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悬疑经典小说-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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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了——钟摆下端原来是片闪光偃月钢刀,长达一英尺光景;两角翘起,刀口分明像剃刀一样锋利。模样也像剃刀,看来又大又沉,从刀口往上渐渐变尖,成了又坚实又宽阔的一块。由根重甸甸的铜棒挂着。整件东西在半空中摇来摆去,嘶嘶直响。
我现在才相信,这就是僧侣凭着巧心眼儿替我安排的死刑。宗教法庭的刽子手知道我发觉陷坑了——陷坑,我这样一个胆敢不服国教的,本来注定逃不过这场劫难——陷坑,地狱的象征,据谣传是宗教法庭中登峰造极(原文是拉丁文。)的一种刑罚。当时碰巧摔了一跤才没掉进这陷坑里,我也知道乘人不防,用计诱骗,加以酷刑,正是地牢中的一些主要的杀人奇计。我既没掉进坑,那毒计也没规定将我推入深渊,因此没第二条路了,眼前就要试一试另一种比较温和的死法。比较温和!想到自己居然用上这么个字眼,还是勉强苦笑一下。
我一下下数着钢刀匆匆摆动的次数,那段漫长的时间里,简直比死还可怕,这也不必细说了!钟摆一寸一寸地——一分一分地下坠——每隔一会才感得到钟摆下坠,那会儿工夫竟长得像几百年——钟摆往下坠,坠,坠,坠。几天日子过去了——或许是过了不少日子——钟摆才在头上摆来摆去,拂着阵阵辛味。锋利钢刀的气味直冲鼻子。心里暗暗祈祷——不胜其烦地祈祷上苍,但求钟摆快些坠下。我火得若疯若狂,拼命抬起身,往上凑着那摇来摆去的阴森森偃月刀。后来一下子镇静了,仰面躺着,对那闪闪的杀人钢刀嘻嘻笑,如同孩子对什么稀世玩具发笑。
又一阵,我完全不省人事,只有转眼工夫。因为等到知觉恢复,根本就没看到钟摆下坠的迹象。但也可能过了好久——因为我知道魔鬼有的是,看到我晕了过去,也可以随心所欲地止住钟摆。我一醒过来,也感到非常虚弱无力,呵!说不出的虚弱无力,好像饿了多天。即使那时正在辗转痛苦,要吃饭,还是人之常情。我费了好一番劲,才伸出左手,绑带能容伸多远就伸多远,一手拿了老鼠吃剩的一丁点儿肉。正将一点肉放进嘴里,心头忽然似有若无地想到了喜事——想到了希望。可是,希望跟我有什么相干呢?我刚说,那是个似有若无的念头,——人们往往有这种念头,而且始终不完整。我觉得想到了喜事——想到了希望;可又觉得这念头还没成形,就消失了。我拼命想要完全想出来——重新想到,可就是枉费心机。好久以来受尽痛楚,原有的思索能力几乎消失殆尽。我是个低能儿——我是个白痴。
钟摆的摇摆方向跟身体刚好成直角我看出偃月刀规定划过心脏那儿,将要磨破斜纹布袍子——磨了又磨——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磨着。尽管钟摆这种幅度大得厉害,约莫三十多英尺光景,尽管钟摆嘶嘶下坠这股冲力足以切开四堵铁壁,可几分钟内,还是只能磨破袍子罢了。想到这儿,就此打住。不敢再生杂念。一味聚精会神想着这个念头——仿佛这样想着,就可以当场止住钢刀下坠。我强自琢磨偃月钢刀擦过衣服的声音——听到斜纹布摩擦声,心里油然而起的那股异样惶惊的感觉。琢磨着这一切鸡毛蒜皮的琐事,想到后来终于心寒。
下来了——钟摆不断悄悄下来。我拿下坠的速度跟摆动的速度做着比较,借此苦中作乐。向右——向左——真远真广——好似鬼哭神嚎!浑如老虎偷偷摸摸地一步一步挨近我心口!脑子里忽而这念头占了上风,忽而那念头占了上风,嘴里就忽而大笑,忽而嗥叫。
下来了——当真铁面无情地下来了!就在胸口不到三英寸地方,摆来摆去!我拼命挣扎——剧烈挣扎——只想挣开左臂。只有下臂没给捆住。好不容易,才能从身边盘子那儿伸到嘴边,再要伸远些可办不到。要能挣断上臂捆着的皮带,就好抓住钟摆,尽力止住钟摆。我干脆还是去拦阻雪崩的好!
