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笔居小说网 > 名著文学电子书 > 群山回唱 >

第52章

群山回唱-第52章

小说: 群山回唱 字数: 每页3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有情人了。”萨丽娅摇着骰子说。

我吓了一跳。“谁?”

“‘他问是谁’。你认为是谁?”

这个夏天,我已经学会了从萨丽娅的眼神中读出她的表情,她这会儿看着我,一如我站在海滩上,问水在哪儿。我想赶快补救一下。“我知道是谁。”我红着脸说,“我的意思是,谁是那个……你知道……”我只是个十二岁的男童。我的词汇表里还没有“情人”这样的词。

“你猜不到吗?导演。”

“我正想说来着。”

“埃利亚斯。他是个人物。他把头发往下梳,就像二十年代那样。他还留了点儿小胡子。我猜他认为这样很潇洒。他很可笑。他认为他是大艺术家,毫无疑问。我妈也这样认为。你真该看看她跟他在一起是什么德行,她很腼腆,很听话,好像因为他是个天才,她就得低眉顺眼,事事都由着他。我真不明白她怎么就看不出来。”

“玛达丽娜阿姨会嫁给他吗?”

萨丽娅耸了耸肩。“她对男人的品位是最差劲的。最最差劲的。”她摇了摇手里的骰子,似乎在重新斟酌。“安德烈亚斯除外吧,我认为。他挺好的。相当好了。不过呢,板上钉钉,她要离开他了。她总是上那些王八蛋的当。”

“你是说你父亲也是?”

她眉头稍微一皱。“我父亲是个陌生人,她去阿姆斯特丹的路上遇到的。下着大暴雨,在一个火车站。他们一起过了一个下午。我不知道他是谁。她也不知道。”

“哦。我记得她说起过她第一个丈夫。她说他喝酒。我还以为……”

“呃,是多利安吧。”萨丽娅说。“他也是个人物。”她又把一枚棋子走到了自己的主盘上。“他老揍她。本来和和气气,笑眯眯的,可一眨眼的工夫,他就能变得暴跳如雷。跟天气一样,怎么能变得这么快?他就是那个样子。他一天到晚,大部分时间都在喝酒,基本上啥也不干,就是在家里躺着。喝起酒来他真没记性。比方说,他就让水龙头那么开着,把家给淹了。我还记得他忘了关炉子,差一点儿烧光了所有东西。”

她拿棋子摞出一座小塔,又默默地花了点时间,把它弄结实。

“多利安真正爱的只有阿波罗一个。所有邻居小孩都怕他怕得要死——我是说阿波罗。几乎没人见过他,只是听到他在叫。这就够让人害怕的了。多利安把他拴在院子后头,用大块的羊肉喂他。”

萨丽娅说不下去了,可我不用费劲也能想得出来。多利安喝高了,狗没人管,没人拴,在院子里溜达。纱门是开着的。

“你那会儿多大?”我低声问她。

“五岁。”

然后我问了那个从暑假开始、一直挂念至今的问题。“难道就没有什么东西……我是说……他们就不能……”

萨丽娅移开了目光。“请别问了。”她一字一顿地说,我感觉在这几个字后面,一定是深深的痛。“我累得要死。”

“对不起。”我说。

“改天我一定告诉你。”

她后来确实告诉了我。糟糕的手术,灾难性的术后伤口感染导致了败血症,引起了肾功能和肝功能衰竭,也吞噬了新移植的皮瓣,迫使医生不仅将皮瓣割除,还从她残留的左脸上切去了更多的组织,同时锯掉了部分下颌骨。由于并发症,她在医院住了将近三个月。她差一点就死了,应该死了。从那以后,她就不许医生再碰她。

“萨丽娅,”我说,“我还要再说对不起,为我们刚见面那天发生的事。”

她翻起眼睛看着我。早先那种顽皮的光又回来了。“你早该说对不起。可是没等你吐得满地都是,我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你是个蠢货。”

玛达丽娜走的时候,还有两天就要开学。她穿着紧身的奶油色无袖长裙,绷出苗条的身段,戴一副牛角框太阳镜,头发用白丝巾紧紧扎住。她这身打扮,就好像担心自己身上哪个地方会垮掉,好像她就是要让自己这样紧绷着。在蒂诺斯城的渡口,她拥抱了我们大家。她抱萨丽娅抱得最紧,时间也最长,嘴唇抵住萨丽娅的头顶,给了她一个久久的、死死的吻。她始终没摘下自己的墨镜。

“你也抱抱我。”我听见她小声说道。

萨丽娅回抱了她,动作僵硬。

渡轮呻吟着,晃晃悠悠地驶离,身后留下一条翻卷的水浪,我以为玛达丽娜会站到船尾,挥手作别,抛来飞吻,她却快步走到船头坐下,看也没看我们。

回到家,妈妈吩咐我们坐下。她站在我们面前说:“萨丽娅,我想让你知道,在这个家里,你不必再戴那个东西了。不是为我,也不是为他,只要你自己觉得合适,你就摘了它。这事儿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就在此时,我一下子恍然大悟,明白了妈妈早已看出的事。那面罩是为玛达丽娜戴的,为了不让她难堪,不让她丢脸。

