇,只有他老婆才照单全收;西蒙做出那副猿人脸,试图吓退对手;西蒙狂暴失控,他最喜欢的那些脏字源源不断飞进麦克风:贱、操、尿、屎……
安德鲁把笔记本电脑拉近身边,但又立刻推远。桌上的手机,更是碰也没碰。这样的焦虑和羞耻岂是一封短邮件、一条短信就能穷尽的?他得独自承受,连肥仔也没法理解。他不知如何是好。
星期五
巴里·菲尔布拉泽的遗体已经运到殡仪馆。白色头皮上还有深深的黑色刀痕,就像冰刀划过雪地,藏在他茂密的头发下。遗体冰冷空洞如蜡像,穿着巴里结婚纪念日的衬衫和裤子,躺在灯光昏暗的房间里,周围流淌着轻柔的音乐。化妆师手艺很巧,他的皮肤透出活着时一样的光泽。他似乎只是睡着了,但也并不十分像。
葬礼前夜,巴里的两个哥哥、遗孀和四个孩子去跟遗体道别。直到出门前一分钟,玛丽都还没决定是不是要把四个孩子全带去看父亲。德克兰是个敏感的男孩,容易做噩梦。星期五下午她正优柔寡断难以决定时,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
科林·“鸽笼子”·沃尔也打定主意要去跟巴里的遗体说再见。玛丽一向和蔼可亲、温顺懂理,可这回却觉得这个要求过分了。她几乎对电话那头的特莎尖声吼叫起来,然后又大哭,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