下来了——照旧不停地下来——照旧无法挽回地下来!钟摆一摆,嘴里就喘息,手脚就挣扎。钟摆一扫,浑身就痉挛,缩做一团。虽是毫无名堂地死了心,但还是急不可耐地望着钟摆向上,向外摆动;一见钟摆下坠,眼睛就刷地闭上,虽然死是解脱,啊,真是说不出的解脱!可一想刑具只消微微下坠,闪闪利斧就会落在胸口,我还是浑身打战。原来是心里存着希望,才浑身打战——才缩做一团。原来是希望——在酷刑下死里逃生的希望——即使在宗教法庭的地牢中,希望还在死囚耳边打气。
我看出钟摆只消摆上十一二下,钢刀就会挨着袍子,一看出这点,尽管万念俱灰,反而突然安下心来,不当一回事了。好几个钟头来——或许是好几天来——我还是破题儿头一遭开动脑筋。这时猛然想起身上捆着的这条带子,马肚带,只是完整的一条。可没其他绳子捆住我。剃刀似的偃月钢刀,乍一划过带子的任何部分,就会把带子割断,只消用左手一解,就好解开。但要是那样的话,钢刀就要逼近眉睫,这多怕呵!只消微微一挣,就会送命,这多悬呵!再说,难道刽子手事先竟没料到,以防万一吗?绕过胸口的带子,会不会就在钟摆摆动的路线中呢?只怕这线希望,看来也是最后的希望,转眼化成泡影,我就尽力抬起头,朝胸部看个清楚。马肚带将全身都捆紧了——只有杀人的偃月刀划过的地方没捆住。
我头还没枕在原来地方,忽然心血来潮,起了个念头,我不如说这念头就是上文中提过的那没完全想出来的脱身之计,也就是将食物送到焦灼的唇边,隐约想到的那不完整的念头。如今在脑子里了——朦朦胧胧的,简直乱七八糟,一点也不明确——但是完完整整的。我虽然万念俱灰,还是紧张地使出劲来,马上动手。
好几个钟头来,我躺着的矮木架的前后左右,可以说,老鼠多得造反。全是猖狂大胆,贪婪成性——血红的眼睛瞪着我,好像只等我不动,就要拿我当点心。“这些老鼠在陷阱里吃惯哪种东西?”我暗自想道。
刚才尽管我使出浑身力气拦阻老鼠,盘子里的一切还是给吃得只剩下一丁点儿。我的手始终在盘子四周挥来摆去;谁知到后来,这种不由自主的呆板动作终于不生效了。这批坏东西贪得无厌,锋利的牙齿时时咬着我手指头。我就将剩下的一丁点儿又油又香的肉末统统抹在带上,手伸得到哪儿,就抹在哪儿;于是,举起手,不再搁在地上,屏息静气,躺着不动。
开头,这批馋得要死的老鼠见情况两样了——见我不动了,都吃惊不小,吓得要命,惶惶然往后退缩;好些逃到陷阱里去了。但这不过转眼工夫。我料定老鼠必定贪心,倒没失算。眼看我始终不动,一两只最最大胆的老鼠就跳到架上,闻闻马肚带。看来这好像一齐进攻的信号。老鼠重新成群结队地匆匆钻出陷阱。赖在木架上不走——在木架上奔跑,成百上千地跳到我身上。钟摆一下一下地摆动,根本吓不走老鼠。它们一边躲着钟摆摆动,一边忙着啃那抹了油的带子。压在我身上——挤在我身上,累累成堆,愈聚愈多。在我喉咙上翻滚折腾;冰凉的嘴唇探索着我的嘴唇;成群结队挤在一处,压得人简直喘不过气来;无名的厌恶填满胸怀,加上黏湿的感觉,不由人不心寒。不到一分钟,只觉得这番挣扎就要了结。我清清楚楚看出绑带松了。心里顿时有数,老鼠咬断的管保不止一处。我躺着不动,这分坚毅的意志决非常人所及。
我既没失算——我也没白熬。终于感到自由了。马肚带断成一条一条,挂在身上。可是,钟摆已经落到胸口,割开斜纹布袍子,划穿里头的衬衣。钟摆又摆了两下,浑身上下顿时感到一阵剧痛。但脱身的机会到啦。我手一挥,救我性命的老鼠就仓促乱窜。我举止沉着——小心翼翼,侧向一面,缩着身子,慢慢地——脱出带子,偃月刀再也碰不着我了。至少一时间是自由了。
自由啦!——但还在宗教法庭的魔掌中呢!好容易才爬下那张恐怖的木床,踩在牢房的石头地上,鬼刑具却霎时不动了,看不见有人在拉,径自升了上去,穿过天花板不见了。这个教训,我拼命记在心上。不用说,我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自由啦!——不过在一种刑罚中逃出命,再去受另一种比死还痛苦的刑罚罢了。想到这念头,就紧张不安地朝四下乱看,望着这间囚牢的铁壁。显而易见,房里出了什么异常的事——起了什么变化,一开头,可没法彻底明白。有好几分钟,我发着抖,迷迷糊糊地出着神,一味乱猜,可就是白费心机。在这段工夫中,才头回看清照亮牢房的硫磺光从哪儿射来。原来从一条宽约半英寸的裂缝里射进来,直照到四下壁脚,这一来,四壁仿佛跟地板完全分开,其实也确是如此。我拼命想朝那道缝隙往外张望,不消说,就是白费力气。
我不看了,这时心头突然明白这不可思议的变化。早先看到四壁的画像,轮廓虽很清楚,颜色却是斑斑驳驳,模模糊糊,如今,一时间竟显得灿烂夺目,鲜艳之至,那些妖魔鬼怪像就此面目一变,连神经比我健全的见了,也不禁毛骨悚然呢。四面八方原来不见鬼眼的地方,都长出狰狞的炯炯鬼眼,朝我瞪着,闪出灼人红光,看了可没法强自认为是假的。
假的!——连我一吸气,鼻子里都钻进了烧红铁板的热气呢!牢里弥漫着窒息的气味!那些看我受刑的眼睛愈来愈红,愈来愈红!画上恐怖的血腥场面蒙上一层更加鲜艳的绯红色。我喘息!我透不过气!这无疑是刽子手的阴谋诡计——啊!天字第一号冷酷无情的人呵!啊!天字第一号狼心狗肺的人呵!我避开炽热的铁板,躲到牢房当中。一边想到自己快要活活烧死,一边如获至宝地想起那凉快的陷阱。我匆匆跑到置人死地的井边。睁大眼睛往下张望。烧着的牢顶发出红光,照亮了井