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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群山回唱-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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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有一天吧。”纳比说。

“有一天什么?真让我跑着过去?”

“不。”他结结巴巴地说,“我的意思是……”马苏玛大笑起来,纳比也咧开嘴笑了。

到了门外,纳比把钱递给帕尔瓦娜。他侧倚着墙,点了支香烟。马苏玛在屋里午睡。

“我刚才看见萨布尔了。”他搓弄着指头说,“真是可怕。他跟我说了宝宝的名字。可这会儿我又忘了。”

“帕丽。”帕尔瓦娜说。

他点点头。“我没问他,可他跟我说,他想再娶一个。”

帕尔瓦娜扭头看着别处,假装不在意,却听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身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我告诉你了,我没问,是萨布尔主动提的。他把我拉到边上。他把我拉到边上告诉我的。”

帕尔瓦娜怀疑纳比知道,她这么多年来一直对萨布尔有意思。别看马苏玛是她孪生的姐姐,可最了解她的还是纳比。但是帕尔瓦娜又不明白,为什么他操这份心,告诉她这样一个消息。有什么用?萨布尔需要的是个没被拴住的女人,没有拖累的女人,能把全部身心奉献给他,给他儿子,给他新生的女儿。帕尔瓦娜的时间已经耗尽了。被占用了。她整个人生都搭在里面了。

“我肯定他能找到。”她说。

纳比点点头。“下个月我再过来。”他把烟头踩碎,和她道别。

帕尔瓦娜走进小屋,惊讶地看到马苏玛醒着。“我以为你还在睡觉。”

马苏玛慢慢地、疲倦地眨了眨眼,将目光移向窗外。

姐妹俩十三岁的时候,有时会替母亲去一趟邻镇拥挤的巴扎。街道是没有铺过的,升腾着新洒过的水的味道。她俩在巷道里闲逛,两边的摊位在卖水烟筒、丝披巾、铜壶或旧表。被杀掉的鸡倒挂着,在大块的牛羊肉上方慢慢地打着转。

在每一条回廊里,帕尔瓦娜都能看到,只要马苏玛一出现,男人们便两眼发直。她看到这帮人努力想表现得无动于衷,可他们的眼神流连不去,根本无力挪开。要是马苏玛朝他们那个方向瞟上一眼,他们便像白痴一样喜不自胜,想像着和她共有了一时之乐。她让谈话的只说半句,吸烟的只吸半口,便戛然而止。她让一个个膝盖抖颤,让一只只茶杯泼溅。

有时候马苏玛无力应对,好像羞怯难当,便告诉帕尔瓦娜,她想整天待在家里,不愿意被人看来看去。在那些日子里,帕尔瓦娜觉得,也许在内心深处,她姐姐隐隐约约地懂得了,她的美是一件武器,一支上了膛的枪,枪口却对着她自己的头。不过,大多数情况下,受人注目还是让她喜在心里。大多数情况下,她乐于小试牛刀,演练一下自己的力量,只用一个转瞬即逝却工于心计的微笑,便足以让男人方寸大乱,瞠目结舌。

看了她这样的美貌,眼睛会长水疱的。

别忘了还有帕尔瓦娜。她胸部扁平,面色灰黄,在马苏玛身边躲躲闪闪。她头发卷曲,脸糙皮厚,神情沮丧,还有那粗壮的腰身和男人般的肩膀。一个可悲的影子,受着双重的折磨,一边是妒忌,另一边是兴奋,因为她在和马苏玛一起被人观看,分享他人的目光,就像低处的一株草,吸吮着灌溉过百合花的水流。

从出生到现在,帕尔瓦娜坚决不肯和姐姐一起站到镜前。在马苏玛的脸旁边看见自己的脸,如此直接地看到自己始终遭到拒斥的原因,必会使她的希望灭绝。可是出了门,每一只陌生的眼睛都是一面镜子。她无处可逃。

她把马苏玛搬到外面。两人坐在帕尔瓦娜挂起的吊床上。她检查了一下,看是否摞好了垫子,好让马苏玛舒舒服服地背靠着墙。夜晚是宁静的,只有蟋蟀吱吱的叫声,夜晚也是黑暗的,只有几扇窗透出微弱的灯光,而月亮缺失了一角,铺洒下纸一样的白光。

帕尔瓦娜把水灌进水烟壶的烟瓶,取两块火柴头大小的鸦片膏,再捏一撮烟丝,混起来揉一揉,放进水烟壶的烟碗。她把炭放到金属的烟盘上点燃,然后把水烟壶递给姐姐。马苏玛叼住烟管,深吸一口,斜躺到靠垫上,还问能不能把脚搁在帕尔瓦娜的大腿上。帕尔瓦娜伸手搬起那两条软绵绵的腿,放到自己的膝头。

马苏玛吸着烟,脸渐渐松弛了,眼皮耷拉着,脑袋摇摇晃晃,歪到了一边,声音也变得慵懒,漠然。一缕笑意在她的嘴角浮现,古怪,倦怠,与其说是满足,倒不如说是沾沾自喜。每当她这个样子的时候,她俩便不再讲话。帕尔瓦娜听着微风在吹,水在烟壶里咕嘟作响。她仰望群星,头顶烟雾缭绕。沉默是愉快的,无论是她,还是马苏玛,都不急着用多余的话,来打破这沉默。

后来是马苏玛开了口。“帮我做件事行吗?”

帕尔瓦娜看看她。

“我想让你带我去趟喀布尔。”马苏玛慢慢吐出一口气,烟打着转,绕着圈,眨眼之间就变换了形状。

“你当真吗?”