好半天,萨丽娅一动也不动,一个字也不说。然后,慢慢地,她抬起了手,解开了脑后的系带。她摘下了面罩。我直视着她的脸。我感到一种不自觉的冲动,想要退缩,就像你突然听到一声巨响。可我没有。我一直盯着她,逼着自己不眨眼。

妈妈说,她要让我在家学习,直到玛达丽娜回来,这样萨丽娅就不必一个人呆在家。晚上吃完晚饭,她给我们上课,早晨她去学校之前,给我们留好作业。这样安排听上去不错,至少理论上如此。

可是实际上,在家学习几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妈妈走了以后。萨丽娅毁容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岛,不停地有人来敲门,带着满心的好奇。你想想,岛上突然耗尽了面粉、大蒜,甚至盐,只有在我们家才能找到这些东西。这些人无心掩饰自己的目的。在门口,他们的目光总是飞向我身后。他们伸长脖子,踮起脚尖。大部分人连邻居都不是。他们走上好几里地,就是为了饱饱眼福。当然了,我从来没让他们进过家门。当着他们的面把门一关,让我很有几分满足。可我也感到郁闷和沮丧,心里明白,如果我留下来,我的生活将受到这些人过深的影响,最后我势必变成他们中的一员。

小孩们更讨厌,简直无法无天。我每天都能抓住一个在外面晃晃悠悠、逮着机会就爬我们家墙的孩子。正学习的时候,萨丽娅会拿铅笔轻轻敲一下我的肩膀,歪一歪自己的下巴,我一扭头,准能看见一张紧贴在窗户上的脸,有时候还不止一张呢。情况太糟了,我们不得不上楼,把窗帘全拉上。有一天我打开门,发现我在学校认识的一个男孩,名叫彼得罗斯的,和他三个朋友站在外面。他拿出一把硬币,要求瞧一眼。我说不,他把我家当什么地方了,马戏团吗?

最后,我不得不告诉了妈妈。她听了以后,脸都气紫了,死死地咬着牙。

第二天一早,她收拾了我们的课本,还有两份三明治,摆在桌子上。我还没反应过来,萨丽娅已经明白了,于是她就像一片树叶那样蜷缩起来了。到了出门的时间,她开始说不。

“奥蒂阿姨,不要。”

“把手给我。”

“不要。求你了。”

“快。把手给我。”

“我不想去。”

“我们要迟到了。”

“别逼我,奥蒂阿姨。”

妈妈伸出两只手,把萨丽娅从椅子上拉起来,弯下腰,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我再熟悉不过了。此时此刻,这世界上没有一件东西能让她罢休。“萨丽娅,”她尽量用一种既温和又坚定的口气说道,“我不因为你而觉得羞耻。”

我们出发了,我们仨。妈妈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奋力向前,好像在迎着狂风艰难跋涉,步子很小,两只脚紧着倒腾。我可以想像,多年以前,妈妈就是迈着同样的脚步,手拿大枪,一往无前地走向玛达丽娜父亲的房子。

人们张口结舌,呆呆地望着,我们沿着曲曲弯弯的小路,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他们停下来死盯着,有些人指指戳戳。我尽量不去看。视线的余光所及,他们只是一团团模糊的暗影,苍白的面孔,张开的嘴巴。

进了校园,孩子们向两边分开,给我们让道。我听到有些女生发出尖叫。妈妈横冲直撞,穿过人群,就像一个保龄球,从一堆木瓶中间滚滚而过,只是她身后还拖着个萨丽娅。她连推带搡地挤到校园一角,那儿有一条长凳,她爬到凳子上,把萨丽娅也拽上去,然后连吹了三声口哨。校园很快肃静下来了。

“她叫萨丽娅·贾纳科斯。”妈妈高叫着,“从今天开始……”她停了一下,“不管是谁在叫唤,把嘴给我闭上,我让你叫你才能叫。现在,从今天开始,萨丽娅就是本校的学生了。我希望你们大家用斯文和礼貌来对待她。如果我听说有人讲了不三不四的话,那我一定把你找出来,我一定要让你后悔。你们知道我一定会这么干。这件事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她爬下长凳,拉起萨丽娅的手,径直往教室里去了。

从那一天起,萨丽娅再也没有戴过面罩,无论是在外面,还是在家。

那一年,离圣诞节还有两个星期的时候,我们收到了玛达丽娜的来信。拍摄工作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延误。首先,摄影指导——玛达丽娜写的是“摄指”,萨丽娅不得不给我和妈妈做了个讲解——从片场的高台摔下来,一条胳膊断成了三截。其次,天气问题也让整个外景拍摄遇到了麻烦。

所以就像大伙常说的,我们现在有点“停摆”了。这也不完全是坏事,因为我们有了时间,可以把剧本里一些疙疙瘩瘩的地方解决掉,问题是我们可能无法像原来希望的那样团聚了。我心情很不好,我亲爱的你们,我想你们想得要死,特别是你,萨丽娅,我的爱。我只能数着日子,等到明年春末拍摄结束的时候,我们再聚首吧。我每一天每一分钟都把你们三个放在心里。

“她不会回来了。”萨丽娅语气平淡地说着,把信还给了妈妈。

“她肯定会的!”我说。我傻了眼,扭头看着妈妈,等着她说点什么,最起码一句打气的话。可是妈妈把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