“我想看看达鲁阿曼宫。上次咱们没有机会去。也许可以再去一趟巴布尔墓。”

帕尔瓦娜凑近了,观察马苏玛的表情。她想找出顽皮的迹象,可是在月色下,她从姐姐眼中看到的,只有平静和坚定的目光。

“至少要走两天。也许三天。”

“想像一下纳比脸上的表情嘛。咱们站到他门口,给他来个惊喜。”

“都不知道他住在哪儿。”

马苏玛无精打采地甩了甩手。“他说过他住哪一片。咱们敲敲街坊的门,问一问就行了。又不难。”

“那咱们怎么去?马苏玛,你现在这个样子。”

马苏玛从嘴里扯下水烟壶的烟管。“你今天到外面干活的时候,谢基卜毛拉来了,我跟他说了好长时间的话。我告诉他,咱们要去喀布尔待几天。就你和我。最后他给了我祝福,还有他的骡子。所以你看,都安排好了。”

“你疯了。”帕尔瓦娜说。

“好了,我就想要这个。我的愿望就是这个。”

帕尔瓦娜摇摇头,回身靠墙坐好。她的目光飘飘荡荡,升入了暗云斑驳的夜空。

“我等死等得好无聊,帕尔瓦娜。”

帕尔瓦娜一声长叹,看着姐姐。

马苏玛把烟管拿到嘴边。“求你了。别拒绝我。”

十七岁时的一个清晨,姐妹俩并排坐在大橡树的高枝上,脚在空中摆荡。萨布尔要来提那事了!马苏玛尖声细语地说道。

提哪事?帕尔瓦娜问。她没听明白,至少没有一下子听明白。

好吧,不是他,当然不是。马苏玛用一只手捂住嘴,笑着说。当然不是。是他父亲要来提亲了。

现在帕尔瓦娜明白了。她的心跌进了冰窖。你怎么知道?她张开麻木的双唇问道。

马苏玛打开了话匣子,字字句句从口中狂涌而出,可帕尔瓦娜什么也没听到。她眼前全是姐姐与萨布尔结婚的画面。孩子们穿着新衣裳,提着装满指甲花的花篮,后面跟着吹唢呐的,打多霍勒鼓的。萨布尔掰开马苏玛的拳头,把指甲花膏抹在她掌心,再用白丝带把手包好。祷告的话语,对结合的祝福。贺喜的礼物。透过绣着金线的面纱,这对新人相互凝望,然后再给对方喂一勺甜甜的果子露和马利达甜糕。

可是她呢?帕尔瓦娜呢?她将待在宾客们中间,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人们会希望她露出笑脸,拍手称快,哪怕她的心都裂了,碎了。

一阵风刮过橡树,摇动着她们周围的树枝,叶子也簌簌作响。帕尔瓦娜赶快扶稳。

马苏玛已经不说话了,而是咬着下嘴唇在笑。你刚才问我怎么知道他要来提亲。我这就告诉你。不,我给你看。

她扭过头,背对着帕尔瓦娜,手伸进了衣服口袋。

接下来发生的事,马苏玛一无所知。就在姐姐扭过脸,在衣袋里取东西的时候,帕尔瓦娜两手撑住树枝,抬起屁股,再往下一坐。树枝晃了一下。马苏玛闷叫一声,失去了平衡。她狂乱地摆动着胳膊,身子朝前摇摇欲坠。帕尔瓦娜看到自己的手在移动。这两只手所做的,倒也算不上真的推了一把,可是在马苏玛的背和帕尔瓦娜指端的肉之间,确实发生了接触,瞬间产生了难以察觉的推力。可它持续的时间比一眨眼的工夫还要短暂。帕尔瓦娜马上伸手去够姐姐,去抓她衬衣的下摆,此时马苏玛在叫她的名字,她也叫着姐姐的名字。帕尔瓦娜抓住了衬衣,好像这一瞬间,她已经可以救起马苏玛了。可是紧接着,那衬衣便撕破了,从她紧握的手中滑脱了。

马苏玛从树上掉了下去。似乎永不停止,这长久的坠落。在下坠的过程中,她的躯干不断重击着枝杈,惊飞了鸟儿,撼落了树叶。她的身体旋转着,弹跳着,一路将小枝条折断,直到下方一根粗大的树枝中止了她的摆荡,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清脆可闻的玉碎之声,扛住了她的后腰。她向后弯卷过去,几乎是对折。

几分钟后,人群围拢到她身边。纳比和姐妹俩的父亲伏在马苏玛身上不停地叫喊,试图把她摇醒。许多脸俯看着她。有人拿起她的手。那只手仍然紧紧地团握着。他们掰开她的指头,发现掌心里是已经破碎的树叶。叶子不多不少,正好十片。

马苏玛的声音有些颤抖。她说:“你必须现在就做。如果等到天亮,你就狠不下心来了。”

在她们周围,越过帕尔瓦娜用灌木和枯草引燃的暗淡火光,是荒凉的、广阔无垠的沙海和被黑暗吞没的群山。她们已经在这灌木丛生的野地里走了将近两天,往喀布尔的方向走。帕尔瓦娜把马苏玛绑到骡子背上,她自己步行,牵着马苏玛的手。她们沿着陡峭的小路艰难行进,山路起伏弯曲,在嶙峋的山岭中忽进忽退,脚步所及,土黄色和石灰色的野草斑驳其间,长长的、蛛网一般的裂纹侵蚀了地面,向四面八方爬行延展。

帕尔瓦娜此时站在火边,看着马苏玛。她在篝火对面平躺着,像一个蒙着毯子的土堆。

“那喀布尔怎么办?”帕尔瓦娜问。

“哦,你应该比我聪明才对。”

帕尔瓦娜说:“你不能让我做这种事。”

“我累了,帕尔瓦娜。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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